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惊梦 (上)
  第二十四章 惊梦 (上)
  俗话说,姜是老的辣!对于李彤、张维善等人来说打破脑袋都想不明白的难题,拿到袁黄面前,却一目了然。
  “小子,你不是以为漕运参将,与你先前在东征军时一样,连一个满编营的兵马都管不到吧!” 翻了翻已经布满皱纹的眼皮,宦海沉浮了大半辈子的袁黄,冷笑着奚落,“那你也太对不起当今圣上了。治国方面,老夫既然已经致仕回乡了,就没资格再瞎说胡话了。但对待自己人这方面,圣上绝对没得挑。特别是在他看你顺眼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吃半点儿亏!”
  “晚辈,晚辈愚钝,还请您老指点迷津!” 张维善听得满头雾水,赶紧躬下身子,认真求教。
  “现在想起让老夫指点迷津了?先前你忙啥去了?老夫还以为,你要一路醉到漕运总兵衙门去呢!” 袁黄又翻了翻眼皮,满脸很铁不成钢,“你这个漕运参将,如果真的像东征军里那样,一抓一大把,这一路上的大小官员,会争先恐后前来拍你的马屁?!实话跟你说了吧,你这个参将只是从三品武职,很多地方上的正三品按察,都巴不得能跟你换上一换。你只要稍稍动动歪心思,就是五千两上下的收益。半年之后,姓顾的这一万亩水田,就不再值得你大惊小怪!”
  “前辈,您能不能说的再详细一些。我们兄弟三个,现在真的是两眼一抹黑!” 李彤也越听越糊涂,迫不及待地行了个礼,在旁边大声请求。
  “想要说清楚,可就得废些力气了。老夫年纪大了,容易犯困!” 袁黄歪过头,用眼皮快速夹了他一下,开始用力打哈欠。
  “您老先喝点儿茶提提神,等会儿找个像样的城市停了船,晚辈再去给您老买酒点菜!” 张维善知道袁老前辈是在挑自己先前终日呼酒买醉的礼,赶紧接过话头,涎着脸许诺。
  “就一顿酒菜便打发了老夫?” 袁黄斜着眼看了看他,嘴巴撇得宛若一张角弓。
  “晚辈诚心求教,这顿酒菜,只是给您老提神用。这份三分地契,上面反正都没名字,您老人家随便拿一份走,算是晚辈孝敬的!” 张维善知道自己今天不做出一个能令老前辈满意的,绝对得不到对方的帮助。咬了咬牙,干脆直接将顾诚送的的礼箱推到了对方面前!
  “免了,这地契你们三个拿了一点问题没有,老夫要是拿了,恐怕还没来得及捂热乎,就得惹祸上身!” 袁黄狠狠瞪了他一眼,果断拒绝。
  然而,却不再故意拿捏。抢在张维善做出新的表示之前,笑着解释道:“你们三个都是现任,他送你们田产,是为了今后交往做铺垫。老夫已经致仕,没资格收他们顾家的东西,也给不了他们任何回报。”
  “您老是说,顾主事之所以送这么重的礼给我们,是因为我们哥仨,是因为守义这个漕运参将,能恰好管到他顾家的生意?” 刘继业虽然年纪最小,心思越远比李彤和张维善两个活跃。第一个猜出了袁黄的话外之意,赶紧笑着向对方询问。
  大概是觉得他孺子可教,袁黄收起老神在在的模样,欣慰地点头,“差不多就这么个意思,当然,不止是守义,你和李将军其实或多或少,将来也会跟他们这些人发生牵扯。所以,他提前把人情铺垫上,以便将来彼此之间有进一步合作的可能!”
  体谅三人官场阅历浅,稍微斟酌了一下措辞,他继续补充,“漕运总兵衙门,可不像东征军,三品武将一抓一大把。事实上,总兵之下就是参将,根本没有设副总兵的位置。而参将的数量,也只有区区五个,却管着十五个营的漕兵,上百万漕工。并且额外还有一个舟师营,专门负责护送大宗物资由浏家港出海,北上天津!”
  “还,还管海运,不是说,不是说海上风浪大,十船会沉没其四么?” 张维善听得两眼发直,质疑的话脱口而出。
  “谁跟你说的十船沉没其四?如果那么大的风险,倭船和西洋船只,怎么抵达的大明?” 袁黄又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屑地反驳。
  “那,那……,也是!晚辈见识浅,还请您老见谅!” 张维善被驳得无言以对,红着脸拱手认错。
  袁黄是存心帮他们三个的忙,也不计较他的孤陋寡闻。笑了笑,继续指点迷津,“海上运粮到北京,当年张士诚就干过,凭此,还受了元朝末代皇帝的敕封!我大明成祖年间,三宝太监的战船纵横万里,连大昆仑奴的国家都能轻松走个来回,怎么可能畏惧近海这点风浪?所谓十去其四,不过是某些人故意制造出来的谎言,逼着大宗货物走运河罢了。毕竟,脚下这条运河看起来没多宽,却是货真价实的白银之河。沿途上百万人家,都靠着货运吃饭。各个钞关,更是收钱收到手软。如果所有人都知道,其实走海上没那么大风险,并且沿途还不会遇到任何关卡,这几百万靠着运河吃饭的官员、兵丁和漕工,谁来养活?!万一激起民变,多少官员得脑袋搬家。所以,可怕的根本不是海上的风浪,而是改漕为海的后果。朝廷只能任由谣言传播,不去戳破。甚至还有意推动谣言,以便保住运河两岸的繁荣,和钞关每年上缴的那几十万两税银!”
  “那守义到底能给顾家帮上什么忙,令顾诚如此不惜血本儿?即便他再受王总兵信任,也只是五位参将之一。并且顶多是保证顾家的船只,在自己负责那段不受任何勒索而已。其他地段,根本鞭长莫及?!” 李彤终于能够跟上袁黄的思路了,皱着眉头追问其中的关键。
  “你以为大明的商家,会老老实实给朝廷交税么?” 袁黄笑了笑,轻轻耸肩,“每年朝廷安排从南方向北京运粮和运物资,才能用得到运河的几分运力?恐怕能够两成就顶天了!而每年打着漕运之名,南北往来的漕船,却数以万计。这些船上如果替商家装些货物,沿途钞关哪有胆子去拦。御史一句蓄意耽搁漕粮北上,就能让负责的官员丢官罢职。而像顾氏这种豪门,只要给五名参将每人每月塞上些银子,就能让自家的货物的运费和税金都免掉,直接搭乘漕船进京。按最小的漕船计算,每艘载重五十余,一船就是一万五千斤。每斤即便只省下运费和税金一百文,每月只要一船货物到京,省下的钱就够上下打点了。其余全是白赚,并且还没算从北方带着皮货、药材往南方返航!”
  “这,这,这……” 李彤、张维善和刘继业哥仨,全都瞠目结舌。好半晌,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们终于明白,顾诚为何如此舍得下本钱给他们送礼了。然而,心中却无法不感觉恐慌。每年收商家几千两,却让朝廷少收十几,甚至数十万两的税金。这“买卖”,也做得太大胆!而沿着运河做生意的豪门,恐怕远不止顾氏一家。每家每年收几千两贿赂,三年参将下来,累积恐怕也得超过十万!怪不得,袁黄先前夸赞圣上待人没得挑!怪不得,袁黄先前,一再强调漕运参将的职位,肥得流油!
  “不能收!” 正惊魂难定之际,大伙的耳畔忽然响起了王二丫的声音。愤怒之中夹杂着焦急,“这种黑钱,绝对不能收!张家哥哥,你别怪我多嘴。这个礼箱,你们也赶紧给那姓顾的退回去。你们三个是豁出性命从东征军中换回来的前程,不能为了这些肮脏事儿给毁了。你们三个干干净净的名声,也容不得这些脏钱来玷污!”
  “高明,姑娘见识高明,巾帼不让须眉!” 话音刚落,了凡立刻挑起了大拇指,“如果太祖老人家那会儿,就凭姑娘这几句话,他老人家都会赏你一身诰命夫人袍服穿。可太祖毕竟已经驾鹤西去快两百年了。两百年来,靠河吃河,早就成了惯例。你把礼物给姓顾的送回去,可不是跟他一家结仇。消息传开后,老夫保证,整个运河上下,大部分官员和商家,都会视他们三个为死敌!哪怕他们三个身手再好,再受皇上信任,老夫也敢保证,他们用不了三个月,就得祸从天降!”
  “你,你!” 王二丫气得脸色铁青,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只能将银牙咬得咯咯作响。
  袁黄根本不照顾她的情绪,笑了笑,声音忽然响亮如洪钟:“大明朝的官场不是战场,却战场还要险恶。在战场上,你只要有勇气和本事,便不愁得不到同僚和下属的尊敬。而在如今的官场上,如果你光有勇气和本事,要么一辈子沉沦于下游,要么,就是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