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九.柳明旧事
  天女感其赤诚,留几人住宿一宿,并赠以金丝宝甲、银票数十张。侍女传其言,“若公子缺盘缠,可于钱庄报上仙阁之名,仙阁所有供君取之。”
  柳明当然不允,可天女拒不见客,此事只得不了了之。
  李铭观他二人,虽道旧识,却恭敬异常,不免问道,“你与天女当真为旧识?她怎对你如此疏远?”
  柳明却是一副理所当然,“天女自矜,往日亦十分客气。只谈公事,不谈其他。”
  柳明便又说了他与天女之旧事。
  原来,柳明少时多叛逆,父亲让他习文,他偏不学,随意找了个乞儿拜师学艺。父亲让他操持家业,他偏不要,提一把剑便去闯荡江湖。
  可别人家闯荡江湖,无不志向高远,不是武林盟主,便是江湖大侠。他这等赌气之举堪称贻笑大方。故而,柳明想方设法令自己名正言顺。
  于是,他写下家书,告知父亲,自己去找仙人不老泉孝敬他老人家,勿要挂念。
  可不老泉何其难觅,他游荡几年,都不曾寻得踪迹,年少热血亦被冷水浇灭。恰逢父亲传来家书,劝其归回。
  柳明思乡之情陡升,回想自己至今一事无成,家父亦垂垂老矣,不由感叹人世太短。他已浪费数年,莫非还要继续当个浪荡子?
  可他心下又有些许不甘。不甘两手空空,连寿礼都备不到上好的。所以柳明心想,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去寻不老泉。
  若能找到,将其赠予父亲,便是最好。
  如若不然,便是自己才疏学浅,不堪大用,老老实实回落霞关当他的少主。
  柳明提着剑,浑浑噩噩,不知该往何处。待他反应过来,已是走入群山之中。
  林间骚动,柳明以为来者为山中野兽,未曾想竟迎面飞来一为仙女。其貌颇得日月之色,繁花亦不可与之媲美。谈莲略显庸俗,谈梅略显寡淡。柳明掏空了肚皮,也想不出该如何描绘仙女之颜。
  那仙女见着柳明,飞身落下,声如清泉,“小兄弟,你可知此为何处?”
  柳明脸上一红,只因仙女衣衫破陋,其间多有裸露。他闭眼,脱下自己披风,递给仙女,“我也不知。”
  仙女见他闭目,更是替她遮掩全身,不觉笑道,“小兄弟可知来时方向?”
  柳明脸色更红,不过此为羞愧之红,“亦不知。”
  两位迷路之人,于此相逢,亦为有缘。
  仙女告诉他,自己为寻不老泉而来,却不慎迷失方向,困死山中。所带干粮亦告罄,不得不以打猎为生。
  “我也为不老泉而来。”
  柳明讶异,他寻不老泉赌气成分居多。纵是寻了多年,心里却也不认为它是真的。可眼前这位姑娘,年轻貌美,正值花季之年,又何苦在这偏僻山中提心吊胆、连眉都画不得。
  他将心里话问出,仙女也不恼,只起身转了一圈,“公子看我相貌如何?”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公子对此可还喜欢?”
  “自是当然。哦,不,姑娘我并无冒犯之意。”
  “我自当知晓。”仙女于火堆前踱步,“你看我,与他们看我,略有不同。”
  柳明一时无言,那仙女又问,“公子行路时,可曾见过老枢?”
  “见过。”
  “观之如何?”
  “命不久矣,却苦于生计,十分悲惨。”
  仙女笑了笑,“公子你看我为怜惜,愿与我共患难。看老枢便是怜悯,慨叹一声继续行路。公子,你说,相貌重不重要?”
  柳明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得听她继续说道,“那老枢或许也曾有闭月羞花之颜,可再好的相貌都敌不过年华老去。终有一天,我亦会如她那般,白发苍苍,貌如枯树。届时,我又会如何?”
  “如今我还能抵御山中野兽,不畏风雪。待我老了,风寒便有如催命符,四肢无力,又怎能来此山中,寻觅不老泉呢?”
  “可不老泉是真是假尚未得知。”
  “我来此,不过为求心安罢了。”
  而后柳明果然也被困山中。他二人苦寻出路,却总回到原处。晚秋已过,冬至将来,天气渐冷,柳明便剥下兽皮,拔下兽毛,做出御寒的衣物来。他还搭了间木屋,邀仙女住下。
  此时他尚且不知仙女名号,只姑娘姑娘地喊着。而仙女已不曾询问他姓甚名谁。饶是如此,山中不知岁月,冬雪消融,春风又起。
  “我始终不曾追问她来历,她亦不曾追问我之过往。后来我们终有一天出去了,又追寻不老泉许久。某天我忽然厌倦了,问她是否愿意跟我回落霞关。她只问,若我年华老去,你可会爱我如初?我回答当然。她只笑笑,并不回答。”
  “后来你们可曾找到不老泉?”李铭问。
  “没有。后来我们于一场洪水中失散。当我醒来时,我们原先约定之处只有一支金步摇和一纸书信。信上写道,妾为仙阁天女,待君久矣。我便马不停蹄赶往仙阁。还好,天女仍是惦记我的。”
  李铭听罢,亦叹息一声。“柳兄寻找不老泉久矣,不知可有些许方向?”
  柳明沉言道,“我也不知。不过早些年我走过山川不计其数,不老泉定在我未行至的区域。”
  “天下之大,按这般找法,归来之时唯有一地朽骨。据我看,还需从那首诗中寻找线索。不知可有青年才俊对其解读否?”
  “古籍记载此诗曾轰动一时。我曾细品,发觉唯有前两句与不老泉有所关联。后几句无不记述王朝更迭,百姓疾苦。故而皇帝断定其为反诗,有谈论者斩首示众、株连九族。据书上所述,共有一千六十人受牵连。不过此诗相距甚远,我也不知真假。”
  “相距甚远?大约多久之前?”
  “待我想想。我手中古籍,记载为谌言帝时期,据今约一千八百年。而就在谌言帝焚人后第五年,启夏朝覆灭。讽刺之事在于,起义军打出的名号正为——焚天皇,诛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