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蛀虫
  如此一来,今年的价目便要重新算,舒湄又将各地药材价格说了一遍,三人一心沉浸在几乎没有尽头的账目中,等到回过神来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方府的下人们非常有眼色地没来打扰,只是将烛火都点上了,舒湄动了动僵硬的脖子,看着这还没有算完的账目脸色很难看。
  “昌泰五年、七年、十四年,皆出现了药价上涨的情况,这些账目上还要加上一笔。”
  “不光如此,太祖和太上皇在位期间且先不管,昌泰五年、十三年全国各地都出现了较大规模的暴乱,加上鞑靼和倭寇侵犯,贪墨数量至少翻一倍,单是我们三人,没有几日功夫绝无可能算完。”
  苏世方唐本就是行伍出身,为了大炎朝民生安定在外抛头颅洒热血,可是偏偏有些人,趴在这些生死一线的将士身上吸血,贪得无厌包庇弄权,视人命为草芥,要将他们辛苦保卫下来的大炎朝蛀空,这样的招权纳贿,如何能忍?!
  针对杨雄,原本不过是苏世记得前世,在不久的将来大炎朝将会爆发一场空前的洪灾,当年苏世仍在禁足之中,只知道是杨雄冯忠负责安抚民生,结果他二人沆瀣一气贪墨成风,沿海一带出了大瘟疫,冯忠杨雄猪油蒙了心,瘟疫不管反倒是圈禁难民,百姓被逼得没了生路,爆发了大范围的暴乱,不单单是沿海,各地都闹出了乱子。
  朝廷这才起了重视,命距离最近的嘉靖王带兵镇压,倭寇趁虚而入,福建大半落入倭寇之手。
  自此,大炎朝便再无安宁之日,瞬间从辉煌盛世坠入了动乱纷争,更不要提后来的那些战乱天灾,而即便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朝廷中依旧内斗成风,最终四分五裂……
  基于以上种种,苏世一回来便将冯忠拉下了水,防患于未然调查杨雄,如今这样庞大的数据摆在面前,他才深刻地认识到这些蠹虫已经将朝堂腐蚀到了何种地步,前世大炎朝如此轻易倾塌,委实不冤……
  苏世闭了一下眼睛,将心中的怒火强行压下去,说道:“我回去找几个账房,将这些账目全部梳理一遍,得出一个具体的收据交给姨母,到时姨母上疏圣上,也好有个依据。”
  “这么多年的账目,不是单凭推测便能得出来的,具体数字还需见到账本。我在西南还有些旧部,我这就写信让人秘密将军需处和药商的账册扣下,联合西北、南海、东南一带同时动手,不能给他们丝毫反应的时间,最好在皇上下令彻查此案时便能立刻将账本带回京,由内务府亲自核查,真凭实据摆在眼前,远比这推测出来的数字有力。”
  若说刚开始见到苏世拿出来的这封信时方唐是震怒的,现如今却已经冷静了下来,这是一桩大案,两京十三省没一处逃得过,若是要彻查,没个一年半载查不明白,因此便更需要计划周详。
  苏世站起身来,神色郑重地向方唐长鞠了一躬:“此事,还请姨母费心了。”
  “事关大炎国本,本是我分内之事。”方唐伸手将他扶起来,说道:“跟随太祖的老臣们还没死绝呢,这大炎的天,还塌不了。”
  两人说着话,舒湄便将桌子上散乱的账目全部整理好,这时候方府里消失了一下午的下人们终于出现了,一个丫鬟恭敬地说道:“夫人,陈大人来了。”
  在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方唐明显皱了一下眉,对这位陈大人的排斥不亚于说起此次贪墨事中牵涉到的官员。
  “让他等着,我这就来。”
  方唐简单吩咐了一声,苏世便道:“既然姨母还有客人,如今天色已晚,我也就先告辞了。”
  “告辞什么告辞,吃完饭再走,湄儿你也是,找个人去嘉靖王府说一声,你今夜就住在这儿。”
  说着方唐便举步走了,舒湄楞了一下,抬头看向苏世时,却发现他一幅早就习惯了的表情,不由得笑了出来,将整理好的账目交给他,说道:“这位不招人待见的陈大人,不会就是姨母说的不该请的人吧?”
  今日三人写出来的账目,苏世带回去后便无需重头开始计算,对于他来说很是有用,因此他也不拒绝,顺手就将那一小沓纸都接了过来,说道:“那是翰林院学士陈冼大人,若是放在十四年前,我该唤他一声姨丈。”
  舒湄:“……”
  她万万没想到,方唐最不待见之人乃是其前夫,看方唐这般厌恶,想必这二人之间嫌隙不小,却不知既然如此,那陈大人还来此处做什么。
  不过毕竟那是长辈的事,无论是她还是苏世都不好插手,因此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无可奈何。
  只是此地空余他们两人,若是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便显得有些尴尬,舒湄忽而想起那日在宫中他二人也是相对无言,只不过此刻的苏世内敛温和,比那日的冰冷好看得多。
  当日苏世请舒湄“帮忙”接近柳如绵,可以看出他与柳如绵之间显然并非朋友,而舒湄阴差阳错之下发现了柳如绵和东宫的关系,短短几日之间,舒湄对于苏世和苏轩之间的感情亲厚已经有了十分深刻的认识,疏不间亲,舒湄什么都没有查到,若是就这样将此事说出,怎么看都像是在挑拨离间。
  舒湄露出一个笑容,十分真诚地对苏世长鞠了一躬:“赏菊宴上殿下两次为我解围,我还未曾谢过殿下,如此一来,我便又多欠了殿下一个人情。”
  “此次贪墨案中,郡主也帮了我两次,不必太过多礼。”苏世一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说道:“听闻郡主身体不好,方才听得郡主一番言论,才知郡主竟也是精通医理,当真是真人不露相,只是郡主身为医者,如今天气渐渐凉了,也该多加些衣裳以免着凉。”
  正说着,一直在园子外面候着的白茗见方唐离开,便知道他们的事情已经谈完了,抱着一件素色披风正朝这边走过来。
  舒湄笑了一下:“多谢殿下关心。”
  白茗将披风给舒湄披上,舒湄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狡黠一笑:“此事至今也就只有殿下知道,还请殿下为我保密。”
  只要不是敌对关系、心生歹意,这种仅有一人知晓的秘密总会平添一两分亲近,哪怕这个秘密本身并不涉及什么核心利益,更谈不上把柄纠葛。
  舒湄算是耍了一个小心眼儿,今日再见苏世,舒湄却是想通了不少,这位成王殿下远非表面上看起来这样简单,他若是当真对自己有所求,定然不会轻易放弃,一味拒绝并非上策,最起码目前看来苏世的为人还是值得信任的,管他究竟有什么目的,与他交好不失为一件好事——当初在九蒙山上她冒险出手不就是想着有朝一日或许可借苏世的东风么?
  如今这般也算是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