小叫花
  闲着也是闲着,燕灵动身去解铺,至少在那边无须听大娘念叨,还方便她寻那些孩童报仇。她尚未吃早饭,心里惦记着周伯的馄饨,加快脚步,抄了道捷径,刚拐进去就摔了跤。
  “哎哟!”燕灵被摔得磕到头,好在身下有软物垫着,才不至于摔得那般严重。
  “哪来的浑蛋?好睡不睡,睡在我要走的道上。”燕灵控诉着爬起来,发现她垫着的软物是个人,分不清男女,残布薄衣,蓬头垢面,经她方才那么一压,竟还能坐着安然沉睡,浑然不觉。
  原是个叫花子,她自认倒霉,拍拍灰尘打算走人,却蓦然瞧见那人手中握着面菱花镜。别人或许不以为然,可燕灵眼尖,该镜质地轻薄,色质偏褐,大致估算年份,少说得有个百来年。
  “这位,呃——有怪莫怪,姑且唤你小叫花吧。”她动了心,蹲下身同叫花子商量。
  那个叫花子却仍是耷着脑袋,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燕灵惊骇,以为此人已然逝去,食指瑟瑟探去,仅一息尚存。
  还好,还活着。
  燕灵松了口气,决心叫醒此人,指尖陡然传来湿意,吸乳般啧啧声响起,随后被猛咬住。
  “呃啊啊啊啊——!疼!快放开我!”燕灵嫌弃得要命,狂挥胳膊,挥开小叫花,一瞧食指,都红肿得快出血了,气得指着那人,“你你你!你恩将仇报!”
  那人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看天看地,又盯看手中的铜镜,张开小口,将其咬在口中,细声细语道:“烧饼,烧饼,烧饼……”
  燕灵一怔,反应过来,这不仅是个女叫花子,还是个小傻子。
  “姑娘,可不可以把这块烧饼让给我?我用银子跟你换。”燕灵给了五两银子,心知自己这般做得不对,可进这行的,本就会骗些不识货的人,低买高卖。
  “呜?”小叫花含着铜镜,歪着脑袋,一脸懵懵懂懂。
  “你是否懂我的话?”燕灵无奈,只得耐心问道。
  小叫花哭着鼻子,吐出舌头,呕道:“烧饼好难吃。”
  燕灵见有戏,喜道:“难吃就对了,如此难吃的烧饼,还是让给我吧。”
  小叫花似懂非懂,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直愣愣望着她。燕灵被她瞧得心软,翻出身上仅剩的二两,连褡裢都给了她,又有几分心虚道:“呐,够了吧。”
  小叫花接过银子,燕灵放下心,要拿她那面菱花镜。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泪眼婆娑,委屈巴巴道:“这块更难吃。”
  “小傻子呀!快吐出来,这是银子,吃不得的。”眼看她又要啃,燕灵急得蹲下身,捏着她双颊,逼她吐出来。小叫花皱着双眉,难受得只能发出呜咽声。
  待她吐出银子,燕灵拍着她的背:“感觉好点了吗?”
  “好干好涩。”小叫花哼着鼻子道。
  “谁叫你乱吃,快呸出来。”燕灵被她这幅滑稽样给逗笑。
  小叫花应道:“哦,呸,呸,呸。”
  她没有吐痰,只是念着“呸”字,每念一次,就晃下头,晃得头发更乱更糟,发丝勾到了鼻间,带起阵痒意,她抬起两手,挡住口鼻,打了个弱弱的喷嚏:“哈湫——”
  “要擦。”小叫花撇着嘴,伸出脏兮兮的手。
  燕灵诧异道:“啊?你认真的?”
  “要擦,要擦,要擦!”小叫花摆着手,哭腔又出来了。
  “好好好,服了你了。”燕灵拿她没辙,掏出丝帕为她擦手。不得不提,这手虽脏,但好看是真的好看,五指纤长,白得似羊脂玉,掌纹并不清晰,略带着层薄茧。
  “这也要擦擦。”小叫花抬脸,指尖推起鼻子。
  “跟只小猪似的,”燕灵感到心累,丝帕翻了个面,捏住她的小鼻子,“哼哼。”
  她合上眼,听话哼哼。
  她又要哼,燕灵收回丝帕,嫌弃道:“行了行了。”
  她反复打量好几遍,确认手变干净了,愉悦地拍起来,抱住燕灵,脑袋来回蹭蹭,糯糯道:“谢谢娘。”
  娘?娘!娘?!!
  “谁是你娘了!”燕灵推开她,气得要吐血,“我瞧你可怜,好心照料你,你竟妄图赖上我。”
  小叫花不知自己做错什么,捏着两边小巧耳根,怯生生道:“娘……”
  “你烦不烦呐!”事到如今,燕灵也不要那面铜镜了,撇开人往回跑。
  “娘,莫走,莫要抛下我们!”
  身后嚎啕哭声传来,燕灵充耳不闻,逃得更快。
  燕灵跑了良久,直至腹痛,她气喘如牛,手支在腰侧,口干舌燥,抬袖擦着头汗。
  “喝口茶。”
  “谢谢啊,”燕灵接过茶,痛饮而尽,“哈,得救了。”
  “不客气。”
  燕灵闻声转过去,小叫花就在身侧,笑得腼腆。
  “哇啊!”燕灵真不知招谁惹谁了,竟被这小祖宗给缠上。
  小叫花担忧道:“娘,你无事吧?”
  “打住!”燕灵盯着手中的茶,莫名不安,“你这茶哪来的?”
  “客官,盛惠五两。”个提着茶壶的跑堂前来讨债。
  “你讹谁呢?不过杯茶罢了!”燕灵自是不认账。
  “六安茶是本店的上上品,茶叶在大别山山顶采摘,烹茶水从庐山千里迢迢运来,”跑堂笑吟吟道,“忘了提,你手中的白瓷杯是泉州路的特产,五两,便宜了。”
  燕灵听罢,茶水好似在胃部翻腾,沸腾起泡。她摸出五两银子,递给跑堂,眼珠子就差黏在上面了。
  “客官,松手呀。”跑堂欲拿走银子,却因她惊人的力道,僵持不下。
  跑堂咬咬牙,使劲夺过银子。仿佛在心头剜肉,燕灵欲哭无泪,偏生罪魁祸首还不知悔改。
  “娘,你是哪里难受吗?”小叫花担忧不已。
  燕灵深呼吸平定心情,放弃讲道理,随口糊弄道:“我买几个烧饼去,你就在此地,莫要走动。”
  小叫花问道:“我可以坐着等吗?”
  “你爱坐便坐着吧。”说着,燕灵赶紧离去。
  “娘。”
  小叫花唤她,她下意识回首,小叫花孤零零立在那,朝她挥手,笑道:“早点回来。”
  “哦,好……”
  燕灵狠下心,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