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事
  于是, 程寻开始了跟着江婶学做香包。
  她以前没怎么接触过针线, 不过学的很快。才学了几日, 就有那么一点意思了。
  或许江婶是想鼓励她, 所以对她的手艺评价极高:“不错, 不错, 我看着挺好。”
  程寻一笑:“江婶喜欢我, 才会夸我,我现在差的远呢。”
  她在四月中旬,做好了第一个香包。她特意选的青色, 但是和江婶所做的一对比,高下立现。——她做的,远没有江婶的精致。
  她心说, 不能这样送人, 也送不出手啊。
  这个留着自用,再做一个试试吧。
  对她学针线的行为, 江婶赞不绝口, 不停地念叨着:“是该学学, 好在你学的也快……”
  程寻只是笑笑, 她不喜欢针线, 也没想过在这方面大放异彩,学会点就行了。
  哦, 是了,她以前说过, 会给母亲做一双鞋子。
  学做香包的事情, 她并没有立刻告诉苏凌。——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说太早的好,太早说出口,就没惊喜了。
  苏凌的生辰是五月初四,在端午的前一日,这究竟是他生辰贺礼,还是端午的小礼物,就让他自己猜吧。
  ——程寻这几日心情不错,与她日日相见的苏凌隐约也能察觉到。他虽然不知缘由,但看她欢喜,他也像是被感染一样,高兴很多。
  他希望她可以永远欢喜快乐。
  这日傍晚,苏凌刚结束手上的事情,就有内监求见。
  “殿下,皇上召见。”
  苏凌点头:“知道了。”
  他吩咐正欲传膳的小太监:“不必传膳了,等我回来再说。”
  苏凌略整理一下衣衫,离开行云阁,向西苑而去。
  行云阁与西苑距离不近,苏凌一面行走,一面猜测着皇帝召见所为何事。
  皇帝在西苑的偏殿,一见到他,就露出了笑容:“朕今日召你过来,是有桩喜事要告诉你。”
  苏凌心念微动,不知是何喜事。
  “朝中近来有人上书,说是该立太子了。”皇帝望着苏凌,目光灼灼,“朕以为,确实是该了。”
  其实最开始,他并没有想着立太子。在他心里,太子是他已逝的爱子萧琮,不是其他的任何一个人。
  而且,他子嗣绵薄,除了怀思,再无别的儿子。即使不立储君,他死之后,皇位都会由怀思继承。怀思现在,虽无储君之名,却有储君之实。
  然而劝他立储的周太傅说的也很清楚。立下储君,可以稳定人心。
  怀思参与政事这数月,勤勉聪慧,虽然还青涩一些,但隐隐看出其有先祖的遗风。
  皇帝思忖数日后,心中有了决定。
  “朕会让钦天监挑个吉日,举行大典。另外……”皇帝顿了一顿,“朕还有一桩考量……”
  什么考量,他并没有说出口,只是盯着苏凌。
  “敢问父皇是什么考量?”苏凌应声问道。
  “朕继位二十余年,未曾立后。”皇帝轻叹一声,“贵妃娘娘陪了朕近二十年,性行温良,勤勉柔顺。堪为后妃楷模……”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着自己的儿子,眼中有些笑意,又有些期待。
  他不知道怀思会不会说出那句话。
  其实十几年前,他就想立殊儿为后。可那时他刚提出此事,就遭到了反对。
  皇帝当时年轻,还不像现在这般说一不二。立后不成,也没有强求。他退而求其次,封她为贵妃,让后位空悬。
  后来,他能腾开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又觉得没什么必要。他想,除了名分上差点,其他也不差什么。
  她不是皇后,可她的儿子是太子,她将来总有当太后的一天。百年之后,能葬在他身边的,只能是她。
  生同寝死同穴,也就是了。殊儿也不在乎名分。
  可惜怀敏太子萧琮不在了。
  怀思不是姚氏的儿子。
  皇帝之前多次暗示怀思,要其对姚贵妃心存感激。可这样也不能让他彻底放心。
  他死之后会是什么样,他并不知道。
  ——苏凌轻轻扯一扯嘴角,避开了皇帝的视线。他声音很轻:“后妃楷模?宫里也没几个后妃……”
  “什么?”皇帝没听清。
  苏凌收敛了笑意:“没什么,儿臣是想问,那父皇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皇帝一笑。
  他没什么想法,只想给她多一点保障。他清楚他的身体不如之前了,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离开她。
  皇帝轻声道:“朕想立后。你先别急,听朕说完。诚然贵妃娘娘出身差了一些,但这十多年长伴君侧,毫无怨言,自然能做的朕的皇后。”
  苏凌只嗯了一声,并未反驳。
  “只是有一点,你的母亲。”皇帝语速稍缓,目光在苏凌脸上停留了一瞬。
  苏凌心口一紧。
  “你母亲苏氏是江南人氏……”
  苏凌打断:“不,她是蜀中人。”
  “啊,蜀中人,是朕记混了。”皇帝面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朕记得她是个宫女,后宫妃嫔中,没有她……”
  他对苏氏的记忆少的可怜。在过去十多年里,他甚至刻意去忘记这么一个女人。
  苏凌也没指望皇帝会怀念他的母亲,他甚至不希望母亲的名字从皇帝口中说出来。
  “现在外面的人,不知道你的生母是谁,朕有意把你记在贵妃娘娘名下。她成了皇后,你子凭母贵,做储君理所应当……”
  “那我母亲呢?”
  皇帝耐心道:“没人知道……”
  苏凌目光沉沉,神色微变,低声道:“我有……”
  他“我有自己的母亲”还未说出口,就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皇上这是做什么?”
  这声音不高不低,甚是清冷。
  苏凌回身,看向缓步而至的姚贵妃。
  “殊儿……”皇帝快走数步,一脸担心,“你不是歇着了吗?怎么又过来了?朕同怀思说几句话,一会儿就回去。”
  他上前去握姚贵妃的胳膊,被对方给甩开。
  姚贵妃面色苍白,神情冰冷,她轻哼一声:“皇上方才说什么?怎么不继续了?”
  皇帝轻叹一声,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苏凌离他们不远,隐约听到一点,知道皇帝是在解释自己的良苦用心。
  他扯一扯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
  去年五月,刚让他回宫时,皇帝就暗示过,想要将他记在姚氏名下。他没有应允,没想到今年居然再度提起。
  姚贵妃冷笑:“皇上是想帮我抢别人的儿子?还嫌不够吗?还嫌不够吗?”
  她说着说着泪盈于睫,声音哽咽。
  她心说,做的孽还不够么?她的两个孩子,一个风华正茂时意外亡故,一个还未出生就胎死腹中。他不想着积德,只专注于旁门左道。
  现在竟然还要让她抢别人孩子了?明明她很早以前就拒绝过的。
  见她落泪,皇帝既心疼,又惭愧,连忙去给她拭泪:“什么还嫌不够?这不想着让怀思尽尽孝心吗?”
  尽孝心?
  姚贵妃冷笑,眼泪扑簌簌往下直掉。
  能给她尽孝心的人,已经不在了。
  姚氏冷声道:“皇上是为了让人夸你一声吗?”
  夸他坚贞不渝,身无二色?有了姚贵妃之后,身边再无其他女人?夸他自己所有子女均同母?
  ——姚氏明知道或许并非如此,可她就是忍不住这样想。
  皇帝不解:“夸什么?”
  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什么夸赞的话。
  “当然是夸皇上了。”
  —
  一旁的苏凌轻咳一声:“父皇,儿臣还有些事情,就先行告退了。”
  他施了一礼,告辞离去。
  皇帝正忙着跟姚贵妃说话,也没心情搭理他,胡乱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暮色四合,有机灵的小太监主动提着灯笼给苏凌照明。
  苏凌默不作声,走的极快。
  他接触政事以来,也知道他的父皇在外多年,也算是有不少建树。百姓富足安康,边境平稳无事。可偏偏在后宫诸事的处理上,让人不能理解。
  夜色沉沉,偶尔有凉风吹来。
  苏凌轻舒了一口气,将胸中郁气散尽。
  不知道他的姑娘,此刻在做什么。
  —
  此时程寻正在温习功课。
  她下午做了会儿针线,耽搁了点时间,晚上自然要补回来。
  正默默回忆,江婶告诉她,程瑞过来了。
  程寻只点了点头,待这一段记完,程瑞已然出现在她面前了。
  “怎么有空过来了?”程寻轻声问着,招呼三哥坐下。
  程瑞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也没什么,就是过来坐坐。”
  程寻微微一愣,狐疑地看着三哥。——他看起来有些反常。
  她放柔了声音:“你是有什么心事?”
  “我能有什么心事?”程瑞打了个哈哈。
  他越是这般,程寻越不安。她和程瑞自小熟悉,对方的神情变化,瞒不过她。见程瑞不打算说,她也就没追问,只笑道:“诶,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说这话时,她心里蓦地一软,回想起在书院时的一些事情。于是,她讲了当日的笑话。
  程瑞跟着笑了几声,他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小声道:“呦呦,其实你讲笑话的样子,比笑话本身好听多了……”
  程寻作势便要打他,被他给用胳膊隔开。
  “你别跟我闹啊。”程寻笑了。
  程瑞却轻叹了一口气:“我不跟你闹,呦呦,这边有酒吗?我想喝点酒。”
  程寻心里一咯噔。她很少见到三哥这样,她小声道:“没有,这边没酒。这样啊,要不,咱们以茶代酒?”
  轻嗤一声,程瑞笑了:“以茶代酒?亏你想的出来。这会儿喝茶,你晚上还睡不睡了?”
  看他神情似乎轻松了一些,程寻嘻嘻一笑:“那就不睡,咱们彻夜长谈。”她轻轻晃了晃程瑞的胳膊,轻声问:“哥,你到底怎么了?别让我担心。”
  程瑞摇头:“没什么,就是跟人拌嘴了。”
  “拌嘴有什么好拌的?”程寻笑笑,“不管对方说什么,不理会就是了。”
  她压低了声音:“我跟你说呀,我前几天学着做针线,你有什么想要的没有?我给你做。”
  她轻轻拍拍胸脯,异常豪气。
  程瑞大笑:“不敢不敢。”
  “为什么不敢?”
  “不敢要啊。”程瑞笑了。
  他们打趣了一会儿,程瑞看一看沙漏,起身道:“我得回去了。”
  他今天待的有些久了。原本晚间就不该过来的。
  “你先稍等一下,我拿本书给你。”程寻起身,过了片刻,她将从书架上取下的一本书递给程瑞,“这好像是大哥以前住这儿时看的,《寒山斋笔记》,都是有趣的小故事,没事多看看,挺好玩儿的。”
  程瑞斜愣,接了过来:“我回去瞧瞧,改天还你。”
  —
  大房和二房的宅院相邻,程瑞从这边出去,到那边,路程极短。很快,他就看到了自己的院子。
  深吸一口气,程瑞抬脚,刚踏进院子,院中提着灯笼站立的人就吸引了他的目光。
  四月底的天气不算冷,不过夜风仍带来了一些凉意。
  端娘怯生生站在那里,颇为惊喜:“哥哥?”
  “嗯。”程瑞皱眉,“你怎么站在这儿?不回房歇着?”
  “我等哥哥。”端娘声音很轻,“哥哥,你不生我气了吧?”
  她这句话,成功勾起了程瑞的回忆。他沉默了一瞬,方道:“胡思乱想什么呢?我没生你的气。你早些回去歇着。”
  ——半个时辰前,端娘失手将砚台打翻,墨汁染遍了呦呦送给他的纵横图。
  他急急忙忙去抢救,没能成功。端娘自己反倒哭了起来。
  “哥哥,我才是你妹妹啊。你是二房的人,呦呦是你的堂妹,我才是你妹妹……”
  ……
  思及前事,程瑞又强调了一遍:“不要胡思乱想,这边风大,快点回去。你身子弱,吹风久了,会着凉的。”
  “哥哥真的不生气了吗?”端娘一脸喜意,“我以为……”
  “以为什么?我还会生你的气不成?”程瑞打断了她的话,“我只是出去走了走,我明天还要早起上学,你也回去吧。”
  端娘点头,甚是乖巧。她放轻脚步,从程瑞身边离去,临行前还道:“那哥哥早点休息。”
  她走后好一会儿,程瑞才轻轻叹了口气。
  那纵横图是真的救不回来了。
  —
  四月下旬,皇帝下了一道圣旨。
  封姚氏为后。
  这圣旨来的突然,不过并不像二十年前那样遭到众人一致反对。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皇帝心目中的皇后,从未有过改变。
  如果不立姚氏,他也不会立其他人。而且姚氏并无家人在朝为官。姚氏是皇后还是贵妃,对朝堂,对后宫,影响都不大。
  是以,这一回反对者寥寥,皆被皇帝无视。
  皇帝命钦天监挑选吉日,他想给殊儿一个盛大的封后大典。
  —
  三日一次的朝会,苏凌也跟着参加。所以,每逢有朝会,他的课程就都挪到了下午。
  程寻也就跟着在午后上课了。
  下课的间隙,程寻同苏凌说话:“诶,端午节要到了呀。”
  她听说了皇上要立姚贵妃为皇后的事情。她不知道苏凌是什么态度,干脆不在他跟前提起此事。
  苏凌暼了她一眼:“嗯。”
  端午节要到了?明明他的生辰在端午的前一日。
  程寻又道:“端午节可是要戴香包的,避邪。”
  “又不是小孩子。”苏凌摇头。
  程寻有些急了,心说,这可不行。她认真道:“大人也要戴的,再说,你没过十八,就还是小孩子。不对,用江婶的话来说,没成亲的都是小孩子……”
  苏凌心思微转,忽然福至心灵。她强调香包。是暗示他,该赠她香包吗?还是说,她要赠他香包?
  他心说,不管是哪一样,都教人欢喜愉悦。
  苏凌唇畔漾出笑意:“嗯,你说的对。”
  他心里不以为然,怎么是孩子?明明都能议亲了。不过他并不反驳她的话,因为他能猜出她话里的深意。
  “不仅要戴香包,还要划龙舟,吃粽子,戴五色绳。”苏凌补充,“端午不上课,咱们可以回书院看看。”
  对于去年的不快,他虽然尽量不去想,可仍有些耿耿于怀。
  程寻连连点头:“好啊。”她想了想,“不过得悄悄的。”
  悄悄的?苏凌笑了笑。
  —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们并没有在端午当日一起回崇德书院。
  五月初,蜀中急报,说不久前地动,房屋坍塌,人畜皆有伤亡,百姓流离失所。
  朝野震惊。
  这是数年来不曾有过的事情。
  皇帝当天便下了罪己诏,又临时召集重臣进宫。他采取了周太傅的建议,派人赈灾济困,安抚民心。
  至于适宜的钦差,周太傅给了两个人选。
  工部侍郎江由和二皇子萧瑾。
  “江侍郎于隆庆十四年,曾在江州赈灾,江州人人称赞。”周太傅停顿了一下,又道,“而二皇子殿下,身份尊贵,代表皇上,足可安定民心。”
  谢太师出言附和:“臣赞成。”
  皇帝略一沉吟,并未立刻同意。
  周太傅又道:“皇上,世人皆知有……”
  他话未说完,有太监匆忙而至,轻声道:“启禀皇上,二殿下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