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鱼龙舞
  接龙灯是有讲究的,清早俩口子就开始了准备工作,院里的杂物也清理干净,腾出了空地。祭拜完祖先后,三个大人都洗了个澡,这叫洗去龌龊,洗去铅华,以示虔诚。
  吃过晚饭,邵国华便将八仙桌搬到院里,摆在大门正中央,又将两把太师椅放在桌子上首,十几条板凳沿着院边放好,这是准备给玩灯的人歇息,接着又把荷花早已备好的供品一一摆放在八仙桌上。
  荷花则抽空带着两个孩子在浴室里洗了个澡,因为她深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必须要沐浴焚香以示心诚。洗完澡出来见国华已经准备妥当,她笑眯眯地说:
  “快把哥背出来吧。”
  国华应了声,又把传贵背到院中,用靠背固定在太师椅上。荷花怕他着凉,又在其膝盖上盖了一床毛线毯。
  刚过酉时,“冬冬”的锣鼓声由远及近向荷花家传来,小宝忙跑到院门口张望,只见一条二十多米长的巨龙从乡间小路蜿蜒而来。他蹦跳地叫道:
  “来了,来了,娘,龙来了。”
  传贵听到儿子的喊叫后,忙对国华说:
  “快把蜡烛点上。”
  邵国华和罗荷花早就准备妥当,桌上除了按照萧村长的要求摆上的水果糕点,还有一鼎紫铜香炉,香炉两边放着团年时未点完的红蜡烛。
  邵国华把蜡烛点燃,又提着封五千响的鞭炮跑到院门口迎接。此时那十八位开道罗汉已到近前,硕大的龙头含着七彩龙珠,挟着不可一世的威严,气势如虹地紧跟其后。
  他忙将迎龙炮点燃,持铳的中年人应着炮声朝天连发几铳。那巨龙在龙珠的引导下,全身舞动,穿云吞雾,迅疾犹如奔雷之势,挟天地之威,上下翻腾,左右穿插,让人眼花缭乱。
  待炮声一停,金龙昂首扭身进入院中,立在八仙桌前。后面的锣鼓队,花船和武士排列在龙身两边。
  荷花忙着递烟倒茶,国华将一条烟和几斤糕点放进村长的袋中。趁着众人休息的空闲,他赶紧将放在墙边的几箱鞭炮和烟花搬到院边。这是他和荷花年前特意为接龙准备的,两人平时省吃俭用,但为了讨彩头和添喜庆却很舍得花钱。
  几个小罗汉见猎心喜,纷纷围了过来。邵国华把装鞭炮和烟花的纸箱交给他们,满脸是笑的说:
  “哥儿兄弟,一个接一个放,别一下子全放完。”
  一位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笑嘻嘻地道:
  “叔,你就是不说我们也晓得,今晚上我们准叫他们累的连媳妇床都上不了。”
  这一带玩龙有个特色,鞭炮声不停,那龙也不能休息。
  作为一家之主的萧传贵,坐在椅子上开始脆声致着欢迎词:
  “各位乡亲,老少爷们!怠慢了,怠慢了。大伙也知道我身体不好,这接灯的事就让我舅哥替我做了,照呼不到的地方还望大伙帮衬帮衬。”
  村里人七嘴八舌,有叫叔的,有叫侄的,有叫兄弟的纷纷宽慰传贵:
  “不碍事,不碍事,你就安心坐着。”
  一个后生点了一封短炮,那龙首冲着堂屋点了三点。那位在祠堂里念祭词的老者冲传贵点点头,缓步走到八仙桌后,抑扬顿挫地吟唱起来:
  “龙灯来着喜洋洋,我今送福到府堂。一送老者多福寿,二送少者多子孙,三送学生登金榜,四送姑娘受皇恩,五送五谷仓仓满,六送六畜圈圈盈,七送七星高高照,八送骡马一群群,九送村中家家乐,十送民间户户春,自从今日游龙后,年年安康享太平,扭转龙头,调转龙身,嘻嘻喊喊,我龙动身。”
  他每唱一句,玩龙灯的汉子们就跟着喝一声彩。色彩鲜艳的龙头随着彩词频频向中堂叩首,一动一静之间是须发飞舞,栩栩如生。
  待老汉唱完后,众人喝了一声彩,十八罗汉散开到两旁,那老汉对传贵说:
  “侄孙儿,你看叫谁把香点了?”
  他话音才落,小宝就喊道:
  “我来,我来……”
  国华抱着他从八仙桌上拿起三根香,放在红蜡烛上点燃,然后又把他放在地上。小宝双手把香高举过头顶,对着龙头敬了三敬,又转身对着中堂拜了三拜,又由国华抱着他插在香炉上。接着倒了三杯白酒敬了天地,又倒了杯白酒敬了龙神。
  这一切都是传贵事先安排好的,却让站在荷花身边的萧村长吃味道:
  “你这位宝贝儿子是位福将啊,小小年纪就把那宝押的跟神一样,把我的棺材本都赢了去。本想晚上就把头灯的钱还你,哪知道全被他吃掉了。我一时三刻也凑不齐这钱,得迟些日子还你。反正小宝赢了那么多,你也不差这几个小钱。”
  这话让荷花听的很不舒服,当初她跟村里人包括这位村长借钱的时候,受尽了脸色不说还要付给利息,而且这利息要比银行高出好几倍。可还没等她开口,站在她另一边的狗娃妈侧过身对村长说:
  “叔,你的家底我们还不知道啊。我们萧家村除了传奇家,就是你家最富裕。输那点小钱就好比牛身上拨了一根毛,亏你还好意思在荷花妹子这叫穷。荷花这几年过的什么日子你还不知道啊!也就是今年荷花能脱身上班,家里日子才好过点。”
  荷花充满感激的冲狗娃妈一笑,对村长说:
  “不急,不急,迟些日子就迟些日子,我不会收你利息钱的。”
  萧村长讨了个没趣,嘿嘿干笑几声:
  “有钱我一定先把你的还上。”
  他拎着挎包从这两个婆娘身边躲了开来。
  小宝敬香完毕,鼓乐顿起,那唱颂词的老者便大声念起来:
  “龙神过户,儿孙大富。龙神穿房,儿孙满堂……”
  众人跟着齐声喝彩,最后那老者大喊一声:
  “炮声一响,龙头顿摆,穿屋过堂,富贵满园,放炮。”
  龙珠引着龙首踩着鼓点缓缓扭动,直奔堂屋而去。一阵霹雳叭啦,鞭炮声和鼓乐声同时响起,发出令人热血沸腾的声音。巨龙吼声如雷,风驰电掣般在堂屋里呼啸奔腾,宛如在云雾波涛中鹰撮霆击。一时间,游龙出海直奔云霄,庞大的龙身围着堂屋如奔雷般滾动,动如疾风,快如闪电,只见龙身,不见人影。
  待炮声全部停止后,龙身才缓缓穿堂而出,这叫穿堂过户,龙神送福,是玩龙灯的前奏。
  如此三匝,巨龙退出堂屋在院边歇息。十八个小伙子拿着十八般武器轮番上场,或是横扫千军,枪挑一线,或是剑走偏锋,棍打一遍。燕跃鹄踊,虎虎生风,很是赢得众人几声喝彩。
  国华自幼习武,练的是实打实的揍人功夫,对这些花架子还真有些看不上眼。借着这空闲的机会,忙给玩龙灯以及来看热闹的人装烟。荷花也拿起茶壶给他们沏茶,狗娃妈一边给荷花帮忙,一边笑着跟她说:
  “你哥人挺活络啊,他今年多大了?”
  荷花也没在意,随口说道:
  “大我几天。”
  “大你几天?”狗娃妈疑惑地问:
  “你俩不是亲兄妹?”
  荷花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好在她脑瓜子灵活,随即撒谎道:
  “我们是堂兄妹,他是我亲叔的儿子。爹娘死的早,小时候是在我家长大的,所以我们跟亲兄妹一样,后来过继给了他舅才断了联系。去年他找到我家老大才知道我嫁到这来了,正巧他也在这上班,所以把我也弄到厂里去上班。”
  荷花心虚,有的没的胡扯一气,竟然是脸不红心不跳,好像跟真的一样。
  狗娃妈信了她的鬼话,笑眯眯地说:
  “听传金说,你嫂子两年前就去世了,他怎么还没续弦?”
  “哪那么容易。”荷花睁眼说着瞎话:
  “他一没当官二没钱,还有个女儿拖累,有哪个姑娘会嫁给他。再说了,他也不想找,万一找个婆娘对女儿不好,也对不起死去的老婆。”
  狗娃妈摇着头说:
  “单丝不成线,孤木不成林。过日子还是要有个伴好,相互可以照应。你哥挺实诚的,而且人也长的不赖,我倒是想给他撮合一门亲事,你的意思呢?”
  荷花这才明白狗娃妈为什么宁愿得罪村长也要帮她说话的原因,心里暗怪她多管闲事,可嘴上却不能明说自己就是他老婆,还得装出一幅感兴趣的模样笑问道:
  “是哪家姑娘?”
  “像你哥这条件找个黄花大闺女肯定有点难,”狗娃妈笑道:
  “他就是长的再好看,但有个小油瓶拖着,人家大姑娘也不愿嫁啊。我说的这人是我家那位的表妹,小名叫凤儿。她虽不是黄花闺女,但模样端正,知书达礼,性子又好,而且还没有小孩拖累。年纪比你哥大上两岁,但看上去比他要小五、六岁,跟你哥很般配。”
  荷花故意问道:
  “她也是死了老公?”
  “哪倒不是,”狗娃妈叹口气说:
  “红颜多薄命,她前夫是个官宦子弟,吃喝嫖赌样样都来,后来勾搭上一个小娼妇,明目张胆的住在一块。我表妹也懒得跟他闹,拿了一笔钱跟他离了婚。现在那男的去了美国,他倒是心安理得过着日子,可我表妹一点名声全坏在他手上,要不然也不会到三十了还找不到婆家。不是我这个表嫂自夸,她做女儿时是全县闻名的金凤凰。现在条件也不差,在他们县里市里都有房,还有些商铺,又跟人合伙开了一家服装加工厂,生意都做到国外去了。这些年也有不少男人追她,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就想找位不图她的色,不图她的财,能安安心心跟她过一辈子的老实本份人,我看你哥挺合适。她明天要上这来拜母舅的年,要不我们俩让他们见见面?”
  荷花是有苦难言,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再不应承就显得自己太矫情,她硬着头皮说:
  “行,我明天带我哥上你家去。”
  心底里却在想着:见一面也不要紧,回头说没相中就是了。
  十八个开道小罗汉耍了几趟把式后退到院边,急促的锣鼓声再次响起。龙珠牵引着龙头,踩着鼓点飞入场中。一位老者高声喝道:
  “鸣炮!”
  两位壮年人把铳对着漆黑的夜空连放几枪,一位壮实的小伙子带头点燃了一串长炮,在密集的鞭炮声和铿锵有力的鼓乐声中,金色的长龙开始翻腾起舞。
  只见那龙首上下翻飞,忽左忽右。龙身矫健相随,活灵活现。巨大的龙尾在龙身后时隐时现,隐时如遨游碧海蓝天之中,现时又如翻江倒海吞云吐雾。
  神龙在众人的喝彩声中或穿梭前行,或蜿蜒盘绕。时而如蛟龙出海,直冲九霄,时而又腾云驾雾,张牙舞爪。蛰伏潜行时不闻鼓乐鞭炮声,一飞冲天际却搅翻四海云水。
  一条绸布扎的假龙,竟给萧姓人家玩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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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玉案·元夕》
  宋.辛弃疾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