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救灾
  张玄天色一变就出去报警,只是京兆府在外城,钦天监在宫城里,宫城内不得骑马,张玄是用跑的跑到了内城。他找了内城一处官宦人家,用钦天监的牌子朝门房借了马,然后骑马往外城狂奔的。
  谁料张玄骑马刚过东市,冰雹就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动物对天气最为敏感,那马狂躁不已,他竟驾驭不得,只得下马找了一处安全的地方,把马拴在那处,继续往城中前进。
  京兆府正在外城的正中位置。
  他沿着屋檐前进,没有屋檐的地方,就抄起半路上捡来的一块板子顶着头狂奔。他虽是道士,却没有如其他师兄那样学习什么武艺,更不会什么轻身功夫,没有一会儿,便被砸的浑身透湿,身形狼狈。
  待他跑到京兆府的时候,门口的差役见到他披头散发的直冲京兆府的大门,差点没用哨棒把他赶出去。
  好在他今日当值,还穿着钦天监的官服,身上也有灵台郎的牌子,这才进得了京兆府。
  京兆府里,府尹并不在府,只有两个少尹在。由于天气突变,司功、司仓、司户等属官急匆匆来去,他们年前就接到通报可能有雹,早已做好准备,只等上官一声令下,就要率着所辖部门应对救援。
  正因他们忧心天气,京兆府里很快就注意到了浑身湿透,明显是从外面来的张玄。待问得他正是此次预报天气的那位张道士,连忙询问诸如冰雹会下多久,这种大小的冰雹会带来的危害等等问题。
  张玄正是要来说明雹灾危害的,他们所行方向一致,张玄便一边回应着京兆府属官们的回答,一边往少尹所在的堂班里走。
  那两个少尹也在担心京畿区域受灾的情况,哪里能在屋子里坐得住,已经站在屋檐下开始商议如何上奏请求救灾的问题,此时看到哗啦啦七八个官员向他们走来,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其中一位少尹露出喜色:
  “各位来的正好,我们二人正要召集各位商议雹灾之事。咦……这位是?”
  张玄上前躬了躬身。他是个七品小官,这两位少尹品级比他高,都是他的上官。
  “我是钦天监五官灵台郎张玄,原本是来示警的。谁料半途中冰雹就落了下来,这示警倒晚了一步……”
  两位少尹都听过他的名头,便点点头示意他再说。
  张玄直起身,接着说道:“冰雹过后通常还有大雨,雨中夹雪,最是伤人。冰雹砸坏屋顶,屋内之人便会受冻,伤寒也会流行开来,此时正在年中,医馆纷纷歇业,还望京兆府派人通知京城内各大医馆药馆提早开业,救治伤者……”
  “我这几日一直在城中到处奔走,东城与内城房屋坚固,虽然冰雹来势汹汹,但对东城与内城的人家造不成太大危害。只是西城房屋结构不牢,多有棚户,狂风夹杂冰雹,怕是多有房屋受损,若躲避不及,房屋倒塌,畜死人伤,还有可能被倒塌的房子埋住……”
  他说的正是京兆府里司户正在担心的事情。他掌管京城内外户籍,自是了解西城的情况。西城里有不少流民,清查丁户时便跑,待风声过后再回来,是以居无定所,此次受灾,怕是这些人最先倒霉。
  张玄见司户向少尹汇报,已经在张榜之时就提前和西城的几个大户打过了招呼,若有雹灾,开门收人,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只是开门收人容易,可这么多人吃喝拉撒却是个问题。流民容易生乱,一旦他们衣食无着,反倒会铤而走险。这些大户即使再想行善,也要为自家的安全考虑。
  张玄只是钦天监一个负责天文星象的小官,只能在天气和危害程度上给予建议,却不能真的决定什么事情。眼见着几位官员商议的激烈,不由得心急如焚道:“可否先把这些事情按下,先让差吏们去西城看看情况?还有找大夫先开馆救人之事……”
  两位少尹面面相觑,一旁的差吏听着也紧张不已。
  现在这冰雹下的这般大,又夹杂雷电,老天可不长眼睛,出去说不定是要死人的。他们做这小吏,不过是为了混碗饭吃,若是冰雹过后出去救援,他们自然是没有二话,可是现在下着雹,又有雷雨,他们可怜了别人,要有个万一,谁来可怜他们的妻儿?
  “依郎官看,这冰雹还要下多久?”司功见上官神情为难,便借口道:“若是下的时间不长,可等雹灾结束后再行救援。我们此前没有经历过这等灾情,差吏们没有经验,现在出去,怕是起不到作用,还要多送几条人命。”
  张玄听这话的意思,是不准备这时派差吏出去,而是等雹灾过后再来安排灾民安置的问题,脸上露出了难过的表情。
  “这雹灾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一个时辰,冰雹过后的暴雨和狂风则会绵延许久。此时不对灾民妥善安置,只怕风寒都会要了人命啊!”
  “可是……”
  “按他说的去做!各班皂隶和差役都给我去各城巡查。司户派人去医馆寻大夫,带去西城先救人。”京兆府尹和张玄一般披头散发,浑身湿透的走了进来。“我从内城赶来,尚且有无数行人被砸成重伤,更何况西城!”
  “大人,外面有雹,救援不易,况且先前有过布置……”
  “先前没有预料这冰雹会这般大。”京兆府尹脱去湿衣,“让差吏们自己小心,路遇伤者,直接送往最近的人家先安置。此次若是救灾有功,本官上奏请赏,人人得益。可若救灾不力,京城里出了什么岔子,大家别指望圣上能网开一面……”
  京兆府尹如此一说,张玄大喜过望,纳头便拜。他来这里,本就是担心各部互相推诿,救援不力,京兆府里差吏众多,又熟悉京城内外事务,最适合救援。
  先前他在某县预测到地动时,已经见识过了官员讨论不休互相推诿后拖延灾情的后果。
  好在这京兆府的府尹是个一心为民的,又有决断,真是京城百姓之福!
  话说京兆府的差吏按各部人头受上官指挥,纷纷出去探查灾情,顾卿在家里看着外面的天气,心里也是担忧不已。
  北方大雪,无数人受灾,先前道路不通,又遇年关,皇帝下令清扫出道路,又派出官员在当地直接开仓赈灾,这才让京城里没有涌入大量灾民。
  可是如今狂风夹杂冰雹,顷刻后又下了暴雨,这其中的危害,竟半点也不比雪灾小。
  她想等冰雹过后派家人带着衣物粮食出去救人,又怕和许多小说里写的那样,皇帝忌讳权贵施恩与民,倒给国公府惹来祸端。
  她有心找个人问问,可身边都是丫头婆子,这种事怕是也问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正在想着是不是索性放宽心等着皇帝去处理,李锐几个披着一身蓑笠,从游廊另一侧绕来了持云院。
  顾卿在屋子里听到李锐几个在屋外说话的声音时,还以为自己多了个幻听的毛病。
  这么大风,又有雹,他们几个不在擎苍院呆着,好好的来这里做什么?
  “孙儿们刚刚迎完灶神,担心祖母,在屋里实在是坐不住,便过来看看。”李锐见持云院里安然有序,松了口气。
  李铭没见过冰雹,觉得新鲜,就站在门口往外张望,下人们担心的要命,那身子挡着小主子,生怕他被冰雹砸伤。
  李钧在家乡经历过一次冰雹,知道这冰雹过后的危害,所以面有忧色,进了屋子后行过礼就在一旁立着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们园子里前一阵才加固过,几个主子的院子更是检查再检查,若我们的屋子都被砸坏了,那其他人家就更别过了。”顾卿听着屋顶上传来的“啪嗒啪嗒”的撞击声,心里的不安更重了。“你们来的时候,地上可滑?”
  “我是从游廊上穿过来的,地上是有不少冰雹落下的霜结,滑不滑倒是不知。料想人走在上面,应该有所不便吧。”李锐兄弟几个没有从室外穿过,而是沿着前院连接后院的游廊过来的,他们身边又有许多下人护卫着,并没有受一点罪。除了觉得这冰雹下的好大,风也太过暴烈了些,倒没有其他的感想。
  “这冰雹下的这么凶猛,又伴有狂风,我觉得有许多人家的房子要倒。”顾卿叹了口气,“若是地滑,除了被冰雹砸伤的人以外,估计还要有不少人摔伤。”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天灾这种事,不是人力可以阻止的。”李锐见顾卿欲言又止,奇怪地问道:“奶奶是想和孙儿们吩咐什么吗?”
  顾卿看了眼李锐,终于还是把心中想法问出口。
  “这过年期间受的灾,怕是有许多人家年都过不好。这又是狂风又是冰雹的,穷苦人家没地方躲避,一夜过去,我怕有人要被冻死……”顾卿心里担忧,语气也不免沉重。“我想做点什么,又不知道能做什么,可不可以做。”
  “奶奶是想施衣赠药吗?”李锐一听就知道顾卿想要做什么。“这是好事,有何不可做的?”
  顾卿和李锐这话一说,李钧也不出神了,连忙点头道:“此事大善!可做!可做!”
  “不知以前可有先例?若我府上出头在城中设个粥棚,再搭几间屋子收容灾民可会让上面忌讳?还有施衣赠药,府里有那么多棉衣和药吗?”顾卿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她一拍脑门想出来做善事容易,可这一件件事都要人去做,怎么做她也没有经验。
  就说这管家,她都管的乱七八糟,恨不得花嬷嬷赶紧回来。孙嬷嬷一个人顶几个人用,她身边连四云都快成跑腿的了。真要赈灾,还不知道有多少她想不到的事情。
  “此事不算忌讳,圣上曾下过旨,提倡民间在灾时‘互助’,有些做得好的,还会得到表彰。只要我们府里不要做的太逾越,善事绝不会变成坏事。”
  “说到设粥厂,设粥厂容易,府里本就有不少存粮。只是在哪里设,设多久,怎么发放,派哪些家将去维护粥厂的秩序,防止灾民哄抢,这都是问题。”
  “还有就是施衣。我们府里并没有这么多冬衣,临时去买,现在连衣铺都没有开市,就是想买也没地方买。”李锐见祖母是认真的,也就一条条的分析给祖母听。
  这些事圣上不出一天,也都会下旨去做的。所以不光是府里会思考这些问题,就连圣上真要赈灾,也要考虑这些事情。
  顾卿在现代时也见过地震、洪水等灾难,那时候都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各地物资源源不断送往灾区。她也只是捐钱捐物,从来没有组织过救援,现在一听李锐提出来的问题,脑袋都发胀。
  她觉得邱老太君有钱,用钱可以解决许多事情,却没想到这古代衣服成衣能买的都极少,大部分都是做的。想要施衣,哪里有这么多衣可买?粥棚开了容易,可是开了以后到底要有多少人在那里管着熬粥、分粥、维护秩序等事,家中存粮可能维持?
  “若是冬衣的话,可以让家中下人先拿不要的出来,到时候府里补贴一点就是了。”李铭异想天开道,“我的几个丫头前几天还说棉衣旧了,扔了可惜,穿起来又丢人……”
  “若是如此,粥厂的事情我可以去联系那些国子监的朋友,他们家里也有许多家人,不行大伙儿联手去做,奶奶也就不用担心府里风头太过的问题。”李锐见奶奶一脸愁容,实在不愿她劳神,连忙把事大包大揽了下来。
  “只是赠药我觉得可以不必了,我们家也没有那么多药。若是受伤的人太多,圣上会下令医馆尽快开市的,我们可以资助一些医馆义诊,若真遇见没有钱买药的,就免了他们药钱就是。”
  顾卿听着孩子们各抒己见,顿时觉得真要想做善事,就算再麻烦,也没有那么难。
  她心中自豪不已,她为了几个孩子留在古代,也曾考虑过值不值得的事情。可见李锐、李铭和李钧三人都心地善良,又愿意行善积德,就凭这一点,她赖活着就有价值。
  她虽穿成深宅老妇人,能做的事情极少,可是她有这几个孩子,却也可以做许多想做的事。
  想到这儿,顾卿决定不再顾前顾后,去做一件许多穿越的前辈都做过的一件事,那就是:
  ——救灾。
  “这件善事,祖母想做。只是京城里到底需不需要我们赈灾,又该如何去救,祖母身在内宅,实在不知。这件事,祖母决定就委托你们几个去做。”
  “你们年纪虽小,可是毕竟占着信国公府的便宜。你们要做什么,祖母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你们只需放手去做。”
  顾卿越想越觉得此事有许多好处,既锻炼了孩子,又能行善,也让她不用事事都参与进去。李锐既然说要联合其他人家,肯定就要奔走,这事风险和利益都会分摊,倒是让公府少了许多麻烦。
  “只是有一点,你们在做什么之前,都给我分好工,要做什么,也都各自提来,我们就在这里细细讨论。最好别有什么纰漏。这事也是个锻炼你们的机会,若做好了,对你们都大为有益。”顾卿看着几个孩子怪异的表情,歪了歪头。
  “怎么了?”
  “我们做?”李锐和李铭瞪大了眼睛。
  “对。你们做。”顾卿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