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眼下最重要的是,该怎么惩罚明朗。按理,定要重重惩戒一番,从此长个记性,绝不能再犯。
  容翡侧首,看向明朗。
  明朗眼里还汪着眼泪,滚来滚去的,睫毛濡湿,看上去楚楚可怜。她感觉到容翡自始至终并未消气,仍旧让她害怕,不知最终会给她什么样的惩罚。
  外头打板子的声音还在继续。
  也许等他们结束,便轮到她了。
  她到底是个主子,仆役们不能真打她,容翡会亲自动手么?
  明朗不安的站着,目光巴巴的随着容翡移来移去。
  “……子磐哥哥,你要打要骂,都,都随意吧……”既然逃不过,便早死早投胎吧。
  容翡停了步子,看着明朗,眉头微蹙,似乎在认真思索究竟打还是骂。
  他走向明朗。
  明朗低头,闭上眼,睫毛颤动。
  然而——
  “以后,再不要去那种地方了。”
  明朗耳畔响起的却是这么一句,她抬头,睁开眼,看见容翡眸色黑沉,仍带有厉色,那语气中却蕴着一抹浅浅的无奈。
  容翡伸手,将明朗的衣袖拉下,盖住她发红的手腕。
  “我保证,绝对绝对,永远永远,不会再去了!”
  明朗哪里还会再去,这一次真正足够铭记终生,留下永生之阴影。
  容翡仿佛也有点疲惫,松了松领口,道:“国色天香中发生的事,从头讲一遍,不得有任何遗漏与隐瞒。”
  明朗也大概知道这事必定要有个结果,少不得还要与其他人对口供,当下便将自进入国色天香中后所有的事统统倒了个干净。
  容翡静静听着,神色莫测。
  “仔细想想,还有没有其他事?”容翡最后随口问道。
  明朗摇摇头,忽而啊的一声,想起一事。
  “说。”容翡道。
  明朗脸上发红,那是陡然想到的,不想说也来不及了,只好期期艾艾道:“我,那个,还看了……那个画册……”最后几个字简直如蚊蝇,见容翡拧眉,索性一鼓作气坦白道:“就是春|宫图……我不小心看到的。”
  容翡定定看着明朗。
  明朗:“我就看了一页,真的!”那一页的冲击实在大,这么一想,就在脑海中闪现,明朗的耳朵刹那红了。
  容翡紧看了明朗好一忽儿,忽然一叹,这次是真掩不住的无奈了,一手伸出,覆在明朗眉眼上,沉声道:
  “忘了它。”
  春风轻拂,夜色如水,明朗扶着绿水,其余人等相互搀着回了侧院,整个院的人都挨了打,明朗愧疚不已,和安嬷嬷两人亲自帮忙给他们打水上药,正院那边却来了好几个侍女与小厮来帮忙。将所有人安顿好,又服侍明朗洗漱,好一番折腾,夜深人静,终于都安歇下来。
  安嬷嬷在外间守夜,片刻后,传来安嬷嬷熟睡的轻鼾声。
  明朗躺在床上,静卧不动,望着地面的一片月光,嘴角含笑,怔怔出神。
  她摸摸手腕,又摸摸眼睛。
  那温暖的触感仿佛还在。当时只顾着害怕不安了,那瞬间的心跳与感受,到此时,才后知后觉,又绵延不绝的,慢慢沁出来。
  容翡的手并不特别温暖,如同他整个人一样,带着点清冷,然则十分干燥洁净,手指修长有力。握着她手腕和捂着眼睛时,都带着些微力道,那力道中,却蕴藏着无法言说的温柔。
  他今天很生气,然而那生气中,也仿佛又带着种别有意味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明朗觉得自己魔怔了,内心里却是这般真实的感受。
  明朗从前很盼着长大,真长大了,却发现并不如想象中好,反而有些东西仿佛失去了。然而今日,她却有了另外一番感受。朦朦胧胧,影影绰绰的,
  长大原来真是件很美好的事。
  翌日起,明朗便待在侧院中。容翡虽未禁她外出,明朗却自发的自我禁足,哪里都不去。书院本来也快至春假,索性去告了假。
  容姝儿那边也一样,告了假,被二夫人勒令不得出府半步。不能出府,府内自家园子里还是可以串串的,容姝儿憋了几日,趁容翡不在时,便跑来找明朗。
  容姝儿给明朗带来几个消息。
  一则近日上安青楼与勾栏院被整治,查封了好几处,连颇有名气的国色天香也赫然在列,更被罚银数万。
  二则内阁学士陈公之孙陈禄聚众闹事,欺凌霸市,更曾草菅人命。被众人举报,圣上震怒,夺去官职,关押狱中。
  “即便将来放出来,他这辈子也不可能入仕做官了。他那样的人若真做了官,还不知害多少人,我们也算为民除害吧。”容姝儿道。
  几人逛青楼之事,除却朝中少数重臣知晓外,外头不曾泄露半点风声,毕竟事关天家颜面,无人敢传。
  容姝儿那日回去,二夫人差点要剥她的皮,幸亏三夫人和容静儿拼命拦着。最后她在院中站了半夜,直站的两股战战,第二日又被饿了整整一天,方才了事。
  至于公主赵飞飞,被拎回宫后,圣上痛骂一顿,罚书房外跪了半夜,又写满足足五千字悔过书,如今还被禁在宫内,日日抄写佛经。
  “这么一看,还就你罚的最轻啊。”容姝儿这么一算,赫然发现明朗除了身边仆役被杖责外,居然什么事儿都没有,既没挨打也没挨罚,“难道我哥是个纸老虎?”
  但想想容翡那天冷沉沉的样子,以及这几日京中的动荡,容姝儿又打了个冷颤。光是那生气的样子,吓都吓饱了,她更宁愿被母亲打一顿算了。
  “不知飞飞会被关到什么时候,哎,为她祷祝吧,阿弥陀佛。”
  明朗双手合十,也为赵飞飞祈福。这一次三个人都元气大伤,短时间内不敢再乱来,还是乖乖待着吧。
  不能出去玩,又不用整日读书,便只好在家中找些事来做。
  正是阳春三月,万物生长,天上地下,树上河里,鲜味野菜,鱼虾飞禽,各式各样的美食,简直数不胜数,吃也吃不尽。
  这些年明朗并未丢掉烹饪的手艺,不过和容姝儿她们玩在一起后,没那么多时间花费在厨房,唯有休闲时方一展身手。
  在这个上面,她仿佛有一定的天赋,又或者是因为无欲无求,轻松随意,反而很容易做的好,日渐精进。
  容姝儿与赵飞飞等人吃过她做的东西后,都赞不绝口,没事时便来蹭饭吃。
  阳光甚好,明朗在廊下支了案桌与小锅。清晨绿水从街上买来新鲜小河虾,活蹦乱跳的,处理好后,做个油炸河虾的小零食。
  小虾清洗干净,裹了蛋液和面粉,下锅炸成金黄色,最后撒上少许盐粒与胡椒粉,爱吃辣的拌辣椒粉,吃甜的可蘸果酱,趁热嘎吱一口,外酥里嫩,恨不得舔手指。
  明朗又炸了些鹌鹑蛋,用一只小竹盘装在一起,堆的冒出一个尖,将桌子移到院中海棠树下,铺了毡毯,跟容殊儿两人边晒太阳边吃零食。
  今年春暖,海棠花开的早,已呈花团锦簇之势,阳光下,花影重重,美不胜收。
  “真舒服啊。”容殊儿嘎嘣嘎嘣吃着虾,眯着眼道。
  明朗被晒的浑身懒洋洋的,恨不得在地上打个滚儿。
  “要不要叫静姐姐过来一起?”这么好的太阳,不晒晒实在可惜,而明朗也许久没见到容静儿了。容静儿早已入高馆。初馆启蒙认字,中馆学做学问,高馆则侧重琴棋书画的个人才艺培养,贵族世家早从年幼时便各有安排,高馆主要在于助人发掘自身所长,引荐名师以及检阅监管之责,更多在于学生自我的领悟和提升,倒不必日日去书院。
  容静儿入高馆后,便不大去书院了,偶尔只能上学下学时碰上一回。
  “她忙着呢。”容殊儿嘻嘻一笑:“你不知道么,她要说亲了。”
  明朗一惊:“说亲?”
  容殊儿点头:“我听母亲说的,早有人上门来提亲,我母亲还有三娘今年开始,便帮她相看了。所以她可不能乱跑,也没时间乱跑,日日在房中做她的女红呢。”
  “这么快吗?”明朗忍不住惊讶。
  容殊儿嘬一下指头,道:“到年纪了嘛,她是家中最大的姑娘,等她之后,便轮到你我啦。”
  明朗:……
  容殊儿道:“小朗,你想过嫁什么样的人吗?”
  一阵风吹来,吹乱明朗的额发,明朗压着裙摆,忽而感到慌乱和茫然。
  “我……”
  明朗刚说了一个字,只听脚步声响,院门被轰的推开,赵飞飞疾跑进来,面上少有的慌张,看见明朗,便道:
  “不好了,小朗,我二哥要娶你。”
  第66章 .六六 六六
  普天之下, 赵飞飞只有一个二哥,便是赵蕤之。
  这消息来的太突然,犹如晴天霹雳, 震的明朗一时反应不过来,容姝儿也一脸震惊。
  “你开玩笑吧?二皇子?顺王?”容姝儿道。
  “我亲耳听见的!”赵飞飞道。
  赵飞飞禁足好几日, 快要疯掉,这一日便跑去找皇帝, 准备撒泼耍赖求自由, 却无意撞见皇帝与赵蕤之几人的谈话。
  “二哥三哥, 还有你哥,都在。”赵飞飞道:“我听见二哥对父皇说,对明朗甚为心仪, 有心纳娶。”
  明朗心中咯噔咯噔,剧烈跳动。
  容姝儿急道:“然后呢,你父皇怎么说?”
  “……没听见,宫人发现我了,我便跑了。”赵飞飞道。
  容姝儿:……
  容姝儿道:“这种关键时刻, 怎能跑?!”
  赵飞飞扼腕道:“我正禁足啊, 被抓到还得了,而且我着急, 想赶紧过来告诉小朗一声……我偷偷□□来的, 得赶紧回去。小朗, 我二哥那人可嫁不得,你可不能答应。”
  容姝儿替明朗回道:“想也不可能嫁!你赶紧回去, 探听后续,及时通报。”
  “好好好。这便走了。”
  赵飞飞抓了两把炸小虾,又飞快跑走了。
  春光依旧无限好, 方才的惬意却已荡然无存。明朗与容姝儿对视,眼中现出明显的慌乱惶恐。
  容姝儿道:“二皇子疯了吗?怎的突然心仪起你来?他与你私下见过?”
  明朗摇头,这些年林林总总算起来,她见过赵蕤之统共不超过五次,最近一次便是上回曲江宴,亦不过点头招呼而已,连交谈都不曾。
  他与容家是政敌,明知她如今为容家人,为何忽然求娶?
  是一时兴起,还是另有所谋?
  容姝儿道:“别担心,这事还没准呢,皇上不一定能同意,而且我哥也定不会同意。先等飞飞消息吧,别自乱了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