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_30
  我说:“我可是很忙的,恐怕帮不了陆公子的忙了。”
  陆耀笑笑,道:“我和令兄正好是同窗,如若宋大人不帮忙,我只好请令兄助我一臂之力了。”
  我假笑:“我哥现在在朝堂上混得也不如意,陆公子应该也知道吧,我家都被夺了官,怕是爱莫能助,陆公子的忙,还是找别人吧。”
  陆耀挑挑眉,道:“宋大人糊涂了?我的同窗,可不是宋辑啊。”
  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炸了。
  我二哥?怎么会是我二哥?
  我二哥交游甚少,人情债是绝没有欠下的,如何又招惹上陆耀?
  若是那事,怎么可能,那事天底下只有我一人知晓,连我二哥自己都蒙在鼓里,陆氏怎么会知道?
  我不只是心悸腿软,我还浑身发凉。
  他知道多少?
  我左右环顾四周,雨还未歇,滴在宫中的琉璃瓦上,叮叮当当,宫中人走路时常悄无声息,只余有寂静一片雨声。
  可是我在其中,却似乎听到萧萧放箭,刀锋出鞘的声音,杀气扑面而来。
  四面埋伏。
  陆耀的声音似乎隔着一片雨,听不真切:“宋大人,好好考虑考虑吧。”
  “考虑什么?”我强撑着自己一股气,怕声音一弱,让他得意忘形。
  陆耀优哉游哉地绕到我身后,道:“上书房有今早军机处吴大人的奏报,我呢,不太乐意让皇上看到,可惜在下卑不足道,近不得上书房半步,只有请宋大人代劳了。”他按了按我的肩膀,“交给宋大人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如若我拿到了奏报,你要怎么对我?”
  陆耀笑了,道:“我嘛,闲人一个,不想管什么男欢女爱的破事儿,宋大人遂了我的心愿,我又怎么会难为宋大人?”
  我说:“我帮你做事,可也不能保证你以后不再拿这事害我。”
  陆耀打了个呵欠,道:“也是,那我就先进宫给太后请安了。”
  我芒刺在背,连忙说:“等等!”
  陆耀志得意满回头看我,道:“宋大人改变主意了?”
  我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无知无觉快走到史馆前了,是伞也忘了,怎么回来的也记不得了,披着一身雨水。
  林文定起来,看到我,很是讶异。“宋兄,你去哪儿了?”
  我自顾不暇,恍若梦中,说:“没,没什么。”推开他往里走。不顾浑身湿透,脱力地倒在榻上,呆呆地望着房顶。
  我不能告诉阿毓,不是因为怕他猜忌我,而是怕他太在意我了。
  阿毓当时敢同太后起那么大的争执,如今就敢掀了陆家。
  可是有眼睛的人都知道,陆家不能动,至少现在不能动。后宫已是陆家的天下,前朝还不知道有多少利益勾结,郡王一案欲盖弥彰无功而返,谁都知道里面必有蹊跷,可是居然还能在阿毓的重重施压下瞒天过海,其中缘由,不是他们不把阿毓放在眼里,恐怕就是他们有自信不被揪出来。
  说句大不敬的,没有陆家,阿毓还做不做得了这个皇帝,都还是另一回事。
  先皇子嗣为何如此单薄,后宫妃嫔早年也有不少,怎么就生不出多几个儿子,想必也是仰赖陆家的好手腕。
  想想也是可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怎么会天真地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在耍心机。
  我眨了眨眼,挺身坐起来,跟林文定说:“等等,我换件衣服,去紫宸殿吧。”
  我同阿毓自紫宸殿分别,还不到一个时辰,阿毓见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躲躲闪闪,我心里一团乱麻,不敢表露,对他笑了一下,阿毓立刻就别过头去。
  崔公公送我们到上书房,我站在阿毓的桌子前,手抖个不停。
  我不知道那个折子上有什么天大的秘密,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害了阿毓。如果那折子上的事情有关国祚,我又怎么敢以一人之私毁天下社稷。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阿毓没有这个自觉,我不能没有。
  可是谁又能帮我呢?
  一个王朝和一个人,不啻天渊。阿毓和我,也是这样的。
  背后突然传来阿毓的声音:“宋轻,你在做什么?”
  我手一抖,把折子拂了一地:“请皇上恕罪!”
  阿毓身后跟着林文定,看着我,歪了歪头,道:“掉了捡起来就是了,爱卿不必内疚。”
  我说:“是。”
  我袖中捏着那一册吴大人的奏折,顿了顿,松开了手。
  罢了。
  第41章
  我踉跄着站起来,收回手去,跟着林文定立在一旁。
  阿毓差点想上来扶我,在旁边踟蹰看了片刻,犹犹豫豫道:“你没事吧?”
  我点头唯唯诺诺:“微臣没事,谢皇上。”
  阿毓听了我这句话,有点气鼓鼓地坐了回去。
  阿毓向来和臣子话不多,之前我还庆幸这个小皇帝不怎么会来事儿,少费许多笔墨,如今,更是庆幸阿毓心性内敛,方不把我立刻道破。
  林文定道:“宋大人,你脸色很不好,是今早淋了雨,身子还没好完全吗?”
  阿毓听罢,差点站起来,道:“我不是让你……”
  我连忙道:“多谢皇上关心,微臣并无大碍。”
  阿毓愣了一下,重新坐正了,道:“哦。”
  我不在这数日,都是林文定跟着阿毓,我提起笔,一时间不知道记些什么好。
  我没有傻到要把阿毓私底下这些事真的一一记下,即使林文定那样才高八斗,都有春秋笔法。这不怪他,他只是一心为了阿毓好。
  阿毓和我,便生活在那枯墨三千字里行间的阴翳里,不见天日。
  后人若是翻开这些纸张,也半点踪迹都寻不着。
  他们会怎么说阿毓和我呢?
  陆耀要我死,也绝不会以这种摆不上台面的理由,他是个体面人,不像我,万般都觉得无所谓。
  不知后来人如何记我。
  或者,索性我已经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