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
  “小公子你可算来了, 少夫人她——”
  谢行俭慌了一下, 回头看:“你不是陪少夫人在豫州吗?怎么在医馆?棠笙病了吗?”
  居三哭丧着脸, 小声道:“少夫人身体不适, 大夫说……”
  居三欲言又止, 谢行俭将视线投向身边的徐尧律:“大人不若先去南疆, 下官处理好家事再与您汇合。”
  徐尧律点点头, 去驿站叫上几个武功厉害的漕营将士随行出发南疆。
  徐尧律走后,居三悄声对谢行俭解释:“少夫人肚子不舒服,我原以为是水土不服, 大夫看过后说少夫人……来了葵水,小腹痉挛剧疼,整个人差点痛背过气。”
  罗棠笙月信期疼痛是常有的事, 谢行俭第一次见罗棠笙痛的在床上打滚的时候, 吓的他魂都掉了一半。
  罗棠笙拦着他说不用找大夫看,“大夫来来回回就那么些话, 我该吃的药一样不少, 每月照样疼, 不碍事的, 忍一忍就过去了, 哪个女人不是这样过来的。”
  谢行俭信以为真, 不过为了保守起见,他还是找大夫咨询了一下,大夫说的含糊, “如果疼的厉害, 那就多喝些姜糖水。”
  再问可有医治的良方,京城的大夫们,包括宫里的御医均摇头说没有,只说让罗棠笙好好保养,没准过几年突然就好了。
  突然就好了?
  他一度怀疑这个朝代是不是因为行医的都是男子,所以他们将女子痛经讲的那么轻描淡写。
  *
  居三将谢行俭带到医馆后院,屋檐下,汀红汀兰两个丫鬟正焦急的候在门外。
  见到谢行俭,两个丫鬟像是见到主心骨一般,眼底浮起团团水汽,哭着跟谢行俭诉说:“少夫人晌午在豫州城,和绣坊娘子有说有笑的,突然腹部绞痛手足冰凉,问了豫州的大夫,开了一副药吃了没效果,奴婢只好让居三将少夫人送到这里。”
  汀红抹眼泪继续说:“还好今天医馆有回春妙手坐堂,老大夫已经给少夫人针灸了一回,少夫人的腹部疼痛这才稍稍好转些。”
  “进去多长时间了?”谢行俭望着紧闭的屋门,眉心拧了起来。
  “有半个时辰了。”汀红答,“应该快好了。”
  这时,门从里面被打开,走出来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
  谢行俭忙问:“老大夫,我夫人身子怎么样,可还好?”
  老大夫拂去脸上的疲倦,哑着嗓音道:“里边请——”
  谢行俭疾步进屋,屋内药味浓郁,他忍着刺鼻的气味,来到引人注目的高大塌椅边。
  塌椅上铺了厚厚一层毛皮,一向活泼欢乐的罗棠笙,此刻死气沉沉的昏睡在上面,乌黑的长发湿漉漉的,嘴唇泛白,看上去毫无生机,像是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决战似的。
  旁边的药童将记录在册的本子替给谢行俭看,他边看边听老大夫说:“尊夫人的生母应该也有类似的腹痛症吧?”
  谢行俭点头,“是有的,当年岳母生她的时候还难产……这难产跟腹痛有关系吗?”
  可别吓他啊……
  “说不好。”老大夫将罗棠笙小腹上的针全部拔了出来,见罗棠笙呼吸放平缓后,老大夫伸手让谢行俭随他去外间说话。
  “病单子已经给你看过,那老夫就不跟你兜圈子了。”
  闻言,谢行俭呼吸一窒,大夫一旦严肃起来,那就不是小事情。
  果不其然,老大夫的一番话听的他心口悲凉。
  汀红一甘人自觉的离开屋子,谢行俭眼底燃起一股忧愁:“您老的意思是……她不能生么?”
  “话没这么绝对,但也说不好,腹痛对女子而言不是小事,不好好医治,日后想要孩子很难,便是有了,也很容易滑胎。”
  老大夫叹口气,直言道,“尊夫人舌苔黯白,每回小日子腹痛不止,怕冷,这几天尊夫人还经常神疲乏力吧?”
  谢行俭回想了一下,确有其事:“自从来到江南后,她就嗜睡,偶尔精神不振,起先我还怀疑她是不是有了,没想到……”
  说到这,谢行俭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了。
  他受过先进教育,思想远没有腐朽到非要罗棠笙生男孩,从而替谢家传宗接代。
  真不能生,大不了到了年纪,他在族里领养一个孩子给他养老送终。
  他能接受这个局面,但罗棠笙能吗?
  更何况,他身后还有爹娘。
  以他爹娘的性子,断不会容忍罗棠笙不能生育还霸占着他妻室的位置,纵是扛着得罪武英侯府的名头,恐怕他爹娘该也会冒险从外头再给他添置一房妾室。
  他可以拒绝接受,但怕就怕罗棠笙会像深闺妇人一样被世人洗脑,他担心到头来,争着抢着给他纳妾的反而是罗棠笙。
  可怜又可悲。
  也许有人会笑,享受齐人之美不好吗?
  换做别人,能自由的左拥右抱,早就不知道乐成什么样了,然而他不喜欢。
  他有这种念头,不是故作清高,亦不是装模作样。
  倘若他妥协纳妾,武英侯府那边肯定会要求将庶子抱给罗棠笙养活,那妾室怎么办?
  妾室甘心自己的孩子喊罗棠笙为娘吗?
  纵是为了在谢家求生存而妥协这样的局面,那以后呢?
  同在一个屋檐下住着,他敢打包票,妾室将来定会为了孩子去危及罗棠笙的性命。
  撇开正室身份的争夺,他其实最担心的是孩子。
  孩子长大后该帮谁?是帮生身亲娘还是帮奶他成人的主母。
  他不想将这种两难抉择交给自己的下一代,从古至今,不知有多少人受了家宅不宁的拖累。
  一想到这些,他就瞬间打消脑中纳妾的想法。
  以防日后家里鸡飞狗跳,他觉得他的孩子必须从罗棠笙的肚子里出来。
  生不出来,就从族里领养!
  断不可生庶子。
  谢行俭咬咬牙,眸子里凝聚着一丝坚定:“老大夫,以您行医经验来看,我娘子的宫寒,想要治愈有几分把握?”
  “不想你竟知道妇人的宫寒。”老大夫抚着花白胡须笑了笑,“这年头没几个男人会上心女人家的事,你莫不是学过医?”
  “小子是读书人,宫寒一说是在书中读来的。”谢行俭不卑不亢的回答。
  “书中可说了寒症要分实虚?”
  谢行俭怔住,摇头说不知道。
  老大夫高深莫测的解释一通虚、实寒的区别,谢行俭听的一头雾水。
  “老先生,我娘子是哪种?”他只想知道这个。
  “尊夫人寒气内生,属虚寒,这样的身子不能长期处在湿冷的地方,敢问尊夫人近期是不是经常外出游湖?眼下江南快要入冬,湖边寒气重,她还是少去为好。”
  谢行俭还是头一回听说不让女子去游湖的说法,“我们是从淮安城乘船过来的,许是江面寒冷潮湿,才导致寒气入体。”
  “错不了。”老大夫摇头晃脑的笑道,“让她回去多喝一些温经汤,老夫等会再配一些暖宫丸给你,假若尊夫人肚子还痛,你就让她每日吃两颗就行了。”
  谢行俭拱手感激不尽,又问道:“敢问吃了药,这病能痊愈吗?日后生育方面……”
  老大夫道:“想痊愈可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好的,不过好好保养,肯定会有好转,至于想怀胎,那你可要下点心思。”
  见谢行俭诚心咨询,老大夫紧接着又补一句:“动则生阳,若想怀胎,尊夫人要谨记‘从脚下开始防寒’这个亘古不变的道理,每日多出去走动走动,到了晚上多用热水加盐泡脚,从而打通脚掌的穴位,脚暖了,身子自然而然的会暖和起来,宫寒之症便会好转。”
  “尊夫人这病有些许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老夫若没估计错,她生母应该也有体寒病痛,假使日后产下子嗣,如果是女孩,你可要防着些,尽量不要让她在小日子期间淋冷雨,家中的坐塌床铺不能安置在湿盛之处……”
  老大夫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女子保养身体的方子,谢别老大夫后,谢行俭这才抱着仍在昏睡中的罗棠笙回驿站。
  罗棠笙醒来从丫鬟嘴里得知宫寒之症后,自然是难受的痛哭一场。
  谢行俭煞费苦心的安抚都于事无补,最后只能使出杀手锏,说向棕已经被他制伏,就等着江南这边事情结束,到时候他一并将向棕带回京城,罗家的危机解除也就指日可待。
  此事关乎娘家的存亡,罗棠笙很快平复伤心,投入到喜悦之中。
  谢行俭趁热打铁,将老大夫交代的话细细说给罗棠笙听,在罗棠笙知道自己还有怀孩子的希望之后,终于破涕而笑。
  哄好媳妇,谢行俭如释重负的让居三安排马车连夜送他去南疆。
  马车跑出江南府的时候,暮色堪堪降临。
  白天忙的晕头转向,谢行俭想吃的盐焗鸡也没有吃上,侯在车轿旁的居三见谢行俭面色疲倦,便悄悄的叫人在豫州城稍息片刻。
  望着小茶几上散发着鲜香诱人的盐焗鸡,以及一盘佐餐食用的素什锦,谢行俭饥火烧肠的肚子顿时咕咕直叫。
  长乐街坊的盐焗鸡是用当地负有盛名的小嫩黄鸡盐炙而成,别看是一整只鸡,吃起来不过几口肉,过过嘴瘾罢了。
  盐焗鸡皮上附着的盐是可食用的细盐,用牛皮包裹着放进砂锅里盐焗所用的盐才是南疆海域晒的海盐。
  南疆海域有一座小镇叫海盐镇,顾名思义,该小镇盛产海盐,因而海盐对周围的州郡而言,是一件唾手可得的东西,价钱上尤为亲民,所以长乐街坊的盐焗鸡摊子,才会大方的用成吨成吨的海盐炙烤盐焗鸡。
  一口唇齿留香的盐焗鸡肉,再配一筷子清爽有嚼劲的素什锦,荤素搭配,吃起来格外舒爽。
  谢行俭用完膳食后,随便洗漱了一番就裹着被子沉沉睡去。
  大概清晨寅时末的时候,谢行俭自然苏醒。
  到底是昨晚头一回吃齁咸的盐焗鸡,谢行俭早上起来第一感觉就是口渴。
  “小公子,咱们好像进了南疆界内。”居三听到榻上的动静,赶紧揉揉惺忪的双眼,起身给谢行俭倒水,顺便掀起车帘往外看了看。
  南疆临海,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海腥味,深吸一口,浓郁的咸气充斥着鼻腔,居三就是凭借着气味判断出地方的。
  守在车夫身边的漕营将士听到里面有人讲话,立马探头道:“谢大人,咱们快到地方了,您准备准备下车。”
  谢行俭和徐尧律约好在南疆海盐镇汇合,一听快到海盐镇,谢行俭忙洗漱打理。
  ……
  海盐镇名副其实,是海洋的偏角一隅,放眼望去,大片的盐田阡陌交错,脚踩在地面上,像是踩在天边云朵上一般,触感又松又软。
  从海盐县往南边看就是大海,谢行俭眯着眼眺望几眼,不远的海平线上,徐徐上升起一轮圆日,清晨的阳光撒在大地,将渗析出盐石的地表照着透亮,比雪还要白。
  现在还不到吃早饭的时辰,但海盐镇的家家户户,早已经驮着农具去盐田翻晒海盐了。
  望着在一块块盐田上辛苦劳作的老百姓,谢行俭莫名觉得亲切。
  不消一会,有人将谢行俭引到镇上最大的客栈。
  “徐大人一夜没睡,带着人找崔大人去了。”
  一进客栈,被安排跟踪崔娄秀的漕营将士急忙将徐尧律的行踪汇报给谢行俭。
  “这么赶?”谢行俭语气中划过一丝诧异,“你们跟着崔娄秀到底看到了什么”
  提及这个,漕营将士脸上的血色倏地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