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百口莫辩
  离开熔岩洞已是临近凌晨三点。
  星光已隐。
  细碎的脚步快速而不失稳重地行走在鹅卵石铺就的甬路上。
  突然,一丝不安涌上心头。
  孟水芸朝身后望去。
  黑压压的四周哪里有人的影踪?
  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
  孟水芸摇头,继续前行。
  走出后花园,绕过回廊,就是自己的卧房所在——沧月轩。
  来到角门前,一盏灯笼突然从门后伸了出来。
  光亮下是一双骄傲的眼睛。
  “表姐,我该向您临睡道安呢,还是向您问声早安呢?”穿着真丝睡衣的于凤凰挑着眉毛问道。
  丫鬟宛儿挑着灯笼,上上下下晃动着。
  孟水芸抬起手遮挡着灯笼里发出的光线。
  “睡不着,出来走走。”
  于凤凰冷哼一声,道“我还以为我温柔的表姐刚刚和某个男人幽会去了呢。”
  不想和于凤凰发生任何争执,孟水芸提起罗裙想步入沧月轩。
  一只脚抬起挡住了孟水芸的去路。
  “你走错了。这里是林家,这里是林家二少爷的院子。您又是哪一个呢?”于凤凰挑衅地问道。
  一件短襟的袄子披在孟水芸的身上。
  回头看去,竟然是满头大汗的念双。
  于凤凰呵呵地笑道“还真是一个好丫头。可惜啊,跟错人了。”
  于凤凰闪身走了进去,丫鬟宛儿跟了上去。
  念双诚挚地看着孟水芸,道“二少奶奶夜里想出来尽管出来,再不要熬到念双熟睡。”
  孟水芸感激地握紧念双的手,不知该说什么。
  两个十八岁的姑娘相互搀扶着步入沧月轩。
  ……
  清晨。
  行走在林间,耳边传来婴儿的啼哭。
  孟水芸停住了脚步。
  那是宝儿的哭声。
  自从林夜思生下宝儿,自己还不曾去看望过。
  来到林夜思的房前,孟水芸犹豫了,自己要以什么样的身份来看望这个襁褓中的孩子呢?自己要以什么身份问候那个正在坐月子的女人呢?
  孟水芸在门外踯躅着。
  温柔的声音从房间内传出。
  “来了,就进来吧。我还以为你这个弟媳妇忘记我这个大姑子了呢。”
  孟水芸不好意思地走进房间。
  哭闹的宝儿看到走进房间的孟水芸,咯咯地笑了。
  众人欢喜。
  坐在床上的林夜思笑道“宝儿看见了舅妈就开心地笑了。”
  宝儿肥嘟嘟的小腿小胳膊特别惹人爱。
  孟水芸从林夜思怀里轻轻接过宝儿,道“我们的宝儿好可爱啊。”
  宝儿再次咯咯地笑了。
  林夜思笑道“可爱吧?你和桐卓也生个。”
  一丝心痛涌上孟水芸的心头。
  林夜思看出孟水芸内心的变化,道“旁人我不知道,我也管不了。但在我这个大姐心里,你始终都是我的弟媳妇,我二弟真正的所爱。”
  孟水芸转身,背对着林夜思,以此来掩饰自己的伤心。
  小小的宝儿瞪着一双大眼睛仔细地看着孟水芸,认真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小小的手伸了出来,似乎要抚摸孟水芸。
  看着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小的人儿,那个在小村的酒儿浮现眼前。
  泪滴落在宝儿的身上。
  想酒儿了。
  尽管这些日子,念双和绿真多次借着外出的机会出去看望酒儿,并带去了自己给准备的东西和吃食,但不安还是时刻萦绕在孟水芸的心头。
  酒儿有没有吃饱?酒儿有没有闹病?
  无数的担忧挥之不去。
  ……
  从林夜思房间出来,孟水芸决定亲自去看望酒儿。
  当念双知道孟水芸这个想法,大吃一惊。
  “二少奶奶,你不要再为自己找麻烦了,你知道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你吗?一步错,步步错。”
  “可我真的想酒儿了,我看不到她,我这心总不安生。”
  孟水芸去见安容顺,只说是想出去走走,回于家铺子转转。
  安容顺应允,并让人给孟水芸准备了两盒点心做为礼品带给于家老两口。
  得了安容顺的准许,孟水芸带着念双急切地出了林家大宅。
  两人上了一辆人力车,到了向单街,孟水芸下了车并没有径直回于家铺子,而是到附近的几个店铺里买了一些孩子用的吃食和用品。
  携带着这些东西,两人七拐八拐,绕了几个巷子,然后径直朝十里外的小村而去。
  念双的姨娘是个善良的老人。
  酒儿虽然穿得破旧了些,但面色红润,衣服干净。
  孟水芸和念双进门时,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正在喂酒儿吃米汤。
  想到宝儿那些昂贵的玩具,想到宝儿身边围绕的亲人,想到宝儿在自己娘亲怀里甜甜的笑,孟水芸十分感伤。
  抱起酒儿,孟水芸感觉自己有些眩晕。
  为何眼前这个小小的人儿会让自己这么不舍?
  为何小小的她看起来如此熟悉?
  为何亲切的感觉如此强烈?
  酒儿挥舞着两个粉嫩的小手抚摸着孟水芸的脸颊。
  “酒儿长大了呢,看,她笑得多甜啊。”念双怜惜地看着酒儿。
  ……
  拜别念双的姨娘。
  孟水芸和念双走在回去的路上。
  傍晚,下工的人们三三两两走在路上,归来的渔人挑着满担的鲜鱼去寻买家。
  孟水芸和念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急步地走着。
  突然,一只大手按在孟水芸的肩膀上。
  孟水芸骇然地回头看去。
  酒气扑鼻。
  “是你——”孟水芸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颓废而又脏兮兮的青年。
  数月前,这个青年闯进了林家,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己的盖头揭了下去。
  青年弓着腰,一只手里拎着一个酒瓶,一只手颤抖的指着孟水芸。
  “你说,你说——我们的孩子呢?”
  念双生气道“你就是那个穆非?你这人怎么这样,上次来搅扰婚礼,这次又当着我们二少奶奶的面耍酒疯。”
  穆非瞪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哈哈大笑道“好一个二少奶奶,知道她是谁吗?”
  穆非突然一把抓住孟水芸的手,环顾四周,大声道“哪一个说她是林家二少奶奶?你们这些人知道什么?我告诉你们,她早就是我的女人,我们还有一个孩子,孩子。”
  “砰——”酒瓶被狠狠摔在地上。
  “我们的孩子呢?你说,我们的孩子呢?”穆非掐住孟水芸的脖子剧烈摇晃起来。
  “你疯了吗?你这是玷污我们二少奶奶的清白。”念双拼命撕扯着穆非的手臂,无奈穆非力量奇大。
  “滚开——”穆非猛一用力,念双被推倒在地。
  孟水芸挣扎着,无奈疯癫的穆非犹如一头受了刺激的狮子。
  因为窒息,孟水芸的脸色渐渐变成青紫。
  红着眼睛的穆非大声道“我只问你我们的孩子呢?我们的孩子呢?”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整个街道被看热闹的人堵了个水泄不通。
  “你真的认错人了,我真的,不,不是——”孟水芸艰难地说道。
  有人小声道“没想到林家二少奶奶竟会与人偷情,还生下一个孩子,今天下午还到我这店里买了一些孩子用的东西,我还寻思怎么会这么早准备孩子用的东西呢。”
  “可不是吗,我也以为这林家二奶奶有喜了,她今天也到我的店里了。”
  “啧,啧,还真是热闹,自从这个女子到了我们云水镇,真是热闹得很啊。”
  念双从地上爬起,突然朝穆非撞去,穆非手下一松,孟水芸瘫软在地上。
  “二少奶奶,快醒醒。”念双将孟水芸从地上扶起,哭道。
  一双细长高跟鞋踩着酒瓶的碎片走到孟水芸身边。
  气息奄奄的孟水芸抬头看去,竟是张芝兰。
  “姨娘——”孟水芸道。
  张芝兰大声道“你这丫头,叫你和念双出来给刚刚出生的宝儿买些孩子用的东西,竟然花了这么多时间。
  赶紧起吧,宝儿的爹来了,人家可是上海滩赫赫有名的金融世家,杨家来人接夜思了。宝儿可是杨家最宝贝的孙子,哪一个敢怠慢了,哪一个敢嚼舌头?”
  众人唏嘘。
  张芝兰转回头看着穆非,道“你不是穆盛制衣的穆老板的儿子吗?为何今天如此落魄?今日酒醉虚妄之语,我就饶你一回,他日若是再要搅扰,定要让你吃官司。哪一个敢诬了林家的清白,我张芝兰定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兀自散去。
  偌大的街上只剩下穆非一人摇摇晃晃。
  突然,这个数月前还朝气勃发的印刷工倒在地上开始剧烈呕吐起来。
  傍晚的阳光撒在他的身上。
  路过的人们掩鼻而过。
  ……
  在念双的搀扶下,孟水芸缓步走进林家大院。
  安容顺端坐在堂前,手里抚摸着一只白猫。
  于凤凰正轻柔地捶着安容顺的两个肩膀。
  “去看过你姑姑和姑父了?”安容顺问道。
  孟水芸低着头,揉搓着手里的丝巾。
  “你姑姑和姑父可说今日这点心味道如何?”
  安容顺突然将手里的白猫丢到地上,白猫呜嗷一声,飞快从地上爬起,窜出门外。
  安容顺无比失望地看着孟水芸,道“我一直觉得你很乖顺,要比很多人都善良,知道体谅旁人,知道感激别人的好。
  我允你随意出去走动,本是好意。可你为什么一定要骗我呢?”
  念双心惊道“念双一直陪在二少奶奶身边,二少奶奶其实——”
  “住嘴。”安容顺厉声道。
  孟水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如果有错,一定是水芸的错。”
  安容顺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孟水芸身边,道“水芸,你让我很失望。不要以为我老了,就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这宅子虽然闭塞,可这人是活的。”
  安容顺走了。
  秋嫂惋惜地哀叹一声,紧随而去。
  张芝兰看了一眼孟水芸,道“我可什么也没说,我这姨娘对得起你。”
  说完,张芝兰扭着腰肢走了。
  穿着碎花旗袍的于凤凰俯身看着孟水芸,道“哎呀,今天啊,我想我娘和我爹了,也就顺便回去了,也难得老太太高兴,竟然啊,随我一同去了。哎呦嘿,可就巧了。啧,啧,啧——”
  于凤凰走了。
  孟水芸抬头看着四周熟悉的景致,从没有的寒冷和陌生渐渐将她包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