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先头曾说,自从皇后殉了先帝,福明公主颇为伤心,一度沉郁,镇日来只把自己困在殿内,竟连外出都不肯,若有人来,也疏于应付,就算是妹子福安来探望,她也是淡淡的。
  渐渐地福安也不太来看了,这一日,福明却出了宫,并不往别处去,却是到了皇后朱丹梓宫中。
  朱丹梓见是福明来到,有些诧异,先前这段日子,她也是去看过几回福明的,毕竟是后宫之主,诸方都要周全到,却想不到福明竟会来到。
  稍微寒暄过后,彼此落座,朱丹梓端详福明,见她比之前瘦了好些,但是神情却是镇静的,甚至透出一股略有些超然的冷静来。
  朱丹梓先问起福明近来如何,福明也一一应了,闲话了几句后,福明道:“我听闻三哥先前有事出宫去了?我近来不太出来,因此也少知道事情,不晓得是为了什么?”
  朱丹梓道:“听闻是因为章国的刺客之事,具体为何要亲自出宫,我却也是不太清楚。”
  福明淡淡笑了一笑:“大概是极要紧的事,不然三哥也不会这样上心了。”
  朱丹梓也笑了笑:“是呀,皇上刚登基不久,诸事繁忙……只是不管如何他还是惦记着妹妹的,前日里还跟我问起妹妹你如何了,念叨着要去看你呢。”
  福明的眼中透出一股惘然之意:“三哥倒是有心了,唉,想当初又怎么会想到,最后坐上皇位的,竟然是三哥呢……那时候他才回北都来,多少人都轻视他挤兑他呢……那副场景,提起来都好像仍在眼前。”
  朱丹梓听闻,脸色略有些不好,当初她虽不曾欺压燕归,但却在要紧之时,弃离了他,此刻回想起来,倘若当初一心不移地许了燕归,此时,两个人大概也不会是这样冷淡吧……燕归的心中,也不至于全是那个人吧。
  朱丹梓一念惘然,沉默不语。
  福明道:“不过,还是嫂子你的福气,前前后后,仍是你的正宫娘娘,这也是让人没想到的,要知道那时候前太子哥哥亡故后,我跟福安还着实地替你伤心着呢,没想到朱家竟是这样懂得变通转圜,一转眼……姐姐就又是太子妃,继而便是这皇后了。”
  朱丹梓听到这里,微微地觉得心里有异。察觉福明这说来的种种,却像是在给自己扎刺儿呢,朱丹梓不由地敛神静气,慢慢地说道:“这些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不必总是提,再说,人的命运如何,大概早是有天注定了的,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得不来。”说到最后,嘴角就微微地露出了一丝笑意,双眸沉静地看着福明。
  福明听了这话,就笑出了声,竟道:“是啊,姐姐这句说的可真好,是你的终究是你的……当初我母后若是得了这样的至理名言,大概也不至于弄得下场惨淡了,不过……我倒是又想起来,这正宫娘娘的名头虽仍是姐姐的,只不过三哥的心,却是在别的人身上,那个人不管如何,都得了三哥的万般宠爱,任是别人再怎么用尽手段也是争不来的……由此可见,就算是老天再偏心,这也是没有两全齐美的事儿的。”
  朱丹梓听到这里,终究忍无可忍,冷笑了声:“妹妹久不出宫,想必是有些糊涂了,一再地对本宫出言挑衅,是何意思?”
  福明并不慌张,悠悠然道:“也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是觉着,你们一个个地有所归属了,怎么偏我的哥哥死的不明不白,偏我的母后死的不甘不愿,而我也在这冷酷无情的宫内不尴不尬呢。”
  朱丹梓冷冷道:“哦?听来妹妹似是有无限怨言?那你到底想要如何?”
  福明抬眸看向她,缓缓道:“我想如何么?原本我也没想如何的,这些日子我呆在宫中,只觉得人之一生真真无趣极了……比如我,到底是为何所活,将来又何去何从呢。我在胡思乱想之中,忽地想起母后在陈兰桡宫中曾说的一句话……”
  朱丹梓拧眉,福明道:“当时母后一心想要陈兰桡的命,我怕她闹出事来,不仅祸及自己更是连累了我等,于是劝她罢手,不料母后说她只是想为了先太子哥哥报仇,且埋怨我不是个男儿,倘若我是个男儿,母后也不至于就断了所有的念想,从而变得那样疯狂失态……”
  朱丹梓道:“我不明白妹妹的意思。”
  福明道:“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我不能当太子,不能给她争气罢了,所以这段日子我思来想去,起初也自顾自埋怨自己怎未生成个男儿身,不然,也不用就这样困在后宫之中,无法自主,毫无出路了……可到后来,我不由就想:我确不是男儿,也的确是不能当太子的,那为什么……我不能当皇帝?”
  朱丹梓做梦也想不到福明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心神震动,脱口叫道:“你说什么?”
  福明的眼中却仍是一派宁静:“我说:为什么我就不能当皇帝呢?当我想通了这点的时候,我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好像一直以来想不通的事情都可以解决了。”
  朱丹梓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手指着她:“你、你……好大胆子!怎可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福明笑了数声,道:“大逆不道么?我并不觉得,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也曾有人告诉过我,在西域之外,自古以来就有‘女主’的惯例,女王继位多的是,百姓们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大逆不道。所以,有何不可呢。”
  朱丹梓无法忍,霍然起身:“福明,你是失心疯了在此胡言乱语,还是真的想要造反?若是前者,我念在你抑郁成疾的份上,可以当做没有听见,但若是后者,你可要想好了后果如何!你是不要命了吗!”
  福明坐着不动,只是瞅着朱丹梓,冷冷地说:“不用摆出这幅大义凛然的模样来指责我,我就算是造反,我自也是大魏正统的公主,是先皇一脉,还轮不到你姓朱的来说三道四。”
  朱丹梓听这话越发地过了,怒道:“我是大魏的皇后,这后宫事宜,自是我来管束,既然你自寻短见,那就别怪本宫无情……来人!给我把福明公主押下。”
  朱丹梓说完之后,殿内外一片静寂,几个在旁边伺候的宫女见公主说出如此叛逆的话,而皇后发怒,迟疑着上前欲领命,不料脚才一动,只见一道银光飞过,便悄无声息地跌在地上,竟然毙命。
  几个宫女见状不好,吓得惊叫,但叫声未罢,跟随在福明身后的那太监服色之人纵身跃出,身形如同鬼魅,在殿内如风穿梭,所到之处,便无活口。
  朱丹梓一惊,她身边的青冥跟暗雪都是会武功的,见势不妙,便跳上前来挡在了朱丹梓跟前,朱丹梓自己也是行家,见福明有备而来忽然发难,她倒也并不显惊慌,下巴微挑,道:“福明,你是绝意不肯回头了?”
  福明道:“是啊,不过你可放心,我不会要你性命,如今三哥离开,生死未卜,宫内除去陈兰桡,就只剩下你,我会留着你……毕竟需要朱家鼎力相助呢。”
  朱丹梓眯起眼睛:“陈兰桡如何了?”
  福明道:“有人料理她,跟我们不相干,姐姐,你是要束手就擒,还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朱丹梓笑道:“只怕你是太小看我了。”
  福明冷哼了声:“是么?”手一挥,她身后两名宫女跃了出来,被青冥跟暗雪挡住,殿内竟是刀剑交击声响成一片。
  朱丹梓见两个丫鬟拦住了刺客,双臂一振,就向着福明冲了过来,福明身旁先前出手的那太监服色之人闪身上前,将朱丹梓挡下。
  青冥暗雪两人虽然有短匕首护身,但朱丹梓身为皇后,自然不会有这些东西,因方才见过这人的身法,朱丹梓便拔下头顶的玉簪在手,权当兵器。
  那“太监”自然不是真正的太监,见朱丹梓如此,却用一双肉掌来迎,朱丹梓的玉簪碰上他的手,只听“叮”地一声,簪子竟然断成两截!
  朱丹梓一惊,见那人的手掌已经劈面而来,五指如勾,似鹰抓般,指甲更是闪烁着诡异的灰黑色,竟似有毒,她心中闪念,不敢沾染,急忙扭腰避开。
  这刹那间,胜负已经初见端倪,青冥跟暗雪虽是好手,却仍不及福明身边这两名顶尖儿的高手,十数招过去,青冥被一掌拍中胸口,倒跌出去,暗雪手臂上也受了伤。
  朱丹梓见状,把牙一咬,打起十万分精神,同这太监缠斗之中,借着躲闪之际,竟顺势往福明身边冲来!
  原来朱丹梓见败象初露,所以想用“擒贼先擒王”之招,表面虽与这太监相斗,暗中却留意福明,终于给她窥得机会。
  福明不通武功,见她来势甚快,不由惊呼了声,略有些慌张,但就在这一刻,殿外有人掠了进来,及时地将朱丹梓挡住。
  福明见来人现身,眼中透出几分笑意,徐徐松了口气道:“你终于来了……”
  朱丹梓望着来人,心中微微有些生寒:“是你?”眼前的人黑衣冷面,赫然正是刀门的门主东方明。
  就在皇后宫这边不可开交之时,在陈兰桡宫中,左遥怡被陈兰桡猝不及防一记孔雀翎甩中了脸上,惨呼了声,原本极娇嫩的脸上多了一道血痕,血滴滴答答流了出来,显得极为可怖。
  左遥怡太过轻敌,又太冒进,陡然吃了大亏,伤的又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容颜,简直惊心动魄,且又恨之入骨,手拢着脸,嘶声叫道:“快!杀了她!杀了这贱人!”
  陈兰桡手持孔雀翎凌然而立,笑道:“这可如何是好?妹妹的如花容颜就这样坏了,以后可不能再如往常般骄横跋扈了。”
  左遥怡脸上又痛心里又怒,简直要昏厥过去。她坚持亲自带人进宫,就是想在北都的皇宫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自此后四海扬名,才彰显她章国公主的身份,没想到初初交手,就吃了陈兰桡的大亏,一时之间后悔也来不及了,只想快些杀了她。
  一声令下,左遥怡身边的刺客们联袂而上,将陈兰桡围在中央,陈兰桡身如游龙,左闪右避,间隙里便还击,只不过这孔雀翎到底非正经兵器,原本的妙用之处又因一击伤了左遥怡而暴露,让这些人心中警惕,不再大意。
  如此十数招后,陈兰桡便有些险象环生,正在艰难之际,只听得殿外脚步声响,有人叫道:“大胆逆贼,还不束手就擒!”
  左遥怡等人惊而回头,却见有数十人如风涌入,将他们围在中央。陈兰桡见状,才稍微松了口气,趁机闪身后退一步,此刻手中的孔雀翎已经在交战中被削的七零八落,几乎只剩下手头短短一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