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三夫人口中自然应是,只是心里怎么想,就不知道了。
  正说着,有人推门出来,唤道:“母亲!”
  这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削肩细腰,五官秀丽,是个美人儿,只皮肤微黑,略减了一分颜色。
  二夫人神色柔和:“阿妤,你不带着妹妹们玩,出来做什么?”
  二小姐池妤快步走过来,牵住二夫人的衣角,爱娇的模样:“你们在说我的事,还不许我听么?”
  两位夫人闻言一笑。
  三夫人道:“阿妤既听见了,也该放心了。你那位大姐,终于懂事了。”
  池妤却秀眉微蹙,担忧地道:“可我总觉得怪怪的,大姐她……那个样子我们都见过的,怎么突然明理起来了?是不是又想着……”
  后面的话她含糊带过去,两位夫人心领神会。
  是不是又想着借机闹事?
  这位大小姐自从归家,除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就没有别的招。亏她长了一张聪明的脸,做事却愚不可及。
  也不想想,她想要这门婚事,有什么依凭?父母俱亡,外祖家又不在,就一个从没见过面的继母,能帮她夺回婚事?何况,是俞家看不上她。
  “她没有别的法子。”二夫人握住女儿的手,说,“是俞家不肯要她,不是我们作梗。你就别管那么多了,好好待嫁吧。”
  池妤当然相信自己的母亲,她乖巧地应声:“阿妤知道了。”
  说到这里,外头传来响动。
  “大小姐!”
  包嬷嬷笑了,说道:“您瞧,这不是来了吗?”
  二夫人微微点头,松手想叫女儿进去。
  池妤却一把抓了母亲的袖子,道:“母亲,我要留在这!”
  不等二夫人回答,她强调:“她要真想闹,日后我总要亲自面对的。”
  二夫人一想也是,便应了:“好。你留在这,不许跟她吵。她在外头久了,染了一身江湖习气,可你不是。你是池家二小姐,正经的大家闺秀。”
  最后那句话,二夫人着重了语调。
  正经的大家闺秀,这正是俞家选了池妤,不要池韫的原因。
  池妤乖巧应是,二夫人这才端坐了,吩咐包嬷嬷:“请大小姐进来。”
  不多时,池韫缓步走进屋,向两位夫人施礼。
  “阿韫见过两位婶娘。”
  那边池妤也向她见礼:“大姐。”
  池韫含笑回礼:“二妹。”
  二夫人瞧着眼前的池韫,有种古怪的感觉。
  自她回家这些日子,众人亲眼所见,池大小姐的礼数多有缺失。以前池妤向她见礼,她可从来没有回过。
  而且,她举止什么时候这么斯文了?行步、施礼,不但处处合乎礼仪,而且姿态优雅,增减一分都不成。
  这般仪态,便是她请人教了池妤这么久,都还差了几分火候。
  怎么回事?撞了一回柱,发了几天疯,池大小姐居然变好了?
  “二婶娘?”
  二夫人醒过神,却见池韫微笑着看向自己,目光平静中带着几分洞悉的从容,叫她不自在起来。
  “阿韫别多礼,快坐。”
  “谢婶娘。”
  池韫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坐了。随后接过茶水,慢悠悠地饮着,好像过来只是闲坐品茶似的。
  喝了一杯又一杯……
  “咳咳!”二夫人清咳两声。
  池韫没反应。
  “咳咳!”二夫人咳声又重了些。
  池韫终于有反应了,却是关切地看着二夫人:“二婶娘,您不舒服吗?不舒服就要看大夫,千万别忍着!”
  二夫人想吃人,谁不舒服了?这是在提醒你!
  第4章 要还一起还
  二夫人拉着脸不说话。
  三夫人察言观色,知趣地开口:“阿韫的伤可好些了?”
  池韫终于笑了,搁下茶盏,闻言摸了摸额角,笑道:“多谢三婶娘惦记,一见面就问伤势,叫阿韫好生感动。”
  “……”
  三夫人瞟了眼二夫人。所以说,这丫头刚才不说话,是在嫌弃二夫人不走流程,连句关切的话都没有?
  也是,嘴里说得那么漂亮,连样子也不装,太没诚意了。
  那边池韫继续道:“本就伤得不重,歇了这些天,早就好了。您瞧,这头发一梳,连个疤都看不到了。”
  她面不改色,语气自然,倒让两位夫人愣了下。
  怎么说起撞柱的事,她半点不觉得尴尬?当初羞愤自尽的人可是她自己。
  池妤没忍住,插嘴:“原来大姐早就好了,这些天你一直躲在屋里不见人,害我们好生担心,怕你撞出好歹来。”
  二夫人瞪了她一眼。叫她不要说话还说,万一把池韫惹恼了,又生出事端怎么办?她大小姐名声反正不要了,自家阿妤可是要嫁入高门的。
  不料,池韫悠悠一笑,回道:“二妹体谅,出了这样的事,姐姐脸上挂不住,可不就关在屋里躲羞了?”
  池妤这么说,自然是故意要激怒她,都做好准备她会反驳了,谁想池韫接了这么一句话,倒把她满肚子的嘲讽都堵回去了。
  二夫人和三夫人互相看了眼,目光充满不解。
  她这是在说自己的闲话吗?怎么跟说别人似的?
  池韫侃侃而谈:“说来羞愧,阿韫一个没出阁的女儿家,无人借力,只能自己出头争婚事,而且这婚事还争输了,闹得撞柱收场。这要真死了,也就罢了,还没死成,实在是无脸见人,只能在屋里躲上几天,修一修脸皮。到今日,才有胆气出来见人。”
  “……”
  两位夫人算是知道了,不让别人嘲笑的最好方法,就是先嘲笑自己。话都让她自己说完了,别人说什么?羞辱人,就得对方感到羞辱才有趣,不然吐口水都费劲。
  不过,这丫头不是最怕别人嘲笑她吗?每回池妤稍微一戳就爆,怎么现在这么说话?怪怪的。
  屋内一阵沉默,只听到池韫饮茶的轻轻碰杯声。
  二夫人摸不清她的底,只能先说客气话:“阿韫莫要在意,都是一家人,事情过去就好了,怎么会笑话你?日后还是要和和气气的。”
  池韫嫣然一笑:“果然还是二婶娘大度,就知道您心里疼我!”
  语气神态十分亲昵,二夫人差点以为,这是自己的亲侄女。
  她端起茶杯,掩饰地喝了一口,稳了稳心神,把话题拉回来:“阿韫来此,可是还有其他事?”
  “是。”池韫应得干脆,全无为难的意思,“方才我与包嬷嬷说过了,婚事既定,余事也该了结了。”
  听到这句话,二夫人母女不禁露出喜意。
  这个死丫头,总算松口了!
  却听池韫继续说下去:“就像二婶娘说的,都是一家人,既然事情过去了,便该和和气气地重修旧好。我嫁不成俞二公子,二妹能得偿心愿也是好事。毕竟结了这门贵亲,对咱们池家每个人都有好处,您说是不是?”
  就是这个道理!
  不过,从她自己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怪呢!
  池妤到底年纪小,惊喜之情溢于言表,脱口而出:“大姐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池韫对她笑得亲切,“你我姐妹,虽说多年未见,但到底是血缘之亲。小时候我们常在一处玩耍,谁都不如我们亲近,不知道二妹还记不记得?”
  池韫走时,池妤才六岁,记忆早已模糊。不过,她愿意让出婚事,池妤乐得给她面子,便乖巧点头:“自然记得,这些年大姐不在,妹妹好生惦记。”
  池韫莞尔一笑:“姐姐自小离家,好不容易回来,父母却天人永隔了。本就伤心难过,又乍然听说,俞家择了妹妹,一时激愤,才钻了牛角尖。前些日子,对二妹有不善之处,还望二妹不要见怪。”
  她这样柔声细语,仿佛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池妤不由自主说道:“大姐哪里的话?这本是人之常情。”想了想,又扭捏地加了句,“长幼有序,我原也说,这婚事该是大姐的,只是俞家……”
  “俞家更喜欢二妹,是二妹的福气。”池韫笑吟吟说道,甚至有了打趣的味道。
  这姐妹友爱的模样,看得二夫人和三夫人差点以为,前些日子家宅不宁见面如仇敌的情形,是在做梦。
  这丫头,怎么忽然变了个人似的?
  罢了,不管她打什么鬼主意,东西拿回来才是正事!
  二夫人想定开口:“阿韫,既然你想开了,那么这件事,要怎么了结呢?”
  池韫答得干脆极了:“当然是将该还的东西还了。从此以后,我与俞家没有半点干系,二妹欢欢喜喜地出阁,再无后顾之忧。”
  这话简直说到二夫人心坎里了。
  “那东西你带来了吗?”二夫人微微倾身,期待地看着她。
  池韫笑道:“我也想带来,只是那东西,并不在我身上。”
  “是吗?”二夫人疑心又起。
  池韫却跟没察觉似的,继续说下去:“何况,双方都有信物,对吧?既然我还了,对方也该还了才是。”
  二夫人一下子警惕起来,盯着她道:“何必多此一举?你将东西给阿妤,不就好了吗?”
  池韫蹙起了眉,微微叹了口气,极是酸楚的样子:“二婶娘不知,当初我曾听到父亲和母亲夜谈。赠予俞家的信物,是他们早年定亲用过的。这样的东西,怎么好落在别人手里?何况,拿回来了,对我来说也是个念想。”
  二夫人仔细想了下,实在不记得给俞家的信物哪里来的了。
  不过,她知道信物确实没放在池韫身上,因为先前撞伤昏迷的时候,她早就派人悄悄找过了。
  这丫头扣着不还,是在以退为进吗?
  可这没用啊!婚事是俞家否决的,便是这么告诉俞家,也不能改变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