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许之枔低着头翻搅碗里的肉丁,把里面的泡椒捡了出来。
  付罗迦抬眼。“你生日什么时候啊?”
  “……这周六。”
  付罗迦他妈周六一般都会去看外公,不是次次带他一起,有时候也会留他一个人在家看看书做做作业。这周带不带上他还说不准。“下午吗?”
  “谁他妈在下午进ktv啊?”刚才指他那个人不耐烦道。
  “就下午。”许之枔开口。“下午玩一玩,再吃个饭。”
  付罗迦点头,还是没保证什么。
  “脑子有病。”那人转回去吃自己的饭。
  杜燃:“诶周六下午我有课要上啊。”
  许之枔:“别说的好像你去上过很多次一样。”
  杜燃:“……”
  这家的煲仔饭付罗迦还没吃过。让他觉得有点新奇的是里边的土豆丁,口感像萝卜一样发脆,味道上没有传统烧土豆给人的沉闷感。没被汤汁浇到的饭粒也粘着薄薄的一层清油,在光下金灿灿的。
  勺子很快刮到了底。
  许之枔比他吃得还要快一点,抽了张纸放到他手边。
  杜燃在喝米粉汤,声音奇响。
  “我们先走吧。”
  在站起来后许之枔很自然地走到他旁边。
  晚自习时的教室的嘈杂程度跟白天比降了不少——可能是睡觉的人更多了。
  但周临涯和她前排的李淑仪精神得眼睛都要迸出光来。
  “所以说,许之枔打了你发现打错了人,现在在用行为向你道歉?”
  “他不是在道歉啊。”
  其实被扇巴掌对于付罗迦来说还是事大于人。对于付罗迦来说重点是“被扇巴掌”这回事本身,不是动机,不是后果,也不是受害者或者施害者——而且重点的存在是有时限的,可能也就三分钟。
  付罗迦觉得自己脑子里的空白太厉害,能把什么都挤出去。
  李淑仪:“这还不是道歉?他这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其实还是希望你原谅他吧。他不是还认出你,说是你小学同学吗?”
  周临涯:“可别说,许之枔打人,下手是真黑。——可是你看着也没事啊,能自己活动吧,他其实用不着亲自迎来送往包三餐的。”
  李淑仪:“我还有点好奇他原本是想打谁。他还怎么补偿你了?”
  付罗迦摇头。“都说了不是道歉也不是补偿,完全两回事。”
  周临涯:“哎你真奇怪。——不过许之枔真的很厚道啊。”
  李淑仪:“人家是以前互相认识才这样,换了别人不行。”
  付罗迦没再说话,在一道物理大题下边挽出了个“解”字。
  放学他走过走廊经过十班时想起了自己的校卡。十班的灯都熄了,应该早就没什么人了。他盯了会儿摆在十班教室窗台上的一盆绿萝,转身下楼。
  见到许之枔后付罗迦什么也没说,只跟着他走到自行车棚,看着他开锁,然后走过去侧身坐上车后座。
  出了校门他以为许之枔会就着这倾斜度猛冲下去,然而自行车一路轻飘飘滑到了坡底。
  路灯从黄色变成银白色。
  付罗迦微微低头,在许之枔的校服衣后摆上看到一大团油污。
  等到了他家楼下他才提醒许之枔:“衣服后面脏了。”
  许之枔一只脚还跨在脚踏上,扭腰把衣摆扯到面前看了看。付罗迦看他动作,心中只觉得这校服版型真大。
  许之枔又一反手把整件校服都扒了下来。他里面是件同样很宽大的白色短袖,好像怀里兜着团风一样蓬松。然后付罗迦就看着他把校服团起来扔进了旁边的绿壳大垃圾桶。
  付罗迦:“……”
  许之枔:“?怎么了。”
  付罗迦:“没什么……你不冷吗?”晚上只穿短袖可能真的会冷。
  许之枔:“你先上去吧。”
  卧室的窗帘拉开就能看到出小区的那条路。楼前绿化带旁的路灯坏了,许之枔似乎是把手机当做手电筒架在了车把手上。一点晶亮的白色光源曲曲折折向前,一直到尽头拐角处消失。
  ……
  “……提到这个,我认为有必要点醒一下班里的某些人。”
  付罗迦听到这句话毫不意外。从上课开始到现在,叶老师一直处于一种异样的亢奋状态中,二十分钟接了五次水——明显是不断演练腹稿,想象中的口干舌燥骗过了神经。
  “有些人最根本的态度就出了问题——”
  ……等付罗迦回过神来话题已经进入了一个小高潮。“——这些人至今为止头脑还不清醒!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不知道自己来干嘛!既不尊重师长,也不尊重父母,更不尊重自己!”
  迎面突然飞过来一支笔,在前面隔着三排的位置上有人转过头:“诶诶诶后面的捡一下捡一下,刚刚转飞了!”
  周临涯“啧”了一声,付罗迦低头找了找,椅子桌子下面都没有。
  “别找了,滚到后面那排去了。”周临涯转过身,“唐诚别睡了,把那只笔捡一下!”
  叫唐诚的那位昏昏沉沉弯腰扎到桌子底下,弯到一半时桌膛里堆的书页纸张接连着滑到了他背上。他直起身来的时候,挂在桌子边上的装满水的玻璃杯又摔到了地上。
  声音碎而脆,像冰块被臼齿碾成粉末。
  这一声像是什么的开关,教室里难得的静默了一瞬。
  叶老师抱着手臂扶了一下眼镜,抽了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发颤:“……下堂考试,现在自习。”
  付罗迦随堂测验惯常不会复习,想了想把一本完型填空练习集拿了出来。
  选了不到三道空桌角就被人敲了敲:“跟我出来一下。”
  付罗迦站起来,走出教室的时候很多人都抬头看过来。他匆忙间甚至看见李文嘉从桌子上撑起来看了他一眼。
  叶老师的办公室他去过好几次。有几次是她什么也不说,把他英语作文现场改了给他看看。有时她还会问他自己觉得怎么样,付罗迦一般为了快速结束话题直接说“挺好”,还把她逗笑几次——她笑起来还是有点年轻人的样子。还有几次没多大意思,只是一些感情饱满的说教,付罗迦记不太清,或者是根本没听清。
  ——从她刚刚抽的那口气来看这次应该是后者。
  她那张办公桌上的剪了瓶口的矿泉水瓶里还是插着上次那根桃花枝,花瓣已经黄得没法看了。
  “你坐。”
  付罗迦四处看了看,没找到凳子,偏头以示疑惑。
  叶老师已经在办公桌后面坐下了,把眼镜摘下来揉了揉眼角。“把那边胡老师的凳子拖过来吧。对,就那张。”
  那是一张笨重的老板椅,有黑皮革椅面和不锈钢扶手。付罗迦试着搬了一下,后来还是沾着地才拖了过来。坐垫很软,挨到它之后他还明显地往下陷了一大截。
  “——前两天真的没什么事?”
  “……嗯。”
  “你,”叶老师手指点了点,“最近有没有不在状态?”
  付罗迦回忆着最近的几次测验成绩,有点疑惑这个“不在状态”从何而来。
  “您的意思是——?”
  “我就是说,你,有没有觉得学习得不踏实?比如静不下心啊,总是被人打扰啊……”
  “没有吧。”
  “没有就好。我的意思呢,”叶老师把声音压低,付罗迦不得不屏气凝神,“就是说啊,要是觉得被这种坏境影响得不舒服了,我的态度就是,尽量帮你。”
  付罗迦撑着扶手调整了坐姿。“……啊。”
  “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是要上大学的,还得是好大学——这一点一定要记好。”这句话她说得尖声细气,“要对得起你妈妈!你考上好大学就是在最好地回报她!”
  叶老师跟他妈究竟有什么深刻的渊源他也不清楚。可能是她妈那个同学——教高三物理的一位男老师——特地关照过,不过在一中单单是老师的关照影响力从来不大;也有可能——
  他瞥向叶老师一直不安分地胡乱抖动的手指。在她把手指交叉起来摩挲的时候,能看见她右手无名指指根处那圈明显的浅色痕迹。
  “嗯,我知道。”
  “总之不要被任何人影响!要坚定不移!”
  付罗迦又顶着满教室的目光回到座位。周临涯推了下他胳膊:“找你说什么了?”
  “说学习。”
  周临涯有些怪地笑了笑,“哎呦。”
  上午三四节课课间是一部分人的早餐时间。上课点的外卖这个时候可以取来在教室里吃。周临涯点的是杂酱面,把手机立在桌面,外放着声音边吃边看剧。光是听着声付罗迦竟然升起了些好奇,瞟了眼剧名。
  果然符合配乐营造出的苦情情境,还没一会儿周临涯就开始找纸了。
  “擦眼泪啊?”
  周临涯白了他一眼:“擦嘴。”
  付罗迦就笑开了。
  周临涯瞪着他,“最近有喜事很高兴嘛,不摆脸色有空搭理我啦?”
  “……不是。”付罗迦刚想再说话,右边有人突然塞过来一个大塑料袋:“给你的。”
  塑料袋是热的。付罗迦单手提着往里面看了一眼,装着的是几个白色餐盒。他抬头看向窗台那边,一个女生手里夹着张卡片朝他用力挥了挥。
  “付罗迦!!我来还你卡——!!那个算是我请你的早餐,我们能认识一下吗?”
  付罗迦举着那袋餐盒,一时无话——其实是愣住了。
  “你出来一下好吗,我把卡还你?”她声音大得还是像他们之间隔着一座山头。
  周围的窃窃私语很快帮助他回忆起了这个女生的身份:十班的陈璇。
  周临涯的困惑明显发自内心,“她干嘛不直接递过来?”
  付罗迦虽然也有同样的想法,但他还是站起来,犹豫了一下把那袋东西放在了自己的椅子上后往外走。
  陈璇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目不转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