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绿豆蒜_88
  “写啊。我的老师是青岛移民过去的老教师,你写过的题目,我全都写过。”
  “你写的志愿是什么啊?”
  “厨师。我小的时候就想做厨师,结果老师给了我一评语:君子远庖厨。”
  “嘿,那你还是做了厨师。”
  “人要做什么,总是能做到的。”他看着由良辰,又道:“你现在不是奥特曼,不是因为你不能变身,只是因为没有怪兽罢了。”
  由良辰愣了愣,然后笑道:“我操,真他妈有道理!”
  霍子安走后,由良辰把作业本打开,翻到了“我的志愿”那篇作文。
  错别字很多,当时跟他一样烂的同学都用拼音敷衍过去,但他不喜欢拼音,不会写的字,会想另一个白字去替代。偏偏他找的字有点离谱,结果通篇外星语似的。
  他不知道自己写什么,但他清楚记得自己想什么。小时候看电视里的怪兽,一尾巴就能把大楼扫掉,一脚就踏坏了公园和大桥,毁掉两排大汽车,觉得实在可怕又可恶,就想要变得跟奥特曼一样厉害,这样就能保护他的家、他的爹妈、他的树和大头家的三轮车。
  然后他就长大了,没有成为奥特曼。嗨,这也没什么出奇的,不是因为他不能变身,而是压根儿就没有怪兽啊。
  由良辰嘴角浮现了微笑,眼里却有怀念的惆怅。纸页底部老师用红笔写了一句评语:“少看电视,多看有益的书!”,这是全文唯一没有错别字的句子,整整齐齐地结束了这篇文章。
  由良辰把本子扔到了垃圾桶里,顺手又整理了柜子里的旧书旧杂志,为那些餐饮大部头腾地儿。
  第64章 孤零零的背影
  晚上十一点多。乐队的演出结束了,由良辰送秦艾回家。
  他们一家找了个大杂院儿栖身,四口人挤在十来平米的房间里,由良辰进去过一次,实在连坐的地儿都没有。于是他把秦艾送到门口,就准备告别回家。
  秦艾叫住了他。
  “我要回去了。”秦艾道。
  由良辰点点头,看秦艾神情黯然,心想住在这么个窄小的地方,肯定特别不舒服,她一年轻女孩儿也不太方便。“不想回去吗,我们找个宾馆住吧。”
  秦艾笑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要回老家。”
  由良辰怔住了。他嘴唇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
  秦艾:“我爹找不到活儿干,没人敢要他。在这里花销大,我妈说先回家躲一躲,要不就去南方。”
  由良辰急道:“他们要回就回呗,你不能自己留下吗?”
  秦艾还是笑:“你知道的,我妈身体不好,啥都干不了。大弟马上要毕业了,家里都是大老爷们,我要不在,谁照顾呢?”
  “让他们照顾自己!你回去给他们做饭洗衣,不唱歌了吗?你们那小地方,回去就废了。”
  “小酒吧有两三家,”秦艾语调平静,眼神却空得很,“说不好比姥姥吧给的钱多。在姥姥吧唱,还是回去小城里唱,又有什么差别呢?”
  差别大了去了!他没去过秦艾出生的北方小城,只是想象到里面的情况很糟糕,酒特贵,去的都是当地机关和企业里的中年人,并不为喝酒听音乐,而是想看穿窄身裙的女孩儿。
  “你在那儿不会遇到制作人,就算有人看上你了,就是要跟你干几炮。”
  秦艾:“这里不也一样吗?我在北京这些年,也没遇到提了裤子之后会给我做唱片的。”
  “秦艾……”
  “由良辰,我撑不住了。”
  小胡同里几乎没有路灯,路口的光徒劳地往他们的方向延伸,却还是差着十万八千里呢。秦艾的身后有个薄薄的光圈,是杂院儿里透出来的昏黄的灯,又孤单,又寒酸。
  由良辰很沮丧,踏上一步,抱住了秦艾。
  “别走……走了就什么都没了。”
  “现在我也啥都没有。回去了,我至少还有个家。”
  由良辰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脸道:“你就想有个家吗?我给你!”
  秦艾不可思议地,又是摇头又是笑:“你给我?你是说结婚吗?”
  由良辰愣住了。他并没有往这个方面想,但“给她个家”,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别的意思?
  由良辰后悔了。他不愿意秦艾离开北京,认为她要是回去了,这辈子就不可能回来。她美丽的声音,曾令他感动的台上的表演,那张能吐出世态万相的嘴巴,不是用来叫弟弟吃饭、卖假酒,或者含那些脑满肠肥的中年人的diao的!
  他可惜着秦艾的才华,不忍心她浸入贫乏苦闷的现实里,他喜欢她,愿意尽自己能力来保护她的梦。
  但除此之外,他并没有那么爱她。要跟她共同生活,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现在他对自己的心意很清楚了,要违心跟别人在一起,他就要说很多慌。他讨厌说谎,尤其这个谎不但要骗人,还要骗自己!
  而且,就算能给秦艾一个稳定的家,他也无法帮她走得更高更远。他跟其他提上了裤子就没啥用的男人有什么区别呢?
  由良辰不说话了。他想要反悔,但不能伤了秦艾。
  秦艾却被感动了,眼睛充满了感情。她没有答应由良辰,之前她不准备跟由良辰正式交往,是因为觉得他不够格,现在形势变得恶劣,她都沦落到了只要给她一个留京的理由,她就能把自己交出去?不,她不能答应,这伤了她的自尊。
  虽然她喜欢由良辰,知道从实际条件看,她甚至配不上他。但这种实际条件,她是从来不看重的,身体、出身、学历,对她来说都是壳儿,都无所谓。抛除这一些,她内里还有另一个光芒万丈的自己,她迫切地要把她释放出来,相比于这个,爱情实在是无足轻重了。
  “我们不合适,”秦艾道,“我留在这里就是你的负累,你帮不了我,还要陪我一起痛苦。划不来。”
  由良辰一阵的心疼。心疼秦艾的无助,也心疼自己的无能为力。“可以再等等吗,说不定会有别的机会?这段时间的生活费,我可以先担着。”
  秦艾摇摇头:“不会有别的机会了。”
  四周静默得难受,连电视声音都没了。秦艾摸了摸由良辰的鼻子,笑了一笑,转身走向那盏孤寂的灯。
  由良辰脑子浮现了这些年来他们做过的努力和一次次的失败——音乐业界的人他们接触过不少,既有找上门的,也有他们上赶着的,有的制作人认为他们的英摇听众太少,让他们改唱流行的民谣;有的认为秦艾长得不够扎眼,很难包装;对她的长相没意见的,又觉得她声音有个性,基本功却不扎实,让她去科班训练,一问价格,层层上来得四五十万;也有愿意帮助她的,发现她还得负担家里的生活和弟弟学费,直接就劝她放弃了。他们试过网媒,也上传自己的音乐,收获了小部分粉丝,却也没火爆到吸引圈内人的主意。跑过选秀,因为长时间在外地,丢了工作,还跟家人翻了脸。这些事儿,他陪着秦艾跌跌撞撞地过来了,除了陪伴,也没起什么作用。
  在昏暗的光线里,秦艾的身子比平时更纤细瘦弱,由良辰心酸不已。他从后面叫住了她:“秦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