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旧案 一
  雨点密密麻麻落在少女的身体上,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自己的体内流失,她知道她可能快死了。
  可惜,看不到仲夏夜的满天星。
  都说雨幕如烟,她却只看见了漆黑一片。
  都说人在死前,过往会在脑海中回放一遍,可她却什么都没有浮现。
  她不禁想,还会有人来救她吗?
  身上男人的动作越来越激烈,喘息也越来越重。
  “咔嚓”一声,少女的腿自腿根撕裂,匍匐在她身上的男人双眼发出幽暗的光,那光里倒映着女孩缓缓闭上的双眼。
  十年后。
  八月底,湘市鹤城落了一场雨,热意散了过半。
  21路公交车绕过一片开发区,进了热闹的市中心,然后稳稳地停在一所重点中学前。
  约过了五秒,车上下来一个女人,白色短t,浅蓝色修身牛仔,踩着小白鞋目不斜视地往三中走去,头上的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门口的保安等人走近了,面无表情地开口:“哪个班的?班主任是谁?”
  这是当她是逃课出来的不良少女了。
  宋一盈盈一笑,“我是来报道的英语老师。”
  说完,递上资料。
  门口保安接资料的手指骨节有些泛黄,这与他开口说话时露出的牙齿颜色一致,是个老烟鬼。
  保安眯着眼将资料来回看了三遍,才想起今天确实有位来报道的新老师,听说是因为有事连之前的培训都没参加。
  老师?
  看着不太像。
  宋一面上的笑容始终乖乖巧巧,似乎不知道保安在想什么,半句催促的话也没有。
  资料没有问题。
  保安的目光再次从宋一那张脸上划过,皱着眉放了行。
  “谢谢!”
  大概是宋一的笑容看起来太过人畜无害,保安还是忍不住提醒:“你沿着这条绿荫小道往前走,遇见岔路右转,两百米处就是你们教师的办公楼,主任在那里等你。”
  “谢谢!”宋一接过保安递过来的资料,又道了一遍谢,走前随口问道:“重点中学,逃课的人也很多吗?”
  保安一愣,“什……什么?”
  宋一笑了笑,与保安告别,似乎确实只是随口一问。
  重点中学的绿化做得不错,三步一景谈不上,但在腐败zf低成本走形式公园里排得上前三。
  宋一沿着绿荫道走走停停,拐弯的时候与一个学生撞到了一起,女生穿着白底樱桃绣花的连衣裙,笑起来的时候有两颗虎牙。
  “不好意思,姐姐。”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有迟疑,似乎是因为不确定宋一是新生还是因为自己不了解的别班的同学。
  宋一没有给她解惑,只笑着摇头,侧身给她让道。
  裙摆划过墙角,沾染了丝丝青苔,宋一欲张口提醒两句,女孩已经跑向了朋友,她的朋友三人,两女一男,打扮得颇为时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等得久了,神情满是不耐烦,说了什么宋一听不清,看动作,撞到宋一的女生似乎在道歉,然后将一个黑色袋子递给了一个女生。
  四人很快消失在校园一角。
  宋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从宿舍绕了一圈,穿过食堂,再从教学楼往后进了办公楼。
  保安口中正在等待宋一的主任,正坐在一堆资料面前透过厚重的眼镜片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手中的笔连顿一下都没有。
  身上板正的深青色衬衣,没有一丝褶皱,宋一注意到她说话的时候,脸上几乎没有多余的表情,连眼睛也没怎么眨过。
  宋一填好了信息,跟在这位贺主任身后进了办公室,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后,她被安排在了角落一个空桌上,随之而来的是一沓资料。
  “这是教育局布置下来的工作要求,你整理一下,争取在16点做好,17点半开会要用。”
  宋一抬头看了眼时钟,现在是13点20分。
  “好的,贺主任。”她说。
  靠窗边的几位年轻教师迅速抬头看了这边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埋进了资料里。
  宋一似没有察觉,她从包里拿出一个马克杯,去饮水机前倒了杯水,动作不慌不忙。
  靠窗那边的老师面孔很年轻,应该和她一样是刚来的新老师,而以这位贺老师为中心散开而坐的老师年纪中上,看来是资深教师了。
  大家都在各司其职。
  挺好的。
  截止目前,她还没看出来哪个是条子。
  看来那件事后,国内刑警卧底的水平涨了不少。
  突然,宋一喝水的动作一滞。
  大概是察觉到宋一看过来的目光,肖瑜冲着她招了招手,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只是那晃眼的八颗牙齿显得有些刻意。
  宋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回了个微笑,拿着水杯回了座位。
  开学前的工作很繁琐,宋一这一坐下,一直到17点半都没起来过。
  “走吧,教师大会马上开始了,听说教育局来了几个大领导。”说话的是刚才跟她打招呼的肖瑜,宋一注意到这位肖瑜过来后,原本要来找她的贺主任直接转身离开了。
  她扬了扬眉,朝他伸出手,“宋一。”
  肖瑜皮肤是健康色,身形健硕,看得出经常锻炼,从他身上穿的运动装来看,应该是位体育老师,他盯着宋一的手看了几秒,轻轻一握,笑得十分灿烂,“肖瑜。”
  “你饿不饿?”肖瑜又问。
  宋一的反应很快,“没时间吃饭?”
  “时间嘛!”肖瑜冲着她眨眨眼,“挤一挤总是有的,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宋一喝了口水,随即娓娓道来,“忌口得很多,我不吃动物的皮,不吃动物的内脏,不吃植物的茎,也不吃植物的根,不吃腻的东西,不吃苦的东西,不喜欢大杂烩,也不喜欢太单一,味道重的不吃,味道淡的不想吃,软糯的不吃,但超过脆骨的硬度我会发脾气......”
  宋一话还没说完,肖瑜脸上的笑容已经很勉强了。
  “那个,那您喜欢吃什么?”肖瑜没忍住问。
  “哦,我不吃,最近减肥。”
  宋一放下水杯,看了一眼一直看着她和肖瑜的那位老师一眼,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位面相温婉的老师是语文老师,刘静云,人如其名。
  宋一掏出手机,“不好意思,去接个电话。”
  有些觉得自己被耍但是并不想承认的肖瑜:“......”
  宋一推开门走出办公室,沿着走廊走到操场空旷处,按了接听。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很大,似乎是站在山顶,有呼呼地风声,“姑奶奶,还顺利吗?”
  “顺利。”
  宋一说完,突然抬头,正好与二楼站着的男人四目相对。
  含着湿意的风卷着夏末的最后一丝热意,在落日隐在瓦片与青叶时,悄悄地打着旋儿。
  男人的眉目似远山温润,又似拢着薄雾不可琢磨。
  这个人,不简单。
  宋一在心里快速下了结论。
  -
  “在看什么?”
  谢初回过头,“没什么。”
  说话的男人是谢初的好哥们言柒,两人一块长大,一起读的警校,也曾言“定用生命的真诚守护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无奈事生变故,言柒已经回家继承家产了,身上价值不菲的西装早已盖住了当初的赤忱。
  这次过来纯粹是帮谢初的忙。
  他问:“还在想那个发布在内网的帖子?”
  2020年7月12号,一个标题为《震惊!!!是警察一定要看!!!不看枉为rmjc!!!》的帖子悄无声息地在内网置顶,内容与简单粗暴的标题不同,先是概述了十多年前湘市未破案件的始末,文字描述不带丝毫感情,典型地案件报告风,再又说了凶手至今逍遥法外,危及社会治安,很有再度犯案的可能,最后总结:破此案者,将获得全警察的尊敬。
  “那件事后,警察热血了不少啊!”在言柒看来,单就为了获得全警察的尊敬,就跑来破案的人除了热血,他想不到别的形容词。
  总不至于真是为了那狗屁的尊敬。
  “有什么不可能。”谢初再次望向空旷的操场,目光落在消失在远处走廊的纤细背影上,“见多了复杂的东西,总是会向往简单。”顿了顿,“你知道的,有个目标多么难得。”
  言柒微怔,似乎想起了什么,半晌后,自嘲一笑。
  “倒也是!”
  -
  会议室。
  宋一坐在肖瑜的旁边,状似无意地问,“你女朋友?”
  肖瑜顺着宋一的目光看过去,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但又没法不回答,表情很是一言难尽。
  宋一猜:“前女友?”
  肖瑜很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余情未了?”
  肖瑜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你可别瞎说。”
  他四处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这边,这才松了口气。
  “她现在的男朋友是教育局领导,万一给我穿小鞋就完了。”
  “你还怕这个?”宋一觉得这跟他放浪不羁的人设不太符合。
  “怕得要死。”肖瑜吃了块饼干,想起什么似的又问宋一,“你真减肥啊?”
  “真减。”宋一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网红饼干,“无糖的?”
  “很甜。”肖瑜说完,似乎意识到宋一在打趣他,又补了一句,“我每天锻炼,就爱好这点甜食,戒不了。”
  “戒不了又何必为难自己。”宋一说。
  她目光落在被众人包围着进来的男人身上,问肖瑜:“认识他吗?”
  肖瑜看过去,舔了舔嘴边的饼干屑,“不认识。”
  宋一突然转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肖瑜抹了把脸,莫名其妙,“我脸上还有东西?”
  宋一摇头。
  “对了。”肖瑜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依我看,新来的这位领导这张脸肯定招小姑娘喜欢,从男人的角度出发,他肯定是个渣......”
  “大家辛苦了,接下来说一下这个学期的工作安排。”
  肖瑜口中的渣领导半句废话没有,直接开始进入正题。
  原本还想说点什么的肖瑜,见状只好噤声。
  期间,谢初没正眼瞧过宋一一眼,一本正经地下达本学期的教学要求,仿佛刚才在操场上盯着宋一的另有其人。
  而宋一看向谢初的目光就显得有些肆无忌惮了。
  惹得旁边的肖瑜都侧头看了她好几眼。
  “.......希望大家按照分配给自己的各项教育教学任务,完成主要工作目标,不负学生,无愧家长,提高自身,一起加油!”
  会议至此结束。
  话音落下的同时,宋一转身出了会议室。
  -
  晚上22点的鹤城,正是夜生活开始的时间。
  步行街摆满了夜宵长摊,隔壁路的酒吧一条街上,形形色色地男女穿梭其中,清凉衣衫下若隐若现的年轻肉体,总能轻易地勾起人心底最原始的欲望。
  言柒倒没什么感觉,比起这些,他更担心谢初价值九位数的脑袋。
  他将车子停在入口处,面对的fetters标志在雨刷下逐渐清晰,他不由吸了口气,转头问谢初:“真不用我陪你进去?这人生地不熟的,你……”
  “放心。”谢初说话间脱下西装,换了件灰t,又从言柒口袋里顺了包烟。
  “哎,你不是不抽......”
  “进去装个样子。”谢初问他有没有多余的打火机,言柒无奈扔给他一个,“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不是上辈子,是小时候。”谢初纠正他,又说,“你联系小刀,让他在今天0点前把这些过来的同行资料收集好,发我邮箱里。”
  “想想小刀,我顿时觉得我这些都不算什么了。”言柒嘀咕了一句,在谢初看过来前立马说:“行,知道。”
  想他堂堂言氏掌权人,沦落到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司机,冤屈何处诉?
  答:冤屈无地诉。
  fetters酒吧是鹤城最大的一家酒吧,年轻男女的极乐天堂,鹤城晚报上有一句话就是形容fetters的:以酒为池,以肉为林,为长夜之饮;而fetters独擅其美。
  按理说,这样的垄断经营很容易遭到抵制,但是fetters却越开越大,可见一斑。
  此时的fetters酒吧气氛正嗨,dj操控着节奏感极强的音乐,将人体内的多巴胺拱到极致。舞台中央那一群打扮潮流衣着清凉的年轻人正在炫彩地灯光下毫无律动地扭脖子晃脑。
  独擅其美,美的就是这酒肉池林。
  二楼,宋一将挽着的头发扯下来,双手承在栏杆上,看着那个在教师大会上西装领带一本正经发言的领导,摇身一变,着海王打扮不紧不慢地进了卡座。
  她无声地吹了声口哨。
  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