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剥茧(上)
  第十五章 剥茧 (上)
  “呼,累死我了!” 李慎朝太师椅上一躺,喘息着擦汗。
  “多亏了父亲您出马,要不然,孩儿真应付不了江宁左卫那群虎狼!” 李彤很有眼色地走上前,一边替自家父亲用扇子扇风,一边大声夸赞。
  男人都需要肯定。即便明知道自家儿子是故意拍马屁,李慎依旧觉得非常开心。笑着抢过扇子,一边自己给自己扇风,一边大声道:“为父也是今天走运,遇到个从外边走了路子刚刚上任的乡巴佬总旗。否则,真正在江宁左卫土生土长的,谁还不知道这条街巷上,住的都是什么样人家?即便穷得狠了想弄点钱花,也会派人过来私下勾兑,怎么可能像姓崔的那厮,上来就要封门?更不会没眼色到从江宁县捕头嘴里抢食!”
  “哦!” 李彤听了,非常崇拜地点头。
  “行了,别装了,老夫知道你心里头在想什么?” 挂名百户李慎,一扇子敲过去,将自家儿子敲得龇牙咧嘴,“你觉得姓崔的行径太丢人是不是,不怪他,为了从别处调进南京城里来,他不知道花了多少钱去活动,甚至有可能借了印子钱。所以,上任之后,当然要尽可能地想办法回本儿。今天也就是遇到了咱们家,若是没任何背景和官职的寻常百姓,哪怕家财万贯,也得被他趁机敲得一干二净!”
  “他,他的上司不管么?” 李彤终于不再装乖,站直了身体,皱着眉头追问。“一旦有事,这种兵,怎么可能拉出去打仗?”
  “管,怎么可能不管!他每次捞到好处,至少六成以上会拿出来打点上司,再拿出一成收买手下,自己真正落入袋中的,也就是两到三成!” 挂名百户李慎笑了笑,耐心地为自家儿子“授业解惑”。“至于打仗,这里距离长城远着呢,蒙古人怎么可能打得过来?至于倭寇,偷偷来上十个二十个,南京城里的捕头、差役就能对付得下。大规模杀过来了,也有杭州、苏州顶在前面,怎么着也不可能打到南京!”
  “噢!” 李彤听得两眼发直,再度愣愣点头。内心深处,却总觉得父亲的话里面,有很多不对的地方。可偏偏自家父亲说得又全是事实,不容他来反驳。
  “你啊,还是好好读书,等孝期过后,去参加春闱吧。” 难得让自家儿子真心佩服了一回,挂名百户李慎晃了晃扇子,冲着儿子指指点点,“想替为父支撑咱们这个家,你差得远呢?你以为老夫就真的喜欢替家族守着那点儿田产混日子啊,谁还没年轻气盛过?可稍微一冒头,就碰一脑袋大包。咱爷俩就拿这挂名百户来说,想换成正式带兵的百户,豁出几千两银子去,为父就真换不来么?可那有什么用呢,咱们大明朝的卫所兵,根本就不是用来打仗的。靠山的吃山,靠水的吃水,靠城的吃城。三不靠的,就埋头种地。千户、百户都是地主,总旗小旗是管家和仆人,至于兵卒,全是地主家的长工!”
  “这……” 李彤越听越惊诧,额头上隐约有汗珠缓缓渗出。
  “这什么这?” 挂名百户李慎,笑着撇嘴,“为父不是那块读书的料子,所以这辈子就只能混吃等死了。而你,既然读书能开窍,就该两耳不闻窗外事才对。在大明,比起其他方式,读书考科举,才是最简单的出头捷径。为父可不想你跟我一样,一年到头忙死忙活,回到祖宅里,却最多落了个”辛苦”二字,其他什么好处都轮不到!”
  以前,他总觉得自家儿子还小,所以生活中的艰难,从不跟儿子说。但是今日,发现儿子趁着自己不在家时,居然差点儿跟四品御史起了冲突,才终于下了狠心,决定要让儿子看清楚外边的水到底有多深,收起那些小聪明,好好闭门读书。
  只可惜,他费尽力气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做儿子的,却用两句话,就让他的心愿彻底落空。“爹,您说的对,我的确应该一心只读圣贤书。但是,我已经被锦衣卫盯上了,此刻想抽身恐怕已经来不及!”
  “什么,你招惹了锦衣卫!” 挂名百户李慎吓得翻身坐起,脸色一片雪白,“你,你怎么会惹上锦衣卫。你,你,你,唉,你可坑死爹了!”
  “不是我招惹他们,是他们的人,就藏在在张守义身边。” 见父亲被吓得神不守舍,李彤赶紧上去拉住他的身体,小声解释,“我刚才之所以没跟您说,就是怕你听了着急。是这么回事……”
  用简单的语言,他将先前故意“遗漏”没说给父亲听得几个关于锦衣卫的段落,仔细补充了个清楚。特别是锦衣卫张爽临告别时那句“临淮侯家中未必没有。不过李公子身边,这会儿应该是没有!” 更是强调得格外大声。
  做父亲的李慎听了,心中的恐慌稍减。但眼睛里的忧愁,却始终无法散去。“我儿,既然锦衣卫已经盯上了此事,你现在抽身,反而不妥当了。但那些锦衣卫,恐怕也只是想拿你和张守义做过河卒子使唤,一旦把窟窿捅大了,随时都会把你们两个当弃子!”
  “岂止是锦衣卫想利用我们,还有太学博士刘方,他说我们两个,应该算是将门!” 李彤想了想,苦笑着补充,“这个时候,应该主动为大明将门出力。甚至最近国子监里关于是否出兵朝鲜的争论,都是他们这些博士和助教,故意挑起来的。就是想借国子监诸贡生的嘴巴,将他们各自想说的话说出来而已!”
  “这话,倒也没错!” 姜毕竟还是老的辣,凭借自身阅历和经验,挂名百户李慎,迅速判断出刘方对自家儿子所说得话中,有一部分是事实。“这老东西,还是你叔丈人呢,居然一点情分都不讲。就不怕惹急了你,将来休了他侄女?!”
  “他,他的意思是,如果我和守义做得好,在这件事结束之后,也能分一杯羹!” 事关未婚妻的家人,李彤不愿意将对方说得太不堪。犹豫了一下,低声补充。
  “狗屁,他刘方是什么玩意儿,我还不知道?!” 李慎用力拍了下桌案,大声唾骂,“这辈子都注定躲在后边憋坏水,遇到麻烦,就缩起脖子做乌龟。信他,还不如去信锦衣卫。”
  骂罢,眼神一亮,忽然转怒为笑,“呵呵,呵呵,有趣。锦衣卫、大明将门、南京督查院,居然都掺和进来了。谁都不肯主动出头,却拿你们两个小生瓜蛋子在头前探路。呵呵,呵呵,既然如此,那你还跟他们客气什么,可着劲折腾,折腾得动静越大,越能把他们都扯到前面来,自己反而越是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