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九玄哥哥,救我……”
  她低声喃语,唤起了他脑海中的那张早已模糊的面容。
  “小离……”
  他垂眸看着她,想起自己曾为了这张脸,掐着她的纤细脆弱的脖子,逼着她模仿眼前的这张脸的主人,甚至在她已陷入崩溃濒临发疯之时,依旧行将这张脸的主人的记忆强行灌入她的体内……
  可现在,他看着她支撑着几近破碎的躯体,尽力模仿出了小离的神韵语气的样子,他的心里却没有半点满足,甚至还感到了一丝焦躁。
  无明业火在他的眼中越蹿越高,他如同是在宣泄这股闷火一般,重重捏起她的下巴,逼她与他对视,眸底的暗光几乎要将她的这张幻面撕碎。
  “这就是你想到的说服我救你的办法?”带着危险意味的字句,一个字一个字地从他的齿缝中挤出。
  段云笙看着他的反应,感到这一切并不如预期所想。但她身上痛楚已然让她无法冷静地去分析殷九玄的意图,只好又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九玄哥哥。”
  殷九玄见她如此,钳着她下颚手更加用力,几乎要捏碎她的下巴。他倏然逼近,直至二人鼻尖相触,他才定目看着她,一直到她的眼底只能映照出他眼中那一片暗藏着怒气的金色,他才一把将她甩开。
  她重重的跌落在床榻之上,伏身喘息不止,面上的幻象顷刻散去,露出她原本苍白却依旧清绝的脸。
  殷九玄低下眼眸看着她,视线从她濡湿的鬓角缓缓移到她被玄天钉反噬之痛折磨的几近涣散的双眸,幽暗的眸光中更生些许冷漠。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恼怒,就像是有尖爪勾着他的心窍狠狠划过似的,丝丝生痛。但他可以确定的是,此刻他并不想看到她变成任何人的样子来讨好他,尤其是小离。
  痛楚就像是永无止境的噩梦,段云笙伏在软塌之上,勉力抬起眼与殷九玄相视对峙,试图从他眼中找到一丝丝可以抓住的蛛丝马迹。
  只可惜她现在已经被这痛楚折磨得全然无法凝神思考,就连视线也变得难以凝聚,她只能看着他变得越来越模糊的身影上的那两点暗金幽光,如随波的浮萍一般任凭自己神识一点点地脱离她的掌控。
  就在她的神识完全脱离控制之后,原本被她丢弃在心渊之中的那些回忆也一点点地飘浮上来,那个被她封印到最阴暗的角落的身影也渐渐和眼前的模糊人影重合,变得清晰起来。
  “阿九……”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时隔万年之后,她竟在这样的情景之下,又叫出了这尘封已久的名字。
  这两个几乎低到被风一吹就化为烟尘的字,轻轻地飘进殷九玄的耳中,却又重重地砸进他的心里。
  他与她相识十世,这十世之中,只有她段云笙会这样叫他。
  而她最后一次这样叫他,便是她将镇妖钉刺入他的身体之时。
  如同大梦初醒,他望着她的骤然一变,立刻将她从床榻上抱起,走向后殿处的温泉……
  第22章 怎么求我?
  这一次段云笙是在温泉水中醒过来的, 身边早没了殷九玄的身影,但她全身酸胀,躯体上到处都是被他疯狂掠取的痕迹, 可想而知,殷九玄在这温泉之中又对她做了什么。
  不过好在身上玄天钉留下的伤痕却已然痊愈。
  她偏过头,伸手摸了摸背后已取出的那根玄天钉处的肌肤,光洁如新。
  这温泉之水果然有治愈玄天钉反噬之伤的功效。
  只是, 她不太明白为何在妖气如此旺盛的妖都,会有这样一眼灵力葱郁的温泉?
  她闭上双眼,细细感应这泉水的特别之处, 只觉得这泉水中似乎又一股非常强大而古老的神力。
  正当段云笙想要探究出这股神力的来源时,她的身后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从水中捞起她的一缕发丝,从背后覆身上去,将额头抵在她薄瘦的肩上,亲吻着手中青丝道:“在想什么呢?”
  温柔如蜜的话语声中,段云笙感到痊愈的伤口处丝丝凉凉的细吻,强自吸了口气, 压下心中的恶意, 垂目道:“没什么。”
  殷九玄抬起面看她,恰恰看到她稍稍露在青丝前的一点克制的侧影,抬手摸过她背上的钉痕, 轻柔浅淡地提醒她道:“还有十一颗”
  段云笙背脊不由一僵,微微侧过面,一点余光恰好与他相视:“你想我怎么做?”
  殷九玄话中之意她岂不明白,玄天钉不能一次取出,否则立刻反噬灰飞烟灭, 但若是一颗一颗的取,那么每一次她都有求于他。
  殷九玄俯身上去,将她整个人都圈入怀中,线条分明的下巴搭在她的肩上,扭过头与侧着脸的她仿若点唇相贴:“再叫我一声。叫对了,便再帮你一次。”
  氤氲的热气不断从温泉水中蒸腾而上,蒸得段云笙粉腻无瑕的面上皆是薄薄细汗,她半垂着目盯着靠在她肩头的人金瞳中的暗芒,思忖他这话中的意思。
  再叫他一次?叫他什么?
  据她所知,小离总是唤他九玄哥哥,但根据前一次的经历,她能确定他想听的定然不是这个。
  哪还有什么?九玄?殷九玄?阿玄?还是……
  她眸光一暗,脑海中突然闪过两个字——阿九?
  想起这两个字时,她搭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那段甜蜜却又正是因为太过甜蜜而更显讽刺的记忆又要冲破她的桎梏,从她心里最黑暗的角落逃出来。
  “怎么,不愿意?”他的面上依旧带着笑,却将环着她的手,顺着她的手臂,覆上她的手背,将手指一根根挤进她微蜷的手指间,指尖的力量越来越重,似要用相扣的十指将她的手掌一点点捏碎一般。
  段云笙的眉心因为指间的疼痛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她并不敢确定他想要听的是不是她脑海中所想的那两个字,但她却知道,殷九玄这样的人,既然已经开了口,今日不从她口中逼出他想听的,势必不会轻易善了了。
  背后相贴的人身上摄人的威胁之意越发浓烈。
  但她却并非惧怕他的威慑,只是她的始终都很清醒,既然已经下了决心要摆脱玄天钉的束缚,为自己争得那一线生机,那么这些都是躲不过的事。
  如果无法忍耐,那她之前所忍受的一切,便都前功尽弃了。
  再者即便她讨厌这些虚假欺骗,但她与他之间的感情本就是从此开始,自然也只能从这欺骗中结束。
  她敛去眼中的那一丝屈辱和自嘲,放柔了声,试探道:“阿九,我痛。”
  背后那道如抵在颈上随时会落下的利刃的胁迫之气突然消失,段云笙知道自己猜对了。可当她看到他眼中的威慑的戾芒渐渐化为似要将她生吞一般的焚身业火时,她还是不由深吸了一口气,闭眸缓了一下想要躲避的情绪。
  只是风雨欲来,又岂是她能躲得了的,他猛的松开手指,一把将她抱转面向着他……
  就在酥魂蚀骨,欲达顶点之时,他将她的玉臂搭在自己背后,让她抓着他的背。
  他说叫对了便再帮她一次,他没有食言,只是他却偏就要选在这样的时候兑现“承诺”。
  妖力暗动,他不消一瞬便逼出了她体内一颗削骨钉!在冲上云霄时坠落地狱,在欢潮的顶峰切骨攒心,极致的痛愉交织,她的指甲不由深深嵌入他的骨肉,掐出道道可怖的血痕,可他却似乎因这些只属于她的痕迹变得更为兴奋了……
  待一切过去,段云笙几近昏厥地靠在他的身上,像是被拆去骨头一般,全身瘫软,任由他用细软的布擦拭她身上的汗污。
  他一手环着她的肩膀,扶起她无力的手掌,将她的一只手置于掌心之中,细细擦拭把玩,动作轻柔仿佛是对待什么珍稀之物一般。
  这样的动作让她想起,殷九玄此人并非是不会温柔,不会哄人的。在那段他编织给她的虚假梦境中,那时他还是那个比谁都温柔比谁都懂她的阿九时,他总是隐着身形陪着她,不动声色地为她挡去麻烦,不时给她制造一些叫人眼前一亮的小惊喜。
  那时的他体贴得恰到好处,温柔得恰到好处。
  有时候她恼了,他也会放下身段来哄她。
  段云笙当时就在想,他这样一个无所不能的妖,为何在她的面前却是那么小心笨拙,仿佛她的一次蹙眉一滴眼泪就能要了他的命似的。
  那时天真无知的她,只当这一定是他爱惨了自己。
  所以那时的她,也用自己满腔的真心喜欢着他,小心的呵护着他的小心笨拙,生怕自己有一点点做的不够好,便辜负了如此赤诚的一个心。
  只可惜,有些爱情本就只能发生在没有真正了解一个人之前,她的阿九,自始至终都是不曾真正存在过的假象。
  她靠在他的臂弯中,微微抬头,伸手轻柔无力地沿着他与阿九相似的轮廓,轻描了一圈,但手指始终没有触摸到他的脸庞,直到殷九玄抓住了她伸出的手,将她的手掌熨帖在他的面颊之上时,她才浅浅地笑起,轻唤了一声:“阿九。”
  在殷九玄愈发温从缠绵的眼神中,她小心地收敛起自己心中越来越浓稠的杀意。
  当从虚假中生出的感情,变为无法摆脱的附骨之疽时,你死我亡就是早已注定好的结局。
  段云笙看着他,嘴角的浅笑渐渐也化为更浓稠的蜜剑……
  她小心地揣摩着他的态度背后的想法,他似乎并不喜欢她变成小离的样子,甚至她的这一行为之前还触怒了他。
  这是让她最为不解的一点,当初他因为想要复活小离而要杀她,为了报复她“阻碍”了他复活小离,而要她眼睁睁看着家人惨死,之后又将她幽禁起来,逼她模仿小离,强行将小离的记忆灌输给她……
  那些年他对她的全部伤害,无一不是为了小离。
  为何他现在突然就变了?
  段云笙突然想起自己将镇妖钉刺入他身体的那一夜,为了让自己能压制住满腔的仇恨投入其中,她甚至对自己用了催情之药,在那一瞬的意乱情迷之中,她似乎还是忘了那时自己真扮演着小离,将那声“阿九”唤了出来……
  那似乎是她最后一次这样叫他。
  她想或许万年过去,殷九玄早已不再执着于小离。只是还记恨这她当初将镇妖钉刺入他体内,将他入镇妖塔的仇恨。
  也是,仇恨总是比爱意更刻骨持久。
  她虽然不知道殷九玄现在究竟在唱哪出,但他既然现在愿意唱,那她便暂且陪着他演。
  与虎谋皮从来就没有什么万无一失之策,重要的是在对峙较量中不断根据情势改变应对的策略,争取每一份可能对自己有利的机会。
  或许殷九玄现在帮她,不过是为了在最后关头再打碎她的希望,叫她尝受更绝望的滋味。但她依旧要以身去试,赌的便是,是殷九玄先打破她的希望,还是她先逃出升天。
  清洗完之后,殷九玄亲自将她抱回了密室。
  这一路上,她都尤为乖顺地任由他抱着,到他将她放在紫晶榻上,她才伸手拉住他的衣袖,进一步试探道:“阿九,我不喜欢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殷九玄目中含笑,挑起她的下巴,目光在她一看便知是假的笑容上反复逡巡:“阿皎忘了,镇妖塔可从来就是见不得天日的地方。”
  段云笙的手在空中蓦然僵了僵,他果然是在记恨镇妖塔之事。
  不过更让她感到不适的,却是从他的口中听到了“阿皎”这个名字。这两个字让她瞬间失去了与他拉扯的兴致,她默然松手,侧着身躺回了床榻之上,闭上眼后再也未发一眼。
  见她突然又变回了之前隐忍克制的沉默样子,殷九玄并不恼,事实上他也不在意她对他得寸进尺,但他要的是她尽力地求他,甚至是哀求与他。
  只要她能做到,他又有什么不能满足她的?
  殷九玄缓缓俯下身,贴在她的耳畔,用温柔的几乎要化开的口吻“好心”提醒她道:“玄天钉还有十根,我想你该先想好这十次要如何求我帮你之后,再去要想考虑怎么杀了我的事更好。”
  殷九玄垂落的发丝扫过在段云笙的面颊,与他呵气一般的语调在她耳侧生出丝丝痒意。但她面色却依旧沉静如水,只是微微颤动一下的睫羽,泄露了她此刻心中的波动。
  殷九玄将她这微小的却足以说明内心动摇的反应,尽数收入眼底,心满意足地拂身离去。
  第23章 要他让步
  殷九玄的气息在这不见天日的幽室中消失之后, 段云笙才缓缓的睁开了眼。
  蒙在往事上的尘灰,被波动的心绪擦去,那一幕幕过往又历历在前。
  “阿九, 你为什么总是不肯和我阿爹阿娘他们一样叫我阿皎呀?”她第一次这样问他的时候,是在一个断崖之上。那山崖奇高极峭,可崖渊之下,却有一座苍劲如剑, 高耸入云的高塔。
  即便如此,这崖顶的风景却依旧美得不似人间。
  殷九玄是趁着她家人都睡着了之后偷偷带她来的,他说这山崖叫做坠仙崖, 而那座漆黑骇人的塔叫镇妖塔。她说这地方很美,可这些名字却有些不详。
  除此之外他还给她带了一支初绽的桃花,是他特意在一夜间跑去江南给她折来的,上面还带着些那个江南小镇夜雨朦胧的水汽。
  她小心地将桃花枝揣在手里,生怕压到那娇艳的满含心意的花瓣。然后与他并肩靠着他的肩头坐着,视线一直望着从裙摆下露出的鞋尖,犹豫了很久,她才又轻又软地像是撒娇一般说道:“这世上和我最亲的人都这样叫我, 我也想……你这般叫我。”
  可他却说:“我觉得小云就很好。”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温柔, 叫人听了就很难再生他的气。但只要她稍稍用心便能感觉出,他根本从未在意她收藏着少女的小心思的那点撒娇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