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第一张试卷是摘录古代典籍中的一句,只需在空白处填充缺的上下文,好在考察的是四书中简单些的文章,对宋甜来说,并不算难。
  第二张试卷考察的是诗词歌赋,总共两道题,一道是默写苏轼的《赤壁赋》,另一道是作一首咏梅诗。
  第三张试卷上只有几道简单的算学题。
  第四张试卷考察的是策论,试卷正上方写着题目——“论心术”。
  心里有数之后,宋甜开始提笔答题。
  前三张试卷对她来算得上简单,真正难得是第四张策论。
  答完前三张卷子,宋甜左手支颐,右手食指在宣纸上轻轻描画,思索着文章的构思。
  今日考试,目的是为豫王府招收女官,那她的这篇策论,最好要围绕如何管理王府内院。
  约莫一盏茶工夫后,宋甜心中有了成算,提笔写下了第一句——“为官之道,当先治心”。
  认认真真答完题,宋甜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便把试卷摆好,等待着监考女官前来收卷,自己却看向花厅外的竹林,让眼睛放松放松。
  花厅外的竹林旁立着两个人。
  宋甜眨了眨眼睛,定了定神,发现多出来的那两个人正是豫王和陈尚宫。
  豫王戴着网巾,穿着青色直缀,瞧着就是一个俊俏的小书生,他正在看宋甜,冷不防宋甜扭头看向自己,一时有些慌乱,白皙如玉的耳朵尖瞬间变得热热的,当下移开了视线,看向一边的红漆柱子。
  宋甜且不看陈尚宫,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只顾看豫王。
  赵臻被宋甜看得不好意思,负着手溜溜达达离开了。
  宋甜见他离开了,就闭上眼睛假寐。
  陈尚宫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道:这位宋大姑娘一双大黑眼珠子,把我们王爷活生生给看走,她不会像她爹宋志远一样,是天生的情场高手吧?
  还有王爷也挺奇怪,这会儿明明该上骑射课的,却寻了个理由,换了书生装扮,溜溜达达就过来了……难道是为了瞧这位宋大姑娘?
  交完试卷出来,这三十个女孩子有的面带欣喜,有的脸色苍白,有的失魂落魄,有的成竹在胸……
  李玉琅紧张兮兮地拉着宋甜:“甜妹妹,‘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后面三句是什么?”
  宋甜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就有人朗声道:“‘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
  宋甜抬头一看,发现是那位来自晋州的美人姚素馨,当下看着她微微一笑。
  姚素馨感受到了宋甜的善意,缓步上前:“我姓姚,名香之,小字素馨,是晋州人,你们两个都是宛州人么?”
  宋甜心里一动,总觉得“姚香之”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她一边搜索记忆,一边含笑道:“我叫宋甜,她是李玉琅,我们都是宛州人。”
  电光火石间,宋甜全都想起来了,她当即看向姚素馨,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第21章 松风堂中春风鼓荡 难道这……
  李玉琅亲热地拉住了姚素馨的手:“姚姐姐,你那篇策论的立意是什么?”
  她打听过了,姚素馨今年十六岁,比她和宋甜都大,因此称呼姚素馨“姚姐姐”。
  姚素馨反问李玉琅:“你的立意是什么?”
  李玉琅叹了口气:“唉,我什么都不懂,全是瞎写的。”
  宋甜伸手揪了一片竹叶,放在鼻端闻了闻,眼睛微弯,嘴角翘起,笑微微看着姚素馨,一边听姚素馨与李玉琅说话,一边竭力搜寻着记忆。
  前世豫王中毒身故,韩王赵致奉诏接收了豫王的军队和战功,一鼓作气,取得了幽州保卫战的胜利,把入侵的辽军赶出了大安国境,声望与民望达到了顶点;而太子赵室却在此时传出了与永泰帝宫妃的桃色事件,被废为庶人,幽居北邙山皇陵,彻底与皇位无缘。
  接下来永泰帝暴亡,韩王赵致登基,成为新帝,新帝最宠爱的妃子宸妃正是来自晋州的女官姚香之。
  原来姚香之,就是眼前这位姚素馨……
  只是不知她是永泰帝派来的,还是韩王赵致派来的……
  姚素馨和李玉琅说着话,却一直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着宋甜。
  她原以为不过是一次普通的王府女官遴选,没想到居然会遇到宋甜这样容貌资质皆为上佳的劲敌。
  只是这样出众的女孩子,明明可以有更光明的前途,为何会来参加豫王府女官遴选?
  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忽然停了下来。
  一个瘦得吓人的女官走了出来,传话要众人回玉梨院安心等候,明日出榜。
  晚上婆子送来热水和香胰子等物,宋甜舒舒服服洗了个澡。
  她正坐在窗前罗汉床上开着窗子晾头发,李玉琅过来看她了。
  负责侍候宋甜的丫鬟月仙极有眼色,见李玉琅过来,分明是要与宋甜说知心话,便寻了个理由出去了。
  李玉琅和宋甜坐在罗汉床上说了会儿闲话,她忽然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荷包给了宋甜:“甜妹妹,这里面是些碎银子,你拿着赏人用吧!”
  宋甜急忙推让道:“我来时也拿了些,你自己花用吧,不必给我。”
  李玉琅知道宋甜家里是继母,手头一向不宽松,有时还得金太太贴补,就坚决把荷包递给了宋甜:“你拿着,给丫鬟婆子打赏,要茶要水也方便。”
  宋甜听出她话音不对,忙道:“你——”
  李玉琅凑近宋甜耳畔,用极低的声音道:“我白日是故意说那些话的,那首诗和策论我都是瞎写的……我爹非让我来参选,我只能这样做了。”
  “估计明日榜单贴出来,我必定是要落选的,这样回去就可以求我爹答应王家的提亲了。”
  宋甜很佩服她敢于追求自己的幸福,看着李玉琅的眼睛,轻轻道:“此话以后不可再提。你策论没写好,落榜很正常呀,你尽力了,你爹也没法埋怨你。”
  李玉琅虽然大着胆子糊弄过白天的考试了,其实心中惴惴,生怕被揭穿,被宋甜这样一说,她心中那点不安一下子消失无踪:“嗯,我真是尽力了。”
  宋甜和她相视而笑,把那个荷包又塞回她手里,道:“我如今胆子大了,需要银钱就直接去问我爹要,你不用担心我。”
  李玉琅见她态度坚决,只得把荷包收了回来,和宋甜聊起了和最后一关面试有关的话题:“甜妹妹,明日的面试,会不会考针黹女红?”
  她听表姐谢丹说宋甜针黹女红不算好。
  宋甜笑盈盈道:“谁知道呢,也许考如何算账也未可知。”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眼看着到亥时了,李玉琅这才起身回房。
  陈尚宫效率极高,第二天早上榜单就出来了,张贴在了玉梨院的影壁上。
  宋甜和李玉琅一起去看。
  宋甜排名第二,排在第一的正是姚素馨。
  看罢自己的名次,宋甜又去找李玉琅的名字,发现李玉琅排在第十二,她忙看向李玉琅——这次笔试,负责监考的女官早宣布了,只录取前十名。
  李玉琅这次可真是好险,差点就被录取上了。
  李玉琅眼睛亮晶晶,分明也在说“好险啊”。
  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看榜的女孩子有的欢喜,有的沮丧,有的欢喜却竭力压抑,有的明明难过却强颜欢笑,各自在影壁前上演着世态万象。
  宋甜看向姚素馨,见她立在那里,几个女孩子众星捧月般围着她。
  姚素馨笑容婉约,气度雍容,可是那种踌躇满志之感却满溢了出来,令宋甜想到了一句话——“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宋甜看了姚素馨一眼,嘴角翘了翘,转身与李玉琅一起离开了。
  不管姚素馨是谁的人,只要她敢对豫王出手,宋甜就一定会快准狠出手送她上西天。
  半个时辰后,那个瘦得吓人的苏女官来到了玉梨院,传话让排在前十的女孩子前往陈尚宫住的院子。
  大花厅内的书案全被搬走了,空荡荡的。
  十个女孩子都在四周的美人靠上坐下,看着风景说着话,等着叫到自己的名字。
  被叫走的女孩子都没有再回来,大花厅里人越来越少。
  大花厅里只剩下四五个人,其中就有姚素馨。
  见宋甜看自己,姚素馨含笑对宋甜点了点头。
  宋甜灿然一笑,正要说话,却见负责叫名的女官立在花厅门口叫名:“宛州宋志远女宋甜。”
  宋甜答了声“到”,站起身来,随着那女官去了。
  女官把宋甜引入书房就退了下去。
  简单雅致的书房里只剩下陈尚宫和宋甜两个人。
  陈尚宫端坐在书案后,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子。
  的确生得很美,而且越看越耐看。
  这几日观察下来,她发现这位宋姑娘虽然性格活泼了些,好动了些,可是举止文雅,做事妥帖,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具有一定的学识,虽然不算深,可是对一个女官来说足够了。
  只是不知别的如何。
  陈尚宫直接开口道:“会写青词么?”
  青词又称绿章,是道教举行斋醮时献给上天的奏章祝文,一般为骈俪体,要求形式工整和文字华丽,因需用红色颜料写在青藤纸上,所以被称为青词。
  青词是当今永泰帝的最爱,若是想得到永泰帝的信重,善写青词是第一要务。
  宋甜不会写,不过前世豫王薨逝后葬在北邙山皇陵,她的魂魄在那里滞留了一段岁月,曾经无数次见疯了的废太子赵室书写出一篇又一篇青词,哭着读给先皇永泰帝听。
  永泰帝听没听宋甜不知道,可在那段寂寞无聊的时光里,宋甜倒是背会了许多篇废太子创作的青词。
  宋甜恭谨道:“启禀尚宫,小女会写青词。”
  陈尚宫有些动容,想了想,道:“那你去写一篇吧!”
  宋甜写好,待墨迹干了,这才奉给了陈尚宫。
  陈尚宫见宋甜写的居然是自己最喜欢的苏体,用墨丰腴,落字错落,率意天真,虽然风骨不够,却也颇有几分意趣,心下先有了几分好感,再细细通读这首青词:“宝箓修真范,丹诚奏上苍。冰渊临兆庶,宵旰致平康。万物消疵疠,三辰效吉祥。步虚声已彻,更咏洞玄章。”
  她读了一遍后,咀嚼片刻,又看了一遍,心下满意,道:“字不错,词章甚是工整。”
  宋甜笑盈盈屈膝福了福:“多谢尚宫称赞。”
  陈尚宫一时被她笑颜晃了眼,心道:这宋甜果真人如其名,是往豫王府送甜来的啊!
  想到豫王话语间似乎认识宋甜及其父宋志远,陈尚宫心中凝重起来,缓缓问道:“除了青词和书法,你还有什么擅长?”
  生得这样美,又会写青词,还会写今上喜欢的苏体字,这样的女孩子,若是入宫,一定会受到永泰帝宠爱的,她的父亲既然那样会钻营,为何不通过徐太师或者黄太尉把此女送入宫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