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铭搬家
  顾卿承认自己这么做,是有着恶作剧的心理的。
  所以当她慎重其事的要求李茂亲自教侄子这种事的时候,李茂那副答应后浑似梦游的表情,真的是让她十分满意。
  这“集贤雅叙”里,且不管李茂和李锐内心有多复杂,对人生有多不胜唏嘘,可是总不能一直站着吧?
  所以当这一对叔侄两大眼瞪小眼后,还是李茂先开了口。
  “咳,那个,最近你读书很勤勉,弓马上也很用功,几位师父都夸了。”李茂明明对着勋旧故交也能谈笑风生,但是对着这个侄儿就是说不出的不自在。“我很欣慰。”
  “先生的谬赞。我的功课还不比上弟弟。”
  “看见你渐渐成才,我很高兴。”李茂从书案上拿起一封信。“有些话,你祖母叫我和你说,可是,咳咳,总之,你回去一看便知。看完烧掉,不要让别人看见。”
  李锐的小心肝扑通扑通地跳。
  会是什么?叔父会给他什么书信?父亲的遗书?爷爷的叮嘱?
  李茂觉得自己都快被母亲逼疯了。以前母亲就很奇怪,但也没有这么奇怪的。居然叫他来教侄儿这个?找两个专门管此事的嬷嬷去不就行了吗!
  “你右手边书架上有一本红面的书,你也带回去。”
  李锐依言拿起,是一本画本。外面封面倒是简单,只有书名,他看了一眼。
  《素女黄帝传》?
  叔叔也看志怪小说吗?
  李茂见李锐拿了这两物,总算觉得担子清了一半。他原本就事多,叫侄子来这里,还有其他事情要提。
  “你过完年就要入宫,我看圣上大半会让给你大皇子伴读,若是大皇子,你务必小心谨慎,不要表现的太过亲密。”李茂想了想,担心李锐不能了解朝堂上的一些干系,索性直接讲明。
  “大皇子身后站着晋国公府和吴州江氏,这两支都是数百年的大族,圣上都甚为忌惮。江氏的族长虽然没有出仕,但他家中子弟管着户部钱粮,不可小觑,你此番进宫,代表的是信国公府的立场,我们府上向来只忠于御座上那位,你在宫中不要站队,知道吗?”
  “若是二皇子呢?”
  “二皇子的母亲贤妃并不得宠,只是因为身后站着通州和辽州的大族才被封了个‘贤’的份位。但这位二皇子听说生来聪颖,若是让你给他伴读,你就表现的愚笨一些,不要抢了他的风头就是了。”
  李茂加重语气,慎重地说道:“只是有一点,无论你跟了谁,都切记要忠于圣上。无论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就算是潜龙,得位也要十几年后,我们信国公府从来不搀和立储之事,我父亲如此,你父亲如此,我也是如此。你须牢记。”
  “侄儿牢记。”
  李锐知道这是大事,连忙点头应承。
  “我年底事忙,怕是不能常常和你这样长谈,你婶母一个人打理家事也很辛苦,你祖母又大病初愈,过年的事情,你就多帮衬你婶婶。”李茂这番做,也是用心良苦。
  李茂也不能确定李锐是不是听到了外面的风声,有没有怀疑两人曾经想要教坏他的事情。但他们毕竟是他的叔叔婶婶,这么多年来,一没有害他性命,二没有打骂虐待与他,旁人要说闲话到他耳里,他也可以辩驳那是臆测之言。
  只有现在加倍的对侄儿好,如同往日一般,才能打消李锐对此的疑惑,免得他心中出现怨怼之情。
  李锐心中虽然不耻方氏所作所为,但毕竟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叔父吩咐了,他也就“嗯”了一声回应。
  李茂对两个孩子向来宽和,和李锐聊了一下老太太最近的情况,又聊了一会儿外面的时事后,就放了李锐回院。
  他还有许多头疼的公务要做呢,现在日子过得比当年读书时还苦。
  话说李锐回了擎苍院,直奔内房,随便往书桌前一坐,就撕开了书信。
  他原本以为这是父亲或者祖父的信函,可是一打开就看见了叔父熟悉的字迹,心中就知大概不是他想的那些事。
  再细细一读,这叔父这封信居然是淳淳教诲他一些男子成年出现的诸般变化。
  诸如晨起时一柱擎天,出现喉结,夜晚x满自溢,实在难受时如何纾解等等等等,虽文笔含蓄,但也算说的清楚,不会让他产生疑惑。后面又用非常严厉的口气嘱咐了自己这位侄儿,说是他已经订了亲,万不可以去那些烟花柳巷之地坏了名声,惹得岳家恼怒云云。
  直看得李锐变成了个大红脸。
  ……叔父也太诡异了!
  如果要和他说这个,直接找个旁人来说就是了。结果写封信做什么?难道他成年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待再一翻开那本红皮的志怪小说,直惊得李锐瞪大眼睛“咻”地就把书给合上了。
  那啥啥啥,那女的赤果着趴在树上,那男的在后面干啥?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春1宫图册?
  李锐像是拿着烫手山芋一般将它丢了出去,惊魂未定之下一想
  ——不行啊,就这样随便乱丢着,回头丫头下人们收捡的时候要是发现了,那真是脸全都给丢光了。
  于是李锐又起身去捡,四处找地方藏。最后把这书卷了,塞在一个大肚子的画筒里,这才心安。
  叔父写给他的信,他细细看了两遍,一点点记下。想要听从叔父的话把信烧掉,却不知为什么总是下不了手。
  最终还是将它整整齐齐的叠好,塞回信封内,放入了书匣里。
  李锐的烦恼已经开始了,李铭小朋友最近也很烦恼。
  他的哥哥李锐,现在渐渐和他有些生远了。他站在自己哥哥旁边,顿时觉得自己就是个长不大的小豆丁。
  原本哥哥只比他高一个头,可现在他像是雨后春笋一般使劲拔高,而自己从并肩变成只能到他的胸口。
  每次他和哥哥说话,都要抬着头,好生不爽。
  再来就是哥哥有了那些国子监的新朋友以后,就不带他玩了。
  喜新厌旧,哼!
  前几天哥哥回了府,莫名其妙的跑来和他反复叮嘱,说不要再替奶奶抓鸭子了,不然以后嗓子就会变成他那样。欺负他年纪小不懂事吗?他的嗓子明明就是因为他坏脾气老是吼才造成的!
  还说不准抓鸭子。哥哥肯定是害怕他天天出去玩,不去见奶奶,以后奶奶更喜欢他一点!
  他不但要抓,还要抓多多的!
  “够了,够了,铭儿,这么多够吃了……”娘啊,怎么好言说都不听呢?一个两个都是倔孩子!!顾卿看着追鸭子追的眼睛都红了的李铭,无奈地放大了嗓门。
  “呆子!抓个两三只就够了,你要抓多了,咱们府上这几天都是吃鸭子,厨房会头疼的!”
  顾卿也不知道李铭到底发什么疯,大清早不上课跑来说要帮她抓鸭子。虽然她原本就想让两个孙子把后院那些越来越多的鸭子处理掉一些,但是她一看李小呆这追着鸭子跑的仿佛和鸭子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样子,就知道这孩子心理有事。
  只是可怜了那些鸭子,已经养的太肥了,远不如半年李锐以前天天在这里住的时候那么身手矫捷。若是以前,两个孩子扑上一个时辰,最多也就抓到两只,有时候还要被鸭子扇巴掌。现在小呆在这里还不到两刻钟,都已经抓了好几只了。
  小呆听到顾卿的叫嚷,只能不甘地把抓到的鸭子丢给下人,回到了顾卿身边。
  顾卿看着有些失落的李铭。
  “心情好些了?”
  “嗯。好些了。”李铭把头低了下去,胡乱踢着田埂间的杂草。
  “为什么不高兴呢?和奶奶说说。”顾卿摸着李铭的头。
  小呆还没到把头发扎两个小辫的年纪,头发又长又软,全披在肩后,摸起来很是舒服。李锐现在长大了,一是摸不到,二是也不给她摸了。哎,人生寂寞如雪啊。
  李铭咬了咬嘴唇,嗯哪了半天,最后还是不好意思地说道:“因为哥哥最近都不怎么带我玩了。”
  顾卿突然有化身为狼,使劲咬李小呆小朋友几口的冲动。
  啊哈哈哈这种“哥哥有了新朋友,新朋友都去死”和“哥哥有了新朋友,哥哥你不要理新朋友好不好”的幼稚想法,不是从小学至高中许多孩子都面临的阴暗情结吗?
  她当年到了高中,都还有一个女性好友曾挽着她的手和她埋怨过“你最近和某某某逛街了为什么不喊我我很不高兴”这样的话呢!
  小呆居然会觉得失落,绝对是已经把李锐放在心里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了!
  对于这种情况,顾卿以前用的法子是把自己的两边朋友都纳入一个圈子里来,然后都变成好朋友。
  人一多,不寂寞,也就不会产生那种想法了。
  所以顾卿拉着李铭的手走到草庐里,笑眯眯地问他:“你不喜欢你哥哥的新朋友吗?他们没有喊你一起出去玩?”
  “有。”李铭大力地点了一下头。“可是我还有很多功课要念,不能和哥哥一样没事就出去玩儿。”
  顾卿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原来问题不来自李锐那边。
  李铭也很委屈。他的功课是由他娘亲自盯着的,每天不做完不给睡觉。他们读书的“微霜堂”现在人多口杂,东升师父和明辉师父经常还帮着国子监的学生答疑解惑,他每天功课读不完,觉得还不如回东园让父亲和母亲找的先生教来的快。
  可是他一回东园,娘就开始严厉的管教起他的功课来了。
  有一天他想和哥哥出去玩,他娘还打了他三记手板,骂道:“你和你哥哥不同,你以后是要继承家业的,他以后由你父亲求个蒙荫,一辈子就吃穿不愁,读多读少没什么区别。可是你从小日日勤读经论,是要为家里顶梁立柱的,你难道要和你哥哥一般胡闹,把学问给荒废掉吗?”
  李铭很想反驳娘亲,因为明辉先生曾对他们兄弟说过,真正的学问不在书里,他们这样的人家,最重要的也不是死读书。
  可是他不敢说。
  他娘从小对他严厉,生怕他有一刻放松的时候,渐渐的,他连跟娘亲撒娇都不敢了,反倒是父亲还会偶尔给他买些外面的新鲜玩意儿,有时候聊聊天。
  娘见了他,只会问“功课做了吗”、“最近学的什么?”、“你哥哥最近学了什么?”这样的话,让他很难过。
  顾卿是信国公府里地位最高,年纪最大的长辈。李铭说这些,一是排解心里的难受,二也不乏一丝告状的意味。他年纪还小,但是已经能觉察到自己的娘亲教育他的方式有些问题。可是他是儿子,又不可忤逆父母,所以这种事情,就只能和奶奶唠叨唠叨,期望着奶奶想办法帮他解决了。
  嗯。奶奶可厉害了,一定能解决的!
  顾卿一听到小胖的埋怨,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那方氏,怕是看到自己从小放纵李锐后的结果,生怕自己的孩子也会因为放纵而变的无知无畏,所以更加严厉的教导,事事都要管,事事都要让孩子向大人汇报,有些“矫枉过正”了。
  只是如此一来,小时候还好,小孩对母亲依恋的天性会渐渐占上风,让孩子对母亲又爱又怕,可一旦孩子长成,有了逆反心理,再这般做,恐怕会感情日渐淡薄,最后走到母子离心的地步。
  说起来,这信国公府的第三代心性真是不错。一般来说,被长辈刻意溺爱娇宠,养出来的孩子应该是无法无天,自我中心才对,但是李锐天性纯良,又心性坚毅,一旦决定改过,便能下狠心将以前的缺点给改的干干净净。
  而李铭性子温和,天资聪慧,自己也善于思考。若其他孩子,被方氏从小如此严厉的管教,按照常理,要么懦弱没有主见,要么性格偏激易怒易躁,可顾卿发现小呆除了有时候真的很“呆”,还有些傲娇以外,并未在性格上有明显的缺陷。
  若方氏真是个好母亲,好婶婶,顾卿倒不介意在中间斡旋,想办法让方氏意识到自己在做的事,正在把自己的孩子推的更远。
  但这方氏性格毒辣,又极其愚蠢,顾卿懒得搅和“她”的教子方法,而是把李茂给叫了过来,用了个最简单的办法。
  李茂进持云院的时候,心中有些忐忑不安的。
  上次母亲叫他来持云院,是让他教导侄子关于那方面,这次再叫他来……
  不会又是什么奇怪的事吧?
  结果老太太居然是叫他来,让他把李铭从东园里移出去。
  “铭儿虽然才九岁,但从小在外祖父家读书,性格独立,也不让人操心。我看他天天在东园里读书,先生、书童、小厮都在东园里走动,很是不妥。虽然你们住的锦绣院在后面,可是万一哪天哪个无意间冲撞了女眷,传出去倒是笑话。”
  顾卿看着若有所思的李茂,又说道:
  “你媳妇原本就要管家,现在还要关系铭儿的衣食起居和功课,怕是更没有心力给我添两个孙子了。铭儿已经九岁,锐儿也是十岁时搬到西园的,你斟酌下,看是把李铭搬去西园和铭儿一起住好,还是收拾收拾南园,让他住南园。”
  李茂心里自然是想让李铭住西园的。西园是为李蒙这个继承人准备的,无论是景致,还是布局,都是四园里最好的。西园有“微霜堂”可以读书,又有小操场可以骑马。南边更是里面设了工坊、甚至连练弓箭的靶场都有。
  想了想,李茂回了母亲:“是儿子思虑不周,一直没注意到铭儿的不方便。等过几天,我就让铭儿一起搬到西园去。一来兄弟两个感情好,住在一起也有个照应,二是微霜堂里有两位先生教导,对铭儿的功课也有好处。再来,南园多年不住人,收拾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等李锐大了,要娶亲时,再让铭儿搬去南园也不迟。”
  顾卿原本就只是想让李铭移出来,不要老受方氏的影响,至于能一起住西园最好,若是不能,住在南园,西园过去也方便。
  听到李茂这样安排,她点了点头,表示了支持。
  “还有一点,我看你媳妇管教孩子的方式很有问题。一天到晚辖着他读书,不让他交际,也不许他出去玩,我觉得很不好。”顾卿叹了口气,“她要再这么教下去,我怕铭儿要被教成一个书呆子。我们又不需要铭儿以后考状元,每天头悬梁锥刺股的苦读,却把那么多该交际的人拒之门外……”
  “……娘的意思是?”
  李茂其实并不觉得自己妻子的管教方式有什么不好。李铭在外祖家自在惯了,回来是应该收收心。
  不过老太太的话也没错,书要读没错,可是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和其他显贵门第交往也是必须的。”
  “铭儿功课上的事,以后你亲自过问,不要老让方氏管了。若你盯不了,我和两位先生去说,让他们多照看着些。但是铭儿以后要出府交际,只要和你们报备一声,你们知道孩子们的行踪就好,不可以刻意拦着。你那媳妇要不愿意,让她自己来和我说,不要为难孩子。”
  “只是,铭儿还小……”
  “铭儿虽小,却不是那种失了分寸的人。何况还有锐儿和其他家人一起出门照顾着,断不会让他吃亏到哪里去。就算吃亏了,也算是得个经验,是人总有要吃亏的一天,现在学会了应对,对将来未必不是好事。”
  见顾卿一口咬死了,李茂也不敢再劝,只得答应。
  待李茂回了东园,把老太太的决定同方氏一说,方氏当场就哭了出来。
  “那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我从那么小养大,从未有一天敢轻忽,怎么现在说移走就移走,都不和我商量一声呢?”方氏双眼通红,“我教养的有哪里不对吗?谁看了我家铭儿不夸声好孩子?”
  李茂从小就依从父母兄长惯了,母亲说是,他想想也没有什么问题,所以就应了。
  何况他当年也是八九岁的时候就搬去和兄长一起住了,兄长娶妻后才自己独住一院,儿子现在和侄子也是如此,倒是勾起了他不少回忆,对妻子的伤心有些不以为然。
  但舔犊情深,李茂也不能说妻子就是错的,所以安慰她:
  “无非就是从东园到西园,又不是搬走。以前铭儿在岳父家住着,也没见你这么心焦。老太太说的没错,现在府里人多,铭儿的书童小厮也渐渐大了,还放在东园不合适。以后铭儿的功课有我亲自过问,绝不会荒疏的。”
  方氏心中更苦了。
  李茂天不亮就要去上朝,每天忙到日落后才回来,哪里还有时间看着孩子功课?这小孩再怎么勤奋,也是大人盯出来的,三天一放松,肯定就只顾玩去了。
  尤其李锐那里名堂多,老太太也由着他性子,一下子是“三国杀”,一下子那群国子监的学生又在西园的水池里弄什么“曲水流觞”之类的游戏,好好的一群书生,疯起来各个不成体统,一想到儿子也要在一起厮混,方氏哭的更大声了。
  李茂安慰了半天,却见方氏越哭越厉害,心中的怜惜渐去,只剩一肚子闷气。
  他如今在外面也是一言九鼎的“国公大人”,处处都有人小心逢迎着,倒养的官威越来越大。他自认对妻子温柔体贴,也从不学同僚那般踏足那些烟花柳巷之地,可是回到家中,倒老是听她的埋怨。
  他原本爱她温柔小意的性子,这几年来,温柔小意是没了,絮絮叨叨倒是变得特别多。
  见方氏抽泣了半响还不收歇,李茂肚子里的闷气一下子爆了出来。他不耐烦地站起身,丢下一句“过几天我叫人来搬”,就迈步出了卧房的门。
  这一下,方氏倒是抬起了头,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丈夫摔了门帘子走了出去。
  她想要去追,可是一屋子丫头婆子,她又放不下面子。
  方氏看见下人头都不敢抬的样子,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热,越发悲从中来,觉得自己也不知是冲撞了哪路神明,一下子孩子要离开他,丈夫也给她甩脸,在外面名声又被传的那般难听,真是里外都不是人了。
  刘嬷嬷见方氏哭的快要晕过去了,连忙吩咐两个婆子去院门外查探查探,又劝说方氏道:“既然太夫人和老爷都已经决定了的事,夫人何不高高兴兴地答应呢,反正都无法更改了。奴婢知道夫人舍不得铭少爷,但早搬晚搬都是要搬的,铭少爷本来就是小爷,不是姑娘,怎么能一直呆在您身边?若真觉得后院寂寞,等日后再生个姑娘,不就可以日日将她捧在手里,陪伴左右了吗?”
  “还姑娘!老爷都不在房里呆了!”
  “我的夫人啊,该服软时就服软啊。就算是平头百姓家里,也没有妻子一直哭不让丈夫说话的事儿啊!更何况老爷坐了一天班,本来就累,你也要体贴下国公老爷才是。”
  刘嬷嬷觉得方氏最近几年成了“国公夫人”,气劲儿越发大了。今天这事,就算她看了都觉得是主子无理取闹,一点都不能说是老爷的不是。
  堂堂国公府的嫡孙,怎么能当姑娘一般养,圈着不给出去呢?
  没过一会儿,刘嬷嬷吩咐出去的婆子回来禀报,说是老爷宿在前面的书房里了,方氏这才松了一口气。
  老爷那书房有许多家将盯着,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也不用丫头婆子。倒是不用担心那些心野的丫头做出什么恶心人的事儿来。
  刘嬷嬷安慰了方氏半天,又提到年底事忙,夫人要养好身子才能好好理事等等劝说的话,这才让方氏渐渐回复了常态。
  只是方氏心中难过,一夜无眠,委实难以度日。
  就宿在前院的李铭,可不知道自己的爹娘为了自己搬家的事还闹了一场。
  父亲身边的小厮过来传话时,李铭正准备上床休息,闻言在床上翻了三个跟头,高兴的连睡着了都在笑。
  就知道和奶奶说烦心事一定没错!奶奶比那庙里的菩萨还管用,有求必应!
  第二天一早,李铭就爬了起来,开始盘点自己哪些东西要带走,哪些东西不必带。
  他的“三国杀”、抄了一半的“三国演义”,还有许多上次灯节买的小玩意儿,那是一定要带的。还有这个……那个……
  这一整,足足整出几大箱来。
  帮着整理的丫头们也高兴的很,这锦绣院规矩大,自然是没有在西园里好的。而且有些大丫头年纪也大了,身量长开了,不免被刘嬷嬷和方氏盯得紧,生怕她们怀着爬了老爷床的心,衣服不准穿的艳丽,也不许涂脂抹粉,连像样点的首饰都不能戴。
  她们一个个都是爱美的年纪,看见别的院里穿的花枝招展的,自己却只能穿些素淡老成的颜色,不免胸中意气难平。
  尤其是持云院里的“四云”,同为一等丫头,拿着一样的分例,可太夫人大方,动不动就赏了持云院里的一众丫头首饰和鲜艳的布料下来,她们穿戴的倒比外面一般的官太太还富贵些。想来以后出嫁,嫁妆也不会少了她们什么好东西。
  再一比自己,简直悲从中来。
  夫人也不想想,老爷就算再好色,也不可能碰儿子身边的人啊!更何况老爷向来没有沾花惹草的名声。有这个闲功夫,不如把心思放在老爷身上,只要夫妻恩爱,还怕什么妖精勾了魂去?
  就连她们这些奴婢都知道的事,怎么夫人就不明白呢?
  西园里,李锐他得到消息的时候,两位先生正在和他上课。
  待听到信国公的嫡子搬出了东园,齐耀不由地笑道:“府上的老太太是个会教养孩子的。我们看着你那弟弟做事有些畏手畏脚,又总是顾及亲娘的想法,我与东升兄还担心过个几年,他会被养成优柔寡断的性情。太夫人这一下快刀斩乱麻,直接釜底抽薪,让他脱离过分约束的环境,倒是好事。”
  “只是开过年我就要进宫伴读,到时候西园就他一人……”李锐向着两个师父躬了躬身,“还望两位师父多多费心,教导我这弟弟。”
  他还在变声期,一张口就难受,能为了弟弟说这么多话来,可见真是对这弟弟关爱有加。
  更可贵的是他这堂弟的母亲对他一直不安好心,可他依旧能够善意对待,兄弟俩都心地纯善,这才是信国公府最大的福气。
  两位先生都对这两个孩子满意的很,齐耀生性诙谐,存心逗弄弟子,笑着摆了摆手,“那可不行,你给我们一份束脩,怎么要教两个学生?信国公府如此抠门,不成,不成。”
  李锐也知道明辉先生是开玩笑,他这先生家中有良田千亩,哪里还指望着他府里的束脩过日子的道理!这话要是东升先生说还差不多。
  李锐可不怕他打趣。
  “再加一倍。”
  李锐盘算着自己私库里也攒了不少钱了,就算自己这里再出一份银钱,也还是出的起的。
  “甚好,甚好。东升兄,你看我随口一说,又给我两添了许多进项,是不是该去我那‘谁坐轩’,对月当歌一番?”
  “不去,你那地方到了冬天四处漏风。我怕冷,还是在微霜堂的客房里抱着暖炉过冬吧。”
  “你这厮,真煞风景。”
  李锐见两位先生的意思,是应下了照顾李铭的事,这才安心继续做他自己的功课来。
  他读书与旁人不同,很少是一本又一本接着读的。通常是两位先生说一个课题,然后就这课题引出诸般书中的道理,或正或反,仔细讲给他听,然后让他做个功课,分析到底哪个是对的,为什么对,写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这方法生动有趣,又能同时了解百家之言,甚至许多圣人和圣人之间,对待同一个问题都有不同,这更让他了解到这世上的事不能只看一面,也不能妄下结论的道理。
  就算连身处的位置不一样,对待各种情况都不相同,也不能就随便的断言谁对谁错。
  他原本就不笨,只是基本功差了点,两位先生另辟蹊径,倒让他博览群书。平日里和那些国子监的监生们聊起学问来,丝毫看不出是个才刚刚努力进学一两年的人。
  等他功课写完,交予两位先生,就从“微霜堂”回去,开始吩咐所有下人们动作起来。
  擎苍院是他住的地方,弟弟过来,自然不能和他挤在一个院子里。擎苍院隔壁的“云中小筑”铭弟一直很喜欢,那是一座三层的小楼,住起来宽敞,各种家具摆设也都齐全。
  那原本是他父亲没去之前,准备留给他的地方,后来父亲去了,他搬回西园时,触景生情,最终还是住了父母曾住的擎苍院,云中小筑就空了下来。
  现在给弟弟住,也算相宜。
  只是弟弟也要过来,原本西园里那几个丫头下人不能再留了,年底事忙,仆房里调教着的那些下人也都被放了出来听差,舅舅为他准备的丫头小厮奴仆都由祖母分到了他院子里。
  原本他四个大丫头,一个生了疹子,移出去给苍岚顶了,苍翠拿不出银子填补,自己摔断了腿,求着他回了家。现在还剩苍衣和苍舒三人,虽然贪墨的银子都填补上了,可她们身后的家人都和锦绣院千丝万缕,实在是不敢放心用……
  明天还是和奶奶说一声,直接拿这个由头把她们两个全部撵出去吧。他也不耐烦慢慢收服她们的心,不过是一个奴才,不值当。看在服侍他这么多年的份上,也不拿去送官了,直接叫他们家人领走吧。
  对于信国公府的下人们来说,这一年变化极大。
  先是信国公府重登朝堂,下人们出去走路都有了风。又因邱老太君大出了几回风头,全家上下都有封赏,这年也好过了。
  而后嫡孙李铭搬出东园,去西园里和嫡长孙李锐一起住。自此两个嫡少爷开始真正独当一面,成了少主子。
  又没多久,苍衣苍舒两个丫头被他们家里人给领走了,连年都没给过。听说是犯了什么事,太夫人叫了她们的家人来,一起训斥了一顿,直接就把全家都撵到庄子上去了。
  苍舒苍衣一走,擎苍院里伺候李锐的四个一等丫鬟全部换了个遍,现在顶上来的是苍溪、苍岚、苍梓和苍墨四个丫头。
  前两个是府里仆房里调教后放出来的,后两个是太夫人亲自挑选,送去西园的。
  李锐自觉身边清净了不少,他新换的丫头婆子小厮书童更是好用,舅舅挑的人本来就是好的,等调1教完了给放到他身边,两厢一对比,他这才觉得过去婶婶给他的人不是蠢货就是偷奸耍滑之人,其中居心,不言而喻,气的牙都痒。
  这一日,李锐和李铭又照例到持云院里听说书。
  此时《三国演义》已到了尾声,就差两三回就要完结了,李锐和李铭原本都期待着结局,可如今真的要完结了,心中又十分不舍,恨不得这三国天下再延续个几百年,永远也说不完才好。
  顾卿并不知这两个孩子心中想法,只觉得快完成一件事了,心里也安慰许多。她正说着“邓士载偷度阴平,诸葛瞻战死绵竹”,忽然听到有婆子报李茂来了。
  顾卿停了说书,和两个孩子纳闷地看着门口。
  这时已经用过了晚饭,李茂大多在书房里处理白天的公务。他幕僚不多,心腹更少,处理起事情来,那叫一个小心谨慎,通常等公事处理完了,天色也都极晚了,一般很少这个点到“持云院”来。
  她正纳闷着,就见着李茂一身朝服进了屋。看他打扮,似是连东园都没回,一回府里就径直往持云院来了。
  这李茂手中拿着一封书信,喜形于色,显然是有什么好事。
  “老太太,荆南老家来了人。这是上月报的信,因路上下了雪,到今日里才来。说是堂伯家的堂侄儿要参加明年开春的科考,提前上京备考来了,托我们府里照顾一二。”李茂笑着说:“算算时间,就算路上下了雪,再过个十来天也就到了。”
  父亲被封了国公以后,堂伯一家就听从堂祖父的遗训回了荆南老家,安心的做了一个乡绅,平日里照顾荆南老家那边的祠堂和祭田,也帮着国公府照看着老家的田庄。
  李硕、李蒙和李茂都曾去信去人,请堂伯送族中子侄来京里上进,可是都被那边拒了。
  父亲从小丧父丧母,是由堂祖父和堂祖母养大,后来又亲自操持父亲的婚事,替父亲娶了母亲。当年父亲跟着先皇造反,家中遭到报复,堂祖父全家只有两个堂伯护着他母亲和兄长逃了出来。
  他父亲在时,曾叹过这辈子怎么还也还不清那边的恩情。
  至于他,出生的时候还在打仗,小时候父亲见得少,倒是和两个堂伯关系亲厚些,爬到他们脖子上当马骑也是有的。
  他的大堂伯在父亲去后的第三年也去了,小堂伯还在老家,还是不愿意挪动,几次来信,都说觉得当个田舍翁没有什么不好的。现在日子比以前过的好的多了,又不用坐班坐堂,说不得比他们家还快活些。
  堂伯豁达,他这小辈也只有高兴。
  这次上京的正是大堂伯家的孙子,他的堂侄儿李钧。不过这李钧却不是嫡子,而是他那堂弟的偏房所生。这庶子从小聪明,又比嫡子年长,在家中未免尴尬,一心发奋读书,想要离了在家府里出去寻个出路。
  他那堂弟性子懦弱,但对孩子却很庇护,一直支持着庶子读书,倒真读了出来。
  前几年来信,说是已经过了乡试,却正好碰到堂伯去世,这孩子就在家守了三年孝才继续出来考,如今正是要来参加明年的春闱的。
  顾卿被一大堆堂伯父堂伯母堂兄弟堂侄子搞得头晕脑胀,唯一知道的就是她有一个堂孙明年要参加考试,准备这个年在这里过了。
  咦,又要来个孙子?她这是命里带“孙”,子子孙孙无穷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