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权君王偏要强求 第22节
  “回世子,祖父的生辰快到了,操持起来琐事繁多,这几日是没有得闲。”
  沈书云看向朱霁身后的石板路,她得赶紧去上房找曹管家议事。
  “这般憔悴的形容,来提亲的表哥看了要怜香惜玉的。”朱霁阴阳怪气地说,荣恩公的寿辰宴就在眼前,这几日他心里日渐焦躁,恨不得现在就派人把萧唯仁掐死。
  沈书云知他为何寻衅,只是无奈地看看他,说:“世子请让开路吧,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朱霁皱着眉头,不情愿地让开了路。
  正要款步错开朱霁走过去,沈书云似乎想起来什么,并没有继续朝前走,而是回过头来,对朱霁说:“霄哥的事情,多谢世子。”
  “不必客情,沈大姑娘也不要爽约就好,答应我的事情要记得做到。”
  朱霁不等沈书云反应,说完这话头也没回,朝着存雄居去了。
  念春跟在沈书云身旁,一边走一边问她:“姑娘答应安王世子什么事情了吗?”
  沈书云很平静地说:“我答应他,会拒绝临安萧家的提亲。”
  念春大惊:“这事姑娘怎么能答应他?这可是姑娘的终身大事啊!”
  沈书云没有说话,匆匆去账房与曹管家对完了账本子,便低着头朝祖父的凌云院去了。
  祖父正坐在轮椅上,在院子当中晒太阳。
  暮秋时节已经虽然有了寒意,但京师在长江以南,这时节倒也谈不上凉。
  可是沈书云却看见祖父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得很厚实,仿佛自己的身体已经不能发热了一般。
  再看祖父的面容,又枯槁了几分。明明中秋时,还精神矍铄的老人,现在双眸黯淡到毫无光泽。
  荣恩公见沈书云进来,一双乌蒙的眼睛瞬间有了一些神色,“云娘子,过来坐。”
  沈书云本来是来给荣恩公禀报寿辰宴的开销的。中秋节前,家里因为京西水患落下了亏空,后来因为典卖赝品字画,才得以填补。这才刚刚喘过气来,寿辰宴的预算,也只能紧紧巴巴的。
  这不是什么好消息,只是荣恩公府目前财政吃紧的现状罢了。
  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祖父也不是喜欢奢靡的人,俭朴写操办,他也会支持。
  但是见到祖父这样如夕阳西落一般的形容,沈书云突然不想提这些不愉快的事情了。
  她陡然感到一阵寒凉,或许与祖父的相处,是一日少过一日,能与祖父说的话,也是说一句少一句。
  她不想浪费哪怕一丝一毫的时间说这些不快的事情,她只想祖父最后的人间岁月尽可能地平静安详。
  “听说……霄哥前几天贪玩,夜里在外头吃酒没回家?”荣恩公问沈书云。
  “是呢,还好东院大哥哥把他寻了回来,不然天凉保不齐在外头着凉。”
  沈书云自然是不会对荣恩公说起,这几日沈霄经历了如何惊涛骇浪的大事件,她自己又如何忍辱负重,孤独地判断与抉择,保全家族的平安和颜面。
  荣恩公点点头,道:“男孩子大了,往往是要闯祸的。你要多教教他,他虽说一直心里和你较劲,但到底对你心中有一份敬重。”
  “霄哥将来会有出息的。”沈书云笑着,给荣恩公递过来绵软的糕饼,哄他尽可能吃点东西。
  然而一口糕饼没有咽下去,荣恩公就急匆匆咳嗽出来。翁姨娘忙凑过来给老人家擦拭身前的饼屑。
  弄干净以后,荣恩公才平静下来。
  “存雄居那一位进来可安生?我听曹管家说,他惯常去甘露寺行走?”荣恩公说话的声音已经有几分发颤,还是力图在孙女面前克制着。
  “是,应当是去礼佛。圣人没有让他禁足,咱们也管不住他的。”
  沈书云听见荣恩公轻轻叹息了一口气,她知道祖父是为了朝廷的前途命运而担忧。
  “这般乱臣贼子,若是不能斩草除根,将来必会反受其乱。”荣恩公的声音颤颤抖抖中蕴含了怒气和无奈。
  沈书云劝他道:“只盼着明年大赦,圣人能让他回蓟州。那些大事,圣人自有决断。我只是担心这等烫手山芋,留在府上夜长梦多,终究是个麻烦。”
  接过沈书云递来的茶水,荣恩公转换了话题:“不提朝中事了,临安萧家今天递了拜帖,人已经到了京师,目下正下榻在行馆,明日要入府来给我请安。”
  沈书云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云娘子,祖父最惦念的是你的前程。”荣恩公看向她,老眼昏花中想看清楚孙女的真实心意,对这门亲事到底是不是真有期待。
  可是沈书云只是低着头,垂着眼眸没有说话。
  原本,她是对远嫁临安有所期待的,而祖父也已经为她铺垫好出阁的一切。
  可是,她没有办法对祖父开口,自己为了救下沈霄,答应了朱霁什么荒唐的条件。
  “虽说小时候见过,但是表哥如今的样子,我已经记不清楚了。”沈书云打马虎眼:“总归是个什么样的郎子,也要看过他为人处世、接人待物的样子,才好决断的。”
  荣恩公微微点头,只觉得孙女是在慎重考虑,倒并不是一件坏事,便说:“说的是。我也想知道这小子是个什么样的心性。只不过……”
  他轻轻往前倾,一个姿势坐久了,老朽的腰身觉得酸胀。沈书云上前扶他一把,给他身后添一个隐囊,果然舒服了许多。
  “只不过,你也到了年纪。祖父这把老骨头怕撑不到明年这个时候,若是萧家这臭小子不是个良人,也要在京中另有打算,这件事急不得,但也不能再耽搁了。我得在闭眼之前,把你托付给个好人家。”
  荣恩公和蔼地笑着,掩盖着言语中的悲凉。沈书云想哭,但是忍住了,只是有些撒娇嗔怪道:“祖父还有的是千秋,这般着急把我嫁出去,是看上人家的聘礼了。”
  “千秋……我也想再有几个千秋……”荣恩公看着日头从中天轻轻西斜,忍不住咳嗽起来。
  起初几声沉闷的咳嗽,逐渐变成了剧烈的哮喘,翁姨娘脸色大变,拿过来橘红给荣恩公衔在口中,但是老人家咳嗽得很厉害,根本控制不住。
  片刻之后,荣恩公用帕子捂住了口鼻,再打开帕子,咳出一汪暗红色的黑血。血量很大,沾湿了他的衣襟,触目惊心。
  这已经是三日来,荣恩公第五次咳血,只是比从前的几回,颜色更深。
  “快来人,去寻医师!”翁姨娘立刻招呼院外候着的小厮和丫鬟,推着轮椅把荣恩公送回寝室,下人们七手八脚地进来忙碌,给老人家换洗衣裳。
  连念春也被翁姨娘差遣着去盯着小丫头给荣恩公煎药。
  沈书云是女眷,自然不方便入内,她看着丫鬟小厮们进进出出,默然而凝滞地站在院子里,等到翁姨娘出来,见她还没走,才惊讶地说:“大姑娘,你哭了……”
  沈书云眼眸从旁处转向翁姨娘,用手腕轻轻碰了碰脸颊,才发现自己已经满面清泪。
  翁姨娘用手里的绢帕给她擦拭干净泪珠,有几分心疼地说:“公爷近来的确是不太熨帖,一会儿医师来了,再给添几味药,兴许熬过了今冬,会有起色。”
  沈书云强制自己不再流泪,笑着点点头道:“姨娘说的是。快到祖父寿辰了,我不该哭哭啼啼的,咱们好好准备,给老人家过个热热闹闹的寿辰。”
  念春此时也回来了,对翁姨娘道:“药已经煎上了。”
  沈书云点点头,对翁姨娘说了些感谢的话,便带着念春要回去蓬蓬远春,转身出院子,却看见一人,风姿卓绝地立在庭阶上,颀长身形穿着月白色暗纹的团龙直裰,在秋风中很有飒爽的气韵。
  “真巧,大姑娘也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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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章
  “我听闻公爷近来身体不爽, 恰好蓟州我们府上的太医进京到太医院研习,就被我请来了,现在正在府门的耳房内听命。过来给公爷禀告, 没想到, 这么巧, 又是一天遇到大姑娘两回。”
  在公开的见面场合, 朱霁总是这般风朗气清的神态仪容,谈吐典雅有礼,若不是沈书云知道他内里是一个何等狂狷疯蛮的人,也会被他这样轻易骗过去。
  “既然如此, 多谢世子惦念。祖父方才咳血了,正在寝殿歇息。”沈书云对朱霁解释道, 并微微侧首对念春吩咐:“去给翁姨娘知会一声, 再差遣个小丫头去耳房把安王府的太医请过来。”
  念春犹豫地看看这两人, 最后还是低头去按照沈书云说的做了。
  凌云院的人都在寝殿忙着伺候荣恩公,念春一走, 竟然偌大的院子只剩下这两个人。
  “世子, 请到侧殿一坐,稍事休息。”沈书云端方有礼地对朱霁说,比一个手势,把他让到去侧殿的方向。
  朱霁却动也不动, 只是仍然立在那里看他。
  “亲都亲过了,没人的时候也要装得这么见外吗?”朱霁眉梢微挑, 这样问她。
  “对我来说, 世子确实是需要敬而远之的外男, 这并没有错。”沈书云平静而冷淡地回应她。
  “看来嫁不成表哥, 大姑娘心里很有怨怼。”朱霁的眼神都在沈书云脸上, 她的脸色并不好看,但并不妨碍她在他眼里好看至极。
  沈书云不想和他在祖父的院子里纠缠,这里不时会有下人走过,这般亲近地说话,总是容易让人怀疑。
  她想就此走开,不等念春回来,就想走,却看见朱霁身后站着一个人,一双眼睛狐疑着看着他俩,正是沈书露。
  “大姐姐,怎么站在廊下说话?咱们家嫡长女什么时候这般做派了。”
  沈书露分明站在朱霁身后,却越过朱霁,直接对沈书云这样嘲讽,之后才对朱霁行礼:“世子阁下,此厢有礼。”
  朱霁并没有回礼,而是视而不见。
  沈书露也并不在乎,她瞄一眼身前的朱霁,再看看沈书云,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绝对有些不同寻常。
  朱霁看也没看沈书露,便款步往侧殿的茶室走去。
  “大姐姐和安王世子,似乎很是相熟?都能在廊下说悄悄话了。”沈书露继续揶揄道。
  “祖父在寝殿,应当换了衣衫,你要请安可以过去了。”沈书云说得冷冰冰,自从上次出手打了沈书露,姐妹两个人只在中秋说了几句可有可无的客套话,这是真正的事后第一次交锋。
  “安王世子送给姐姐的名贵石色颜料,姐姐可试用过了?我不会画画,还想见识见识是怎么样奢靡无度的宝贝,被这位尊贵的皇亲,当成贡品一般给大姐姐献宝。”
  沈书露语带机锋,沈书云微微一笑,道:“石色到底只是写石头研磨烤制的色彩罢了,能多么金贵?我倒是很感谢安王世子把祖父的田黄石刻章寻了回来,要说宝贝,那才是。”
  沈书露瞬间就没了气势。
  田黄石刻章找回来以后,她也心虚了一阵子,担心沈书云会顺藤摸瓜,查出来是她派红簪典卖了出去,事后在家里给她来个秋后算账。
  好在似乎沈书云被家里的各种琐事绊住了手脚,她便渐渐也忘怀了这件事。
  如今沈书云点到为止地敲她一敲,倒让她浑身一个激灵。
  “什么宝贝不宝贝的?大姐姐有见识,我是破落户一个,没见过什么宝贝。”
  沈书露支支吾吾有几分心虚,她是个很骄傲的人,但是从小到大,在沈书云面前,那份骄傲总能瞬间支离破碎,别说是祖父,就是自己也常常会感觉到自己和沈书云如同云泥之别。
  “你最好是不知道。”沈书云微微一笑,语气平和地说。
  可是沈书云越是说得淡然,沈书露听起来就越是惊心。
  再懒得理会沈书露,沈书云见念春也回来了,便撇下她,走出了凌云院。
  翁姨娘也从寝殿中走出,招呼沈书露去给荣恩公请安了。
  念春回头看看,皱着眉头对沈书云叹息:“二姑娘真是越来越像夫人了。不仅婀娜体态像,娇俏的眉眼也越来越像。”
  沈书云轻轻嗤一声:“心胸狭隘、自私自利也像得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