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 第2节
  女孩子浑噩恐惧却又矛盾地清醒冷静,她不知自己是如何出的山林,更记不清究竟走了多远的路。
  次日夜间落了场大雨,闷雷阵阵之中,她浑身湿透地躲进了一座漆黑的破庙。
  庙内香案断裂积灰,佛像也破损缺失,四处结满了蛛网,东南角的屋顶破了洞,雨水滴答答落在一堆不知何时堆放在此的稻草上。
  女孩子在香案旁坐下,起初只是无声呆坐,寂静之下渐渐忍不住落泪啜泣起来。
  昏暗中,小小的女孩子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像一只落水的小猫,拼命压抑着哭声,时而抬手将眼泪抹去。
  忽而,她哭泣声一滞。
  一路不敢停歇的逃亡,让她对任何动静都十分敏感。
  庙外除了雨声,似乎还有马蹄声……
  是了,就是马蹄声!
  她如惊弓之鸟弹坐起身,正犹豫着是躲在庙中还是立时跑出去时,一只手臂忽然被攥住!
  不待反应,那道力气便将她拽到了佛像后。
  她显然是撞到了一具身体,那人一手按住她肩头,另只手极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嘘,莫要出声——”
  是一道压得极低的少年声音。
  女孩子惊魂不定地微微点头。
  见她配合,少年捂着她嘴巴的力气稍轻,又低声交待道:“屏息。”
  女孩子照做了。
  那马蹄声果然在庙外停下,紧接着是一行人翻身下马入庙的声音。
  他们头戴斗笠,手中持剑,以剑挑开了破旧的帘帐查看,带起的灰尘让几人掩鼻咳嗽起来。
  “雨夜不便赶路,不如今夜在此歇息一晚。”紧跟进来的人提议道。
  持剑的黑衣人看了一眼佛像后的方向,道:“此事耽搁不得,人既不在此处,便继续赶路——”
  其余人显然不敢违抗他的命令,闻声皆应“是”。
  一行人很快重新上马离开了此处。
  马蹄声彻底消失,那只捂住女孩子嘴巴的手才慢慢松开。
  “他们在追你?”那少年起身,长身自佛像后而出。
  “更像是追你。”
  这声音稚气却冷静的回答让少年微微一愣,而后朝她点头:“是。”
  “但还是谢谢你。”女孩子也从佛像后出来。
  追进来才知是追他的,在此之前,谁也无法预料是哪一路人。
  他第一时间出手相助总是事实。
  少年不置可否,二人并肩在佛像前坐了下来。
  许是身边有了人在,女孩子没有也不好再哭了。
  又许是方才二人算是共同经历了一场生死,此时虽都沉默着,气氛却还算安心。
  一道闪电撕裂乌云,让庙内有了一瞬的光亮。
  这道光亮之下,脱下了外袍的少年将衣物递到了女孩子面前,她见得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
  “不便生火,披上应付一二。”
  抱着双臂的女孩子转头看向他:“那你呢?”
  四处昏暗,他身上的白色中衣便醒目起来,隐隐勾勒出少年人颀长的肩背身形轮廓。
  “我未曾淋雨,你更需要。”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本应如此。
  女孩子未再推辞,道了声“多谢”,便接过披拢在了身上。
  阿翁说过,无伤原则之下,凡事皆不必逞强。
  阿翁也说过,人与人之间,点滴善意都弥足珍贵。
  阿翁……
  女孩子心底揪痛,又有眼泪要滚落,死命忍住了,有意转移注意力一般哑声问道:“你一直都藏在佛像后吗?”
  她进来时分明也留意了庙中,竟不知有人在里面。
  论起逃命来,她果然是不行的。
  少年像是察觉到了女孩子莫名的挫败一般,边靠着佛像的莲花座休息养神,边道:“你这样小的年纪,不会功夫,独自一人,已是很了不起了。”
  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他问道:“你要去何处?”
  “回家。”女孩子望着庙外雨帘,认真的声音里难掩哽咽。
  她本该和阿翁一起回家的。
  自她五岁,阿翁辞官起,便带着她游历山水,唯独这一次……
  回家……
  少年微微抿直了薄唇,放在一侧的手握成了拳。
  片刻后,他才又问:“你是京中哪家府上的姑娘?”
  女孩子沉默片刻,道:“我不能告诉你,我也不问你的身份。”
  他已经猜到许多了。
  都是逃命人,得知太多对方的事情,于彼此不是好事。
  说得难听些,万一倒霉落到对方的人手中,逼问之下,她保不准就会将他供出去的。
  前路未知,所以还是不知道为妙。
  同样的,他也是一样。
  那些人还在找她,她不能也不敢同任何人表明身份。
  少年会意。
  “既如此,那便歇息吧,我来守着。”
  性命攸关之际,养精蓄锐才是有用的,而不是哭。
  女孩子显然也懂得这个道理。
  “我睡上一个时辰,你唤醒我,换我来守,你来歇息。”
  萍水相逢,相助该是相互的。
  少年道:“好,睡吧。”
  女孩子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停下思考。
  逃了一天一夜,又饿又累,且不过九岁稚龄,困意如山倒很快便压了下来。
  待醒来时,睁开眼睛只见庙外雨水已休,天光微亮。
  她睡了这么久?
  且她不知何时竟睡倒在了对方肩上——
  女孩子抬起头,看向那仅着中衣闭着眼睛的少年,正想开口时,只见他不紧不慢地张开了眼睛,道:“醒了?”
  “你怎没喊我?”
  “我睡得轻,有没有人守着都一样。”
  女孩子看着他。
  是警惕性高,便是睡着也能留意四周动静?还是说,逃命久了已经没办法熟睡了吗?
  她仍旧没有多问。
  天色将亮,少年生了火堆。
  女孩子伸出双手烤火,火光温暖,也叫一切显得愈发真实。
  睡梦中迷迷糊糊她本想着,这或只是一场梦,醒来便还能听到阿翁笑着唤她小玉儿。
  腹中发出一阵鸣叫打断了女孩子的思绪。
  少年取出水壶,又拿出一块发硬的馕饼在火堆上烤了片刻递于她。
  见他还有其它干粮,女孩子才道了谢,双手接了过来,咬下一口慢慢嚼着。
  她随阿翁四处游历,也吃了许多各处市井美食,但如这般粗糙的干粮却是头一次。
  女孩子边吃边忍不住红了眼睛。
  见她像只小兔子般啃着饼眼睛红红,少年不由问:“很难吃?”
  的确,只能充饥而已。
  “很好吃。”女孩子说着,眼眶中掉下一颗豆大的泪珠。
  少年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笑,这笑倒不是因为开心,毕竟当下也没什么能够开心的。
  灰蓝天光与火光相映照之下,他得以看清了她衣裙上尽是血迹与泥泞。
  再往下,是一双脏兮兮的赤足。
  裙角似被什么东西刮破了,白皙脚踝处一道皮肉翻绽的伤口尤为显眼。
  少年取出伤药,弯下身。
  女孩子似有所察,双脚往裙底缩了缩。
  “脚上的伤若不及时处理,是会走不了路的。”
  走不了路,更逃不了命。
  少年替她清理罢脚踝伤口,上了药,将中衣衣角撕下半圈,拿来替她包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