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甚么西洋参, 西洋钟, 做工精美的彩色琉璃碗……对于迎春、惜春来说, 是稀罕了些。但宝玉被贾母如珠如宝地捧在掌心, 又哪里会没见过这些东西?
  宝玉这会儿的注意力尽放在黛玉的身上了。
  宝玉高兴极了。
  这个姑妈家的妹妹, 总算待他亲近些了!竟舍得将这些玩意儿送给他!
  于是宝玉便将那盒子搂在怀中, 谁也不给看了。
  “有了妹妹送的人参, 我这身上便是半点痛也不觉了。”宝玉笑得灿烂,他五官生得好,这样一笑, 自然引了不少瞩目。
  薛宝钗到了荣国府也有许久了,之前宝玉与黛玉说不上话,便会挑上些时候往宝钗跟前扎。
  这会儿听见宝玉同谁都是这样亲近的口吻, 宝钗便不由得多瞧了一眼。
  黛玉抿了抿唇, 实在接不上话。
  她同宝玉虽是表兄妹,但关系却到底不够亲近, 这样的话说来, 岂不是有些轻佻?黛玉的目光悄悄扫了一圈儿, 却见旁人都没什么惊诧的神色。
  竟像是常态了!
  黛玉心中一惊, 不动声色地扶住了鹦哥的手臂, 准备找个藉口先行离开了。
  外祖家的姑娘们都是好的, 但这个宝玉,却总无端叫人觉得害怕。
  此时宝玉的目光又落到了鹦哥的身上,道:“鹦哥从前跟着老祖宗, 如今跟着林妹妹, 可有将妹妹照顾好?”
  鹦哥脸色怪异了一瞬。宝玉的话实在问得不该。
  但鹦哥还是笑了笑,得体地回了话。
  宝玉的性子惯是跳跃的,此时便又听他道:“鹦哥这个名字不好,不好!既是已经到了妹妹身边了,那便应当换个名字才是。”
  宝玉说着又看向黛玉,道:“袭人姐姐从前也是老祖宗身边伺候的,那时叫珍珠呢,后来老祖宗做主改了名字,给了我……”
  宝玉似是很喜欢,这样的小细节上同黛玉有了相似之处,说着便自己笑得更灿烂了。
  黛玉只是缓慢地眨着眼,并不接这话。
  鹦哥是老祖宗给的人,她初来贾府,又怎能擅自做主给鹦哥换了名字?旁的不说,若是叫人误会她对老祖宗有什么不满,那便不好了。
  但宝玉来了兴致,道:“鹦哥过于沉闷,没甚灵气。不若今后便改叫作‘紫鹃’?”
  宝玉素来得老祖宗宠爱,他说的话,只要不是牵扯上是非大事,便都可做算的。鹦哥瞧得透彻,于是当即笑道:“那便要多谢二爷赐名了。”
  鹦哥说话实在规矩过了头,宝玉听在耳中,觉得乏味,便也没了往下说的兴致。
  黛玉这才换了称呼,道:“紫鹃,我身上有些发冷。”
  紫鹃对上黛玉的双眸,先是一愣,随即便灵巧地悟了黛玉的意思,于是皱着眉道:“出门前还好好的,姑娘怕是不要再吹风了。”
  别的几个人,连同宝玉都着急了起来,忙道:“不若先回去歇着吧……”
  “正是,正是,日后同样能聚的。”
  宝钗也走上了前来:“正是,妹妹莫要着了凉,反倒叫从前那位大夫的调理都作了废……”
  黛玉仰头看了看她,总觉得宝钗瞧出她是装病来了。
  但宝钗面上又瞧不出异色,她便只好点了点头,由紫鹃扶着,又领着雪雁,往碧纱橱回去了。
  黛玉几人的身影渐渐远了。
  宝玉在后头长吁短叹的,兴致更下去了一截。
  探春打趣了几句,也觉得实在没意思得紧,便带着两个姊妹,往薛宝钗那里去说话了。
  待回了碧纱橱。
  黛玉方才忍不住问:“那些玩意儿很稀奇么?”
  “姑娘从前在姑苏不曾见过的吧,这些玩意儿在京里才流行着呢。只多的是人听过,却少有人见过。都是打海外带回来的,说是宫里头都少呢。”紫鹃说完,这才想起来问:“姑娘今日送出去的……”
  “都是才送来的。”黛玉眉心微微蹙起:“早知道这样,便不送这样稀罕的玩意儿了。”
  她原先是瞧送来了那么多,便想着应当也不贵重的。
  她孤身来荣国府时,身上并未带多的东西,若说送些东西出手,都没甚可拿出去的,这才那个哥哥送来的里头,随意挑拣了一盒。
  黛玉心中倒未曾觉得不安。只是论起关系,她应当是与那个哥哥更亲近的,如今这样再一瞧……便觉得送给宝玉,有些可惜了。
  紫鹃道:“可是姑娘的家人送来的?”紫鹃误解了黛玉的意思,便道:“姑娘不必忧心,不会有人因为礼重说闲话的。”
  黛玉这才又反应过来。
  原来礼送得重了,便将她同宝玉的关系衬得亲近了。
  黛玉又蹙了蹙眉。
  只希望宝玉莫要误会了去!
  “紫鹃姐姐。”屋外有人唤。
  紫鹃应了声,向黛玉告了罪,便到屋门外去说话了。
  这头雪雁便守在了桌旁,结结巴巴地道:“姑娘不,不回那边一个消息吗?”
  “那边?”黛玉顿了顿,“你是说……送礼来的,那边?”
  雪雁点着头。
  这是兄长之前同她嘱咐的话,说是记得提醒姑娘,多与那边联系。
  虽然不合规矩,但见到这些送来的东西,雪雁便放下了半个心。这样熨帖,又叫人挑不出不和规矩的地方,还是走的明路,打二老爷眼皮子底下过的……这样的行事,想必是不会将姑娘置于危险中的。
  黛玉抿了抿唇,似也有些意动。
  “雪雁,替我研墨。”
  “哎!”
  “姑娘,老祖宗那边差人送药来了……”紫鹃的声音突然近了。
  黛玉原本还斟酌着字句,可否有逾越的地方,这会儿倒也顾不上了,匆匆合上,塞入备好的信封中,递给了雪雁。
  雪雁便立刻揣入了怀中。
  而恰巧这时,紫鹃已经跨门进来了。
  她身后还跟了几个小丫头。
  一个小丫头送了药上前来,另一个小丫头却是躬着腰道:“林姑娘。”
  “这是二老爷院里的。”紫鹃指着那小丫头道。
  那小丫头笑着说:“是来请林姑娘给一个方子的。”
  “二老爷吩咐下来,说是林姑娘的一位世叔说,林姑娘常用的药方,是要隔上一月便要换的,否则便失了药效。从前都是在姑苏换的,如今来了京里,要换药便得请新的大夫,便须得请林姑娘拿出从前的方子来,也好叫大夫瞧一瞧。”
  黛玉何等聪慧,立时便明白了这其中用意。
  她的药方子本就是那个哥哥给的,又何须再来要从前的方儿?
  有这一出,怕只是方便了她传递书信出去。
  将药方同书信夹在一起,过二舅舅的明处,不会有半点错处容他人挑拣。
  黛玉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细声道:“容我找找。”
  “雪雁,你去取那个盒子瞧瞧,方儿可还放在里头。”
  雪雁也明白过来,忙点着头,转身去取盒子了。
  ……
  另一厢。
  贾政又将和珅约在了道观中。
  贾政叹了口气道:“那大夫实在没甚本事,竟是治不得致斋兄的病症。”
  “无碍,道长方才说去取药给我试一试。许是这回便成了呢。”和珅的指腹摩挲着手边的茶盏,微微一笑道。
  实在一副端方君子的好模样!
  贾政又道:“我那外甥女的药方,我已派人去取了,明日让人给你送来?”
  “好。”和珅一副并不上心的模样。
  贾政并不如何关心外甥女,反正一切自有王夫人照料。于是心思也不在此处,三言两语间,两人的话题便又拐了个弯儿,说起四书五经来了。
  他便也丝毫不好奇,和珅对黛玉的这般照料,是否过了头。
  第二日。
  和珅坐在书房中,挥笔写下了最后一句话。
  整个折子已然完成。
  他搁下笔,忍不住往窗外探了探。
  窗外却是冒出了个戴着帽子的脑袋。
  “兄长,在瞧我么?”
  和珅没好气地道:“赖在这里作什么?”
  和琳却不答,反倒伸长了脖子,问:“兄长频频朝外看,是在等什么?”
  和珅微眯起眼:“谁同你说,我在等什么了?”
  和琳却是笑了笑,两颊的肉都嘟了起来:“瞧出来的。兄长写个折子都不安心,笔锋都比往日迅疾些,还时不时朝窗外瞧,若不是在等着什么,那便是在瞧我啦!”
  和珅敲了敲他的头,正要教训,却见刘全进来了。
  和珅突然有些坐不住了,但他还是死死地将自己控在了位置上。
  “来了?”和珅问。
  刘全笑起来:“来了!”
  “打赏些银钱,再让人走吧。”
  “是。”
  刘全快步走进书房,放下一物,这才转身出去吩咐去了。
  和珅的目光凝聚在那物上,心底竟有些怪异的不平静。
  像是并不只盼了一天。
  倒像是盼了许多年似的。
  和珅自己也觉得好笑。
  不过是想知晓黛玉的近况,怎么倒像是毛头小子收了情书似的?
  和珅摇摇头,将这念头排空出去,这才拿起那桌上的书信,先扯下了外头裹着的药方,然后是拆信封,最后才是取出信纸。
  展开。
  铺平。
  细细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