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低保户
  酥皮的烤鸭,柔软的红烧肉,鲜嫩的豆豉蒸鱼,都是哑巴父亲的最爱,伊雅口袋虽已见底,可仍不愿在伙食上苛待家人,全靠三张信用卡在来回倒腾着所剩不多的额度。
  “呀,姐,今天又吃红烧肉吗?”伊小妮穿着一身粉嫩的兔子睡衣,一脸惊喜的开了门。瘫在沙发上追了一天《亮剑》的父亲,听见动静,终于舍得直起身体了。
  伊雅将手中的餐盒递给伊小妮,自个换下鞋子,去厨房拿了块抹布,将茶几上掉落的食物残渣抹尽,顺便将中午她二人吃的外卖盒扫进垃圾桶里,这才伸手从旁站着的伊小妮手里接过餐盒,一一摆放整齐:“洗手,吃饭了。”伊雅轻声的吩咐伊小妮道。
  伊小妮一脸羞赫道:“姐,都怪我没用,切个芒果都能把手切伤,还劳累你工作了一天,还得做这些事。”
  “无碍的,你这手要是还疼,明儿上班前我带你去医院一趟。”
  “没事,没事,姐我的手已经快好了。再过几天就能碰水了,别再去医院浪费钱了。”对于似碎钞机一般存在的医院,从小穷怕的伊小妮对医院有着本能的抗拒。虽然她的人生经历中去医院的次数大概只有两次吧。
  第一次是伊熊发烧,谢春芳也跟着急,嘴唇边起了一圈的燎泡。生怕伊熊有个三长两短,整日驻守在医院,舍得为高昂的国外退烧药买单,却舍不得花了几块钱吃完热腾腾的长春面,便远程指派伊雅两姐妹轮流为其送饭。那时伊雅不过是个四年纪的小学生,最熟悉的路线是两点之间,学校和家以外的地方,对她还是太陌生了。
  未知的街道,带着扑朔迷离的危险,迎面飘来陌生的脸庞,总带着一股不怀好意的感觉。身后有人逐渐走进,伊雅总要牵着伊小妮往前小跑一段,直到身后没人,这才敢停下来,偷偷喘气。
  富县很小,小到不过三五条街巷,城东城北的分割线不过是一条小马路,富县很大,伊雅拉着伊小妮整整走了一个下午都没办法寻见。最后,不得已求助了路边的警察。
  粗心的家中免不得被教训一顿,本已心急如焚的谢春芳恭送走警察后,对着伊雅就是一阵拧巴,谢春芳等着巨大的眼白,插在腰边的右手,迅速拧住了伊雅的脸颊:“年纪小小还知道找警察?怎么,是想报案把我抓走是吗?哈?”
  伊雅冷着脸,两只眼睛像车灯一般瞪着谢春芳,不吭一声,倒是年纪尚幼的伊小妮被吓得嚎啕大哭。
  “闭嘴,再哭我就把你们卖给医院!听说一双眼角膜就能值后几万,你要是再瞪我,我就把你的眼睛卖了!好给你弟治病。”谢春芳恨恨的瞪着伊雅。
  说道伊熊,谢春芳这才想起离开伊熊已有好伊段时间了,怕伊熊不再自己跟前会出事,谢春芳赶紧从伊雅手里夺过餐盒,扔小二人,紧跑着到医院门口,买了个热腾腾的肉包,塞进自己的肚皮里温着,眼看吃药时间快到了,小孩子哪里肯吃这些个没滋没味的药剂,总要一个热腾腾的肉包搭着才好下咽。
  对于伊熊来说,谢春芳算是一个称职的母亲。
  对于伊雅姐妹来说,她是一个无恶不作的魔鬼,再伊雅的童年记忆中肆无忌惮的添着悲苦。
  而哑巴父亲游离于这两派之间,他奉承,惧怕这谢春芳的恶势力,一边享受着谢春芳从邻里间争抢回来的各种资源,例如低保。伊雅家并不富裕,可五保户的评定却是街道的主任说了算。
  巷北开拖拉机的黄伯,城北养猪的春柳婶,家产过千,卻能成功过审,而远见闻名的哑巴一家,家中无薄田三亩,银行卡里刮不出一张大团结,偏偏就落选了。谢春芳气不过,日日端了把竹凳,坐在街道办事处门口抑扬顿挫的唱着苦情戏。成功的引来了一大波的围观者,里里外外围了三层,地上留下的瓜子皮都够怄两斤肥料了。
  街道办事处不怕泼妇,更不怕人来闹事,可偏偏卻害怕被人质疑内幕与不公。
  何况哑巴一家的情况,整条街道上的百姓都一清二楚。低保名单里没他,确实是有点难解释。
  街道办事处的人用喇叭叫嚷着:“只所以取消伊家的低保资格,是因为谢春芳常年打的是2毛钱的麻将,街上有几个人打得起?我们这也是怕谢春芳把国家给的资助,被她这样糟蹋了。”
  “哦!主任,这话你可说得不对!我打2毛钱的麻将还不是为了给家里多挣点钱,哑巴那情况能挣什么钱?每天眼睛一睁,家里就有五张嘴等着吃饭,不打大点我怎么养得起他们?我谢春芳要是不从牌桌上拉点毛票,我全家可早死进土里了!你不让我打麻将,这不是断我一家五口伙食,逼我着我一家老小去死吗?再说了,那开拖拉机的黄志忠就不打麻将?养猪的谢春柳就不打麻将?我可昨晚才刚跟她组了局的,他们咋就低保了?”
  谢春芳越说越是起劲,干脆双腿一拍,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哎呦,我的命真苦呦,嫁了个哑巴没本事,一家老小等饿死,好不容易国家有补助,又遇见偏心眼子的领导中饱私囊。”谢春芳越说越起劲,随着围观人数增加,声量也逐步递增,后来竟奇迹般的找到了韵脚:“命苦不能怪政府,只怪地方政府口袋腐,劫穷济富难心服,贫苦百姓都吃土,我的命真苦哇!”
  街头巷尾围观者甚众,街道主任有口难言,又不好出言赶人,以至于真在老百姓的口碑中跌了份,可低保名单以出,如何能随意更改?可这谢春芳这么个闹法也是让人头疼。只好咬牙从自己每月工资里扣出10块钱来,补贴给谢春芳,谢春芳掂着钱尤不满意,只是她也知道这是街道主任最大的让步了,毕竟在那个年代,街道主任的一月工资不过42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