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老房子的隔音不算太好,季清和跟沈千盏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时有响起,除了听不清,这墙角扒得毫无技术难度。
  他抽完一根,拿了饲料去前堂喂鱼。
  回来时,故意经过门口往里瞥了眼——季清和在给姑娘展示他那面功勋显著的钟表墙。
  他不屑地嗤了声,腹诽:当初他有个藏友想见见世面,话刚起了个头,那男人冷漠无情地用一个滚字就打断他准备了一天的演讲稿。结果遇到个漂亮姑娘,什么道德底线都没了,双标狗!
  孟忘舟把鱼饲料往窗台角落一丢,拎起洒水壶去浇水。
  他的富贵竹嗷嗷待哺,说要喝点水水。
  于是,浇完水、擦完茶海、打扫完协会根据地后无事可做的孟忘舟看着长桌上的用电火锅,眼睛一亮,快乐地提出邀请:“沈小姐,时间不早了,今晚留下来一起吃火锅吧?”
  正琢磨着以告辞为由顺便索要联系方式的沈千盏瞥了旁边倚墙而立难以攻略的季清和一眼,盛情难却地答应了下来。
  ——
  火锅料是孟忘舟提前准备的,他原计划这两天邀请数位钟表藏友来协会根据地聚餐,顺便吹吹牛皮谈谈人生,一醉解千愁。
  可世事难料。
  季清和一声不响地来了北京,瞧那架势,似乎打算长住。
  他喜静不喜闹,最烦孟忘舟往四合院里带狐朋狗友。
  当他面,孟忘舟向来不敢造次,遑论突破底线了。
  正好今天遇上沈千盏,他麻利地微波解冻后,摆了满满一长桌的火锅料,热情招呼:“沈小姐,别客气啊,多吃点。”
  沈千盏摸了摸肚子上的小肉肉,内心深深叹了一口气……她中午那顿沙拉算是白吃了。
  ——
  三个人都不太熟,即使是火锅这类能迅速升温友情的人间神器也没能发挥出太大的作用。
  孟忘舟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憋了一晚的话撕开道口子就往外倒:“沈小姐是北京人?”
  “北漂。”沈千盏尝了口蟹籽包,说:“已经是吃过火锅的交情了,叫我千盏就好。”
  孟忘舟扬起眉梢,边涮上牛肉边问:“北漂?介意问下在哪工作吗?”
  “千灯。”沈千盏又吃了块虾滑,忙得没嘴说话:“做制片的。”
  这个职业离孟忘舟的生活有些远,他一时惊奇,絮絮叨叨问了不少听上去就不太聪明的问题,最后话题一转,瞥向他那塑料表兄弟:“那你在行家找钟表师,是为了给项目找顾问?你跟清和认识,怎么不直接找他?”甚至还大费周章,电话约聊他这样只站在边缘地带搞搞收藏的。
  沈千盏停下筷子思考了几秒,说:“我俩聊不到一起。”
  孟忘舟见怪不怪,甚至非常能理解。只是当着季清和的面,他是不敢明确附和的,也就点点头,表示了下支持的态度。
  安静了大概几分钟后,沈千盏吃饱了。
  她小口吹着普洱,打量了眼从吃饭起就一直没再说过话的季清和。
  这男人外表看着绅士斯文,透着股由内而外的矜贵之气。也就吃火锅时,能被那烟雾缭绕的人间烟火拉下神坛。
  她想了想,问:“你是从季老那找到我的?”
  沈千盏昨晚睡不着,翻来覆去想了很久。
  季清和的态度明显知道她迫切需要寻找一位有修复藏钟能力的钟表修复师做项目顾问,要说他没看过项目策划,沈千盏能把头拧下来给这狗男人当球踢。
  “应该。”季清和颔首,回答得较为保守:“记得季麟吧?”
  他提醒:“说你是盘丝洞蜘蛛精的小孩。”
  沈千盏飞快地看了眼脸憋红的孟忘舟,啧了声,敷衍道:“我知道,你知我知的东西能说得含蓄点吗?”
  季清和挑眉,明摆出一副那得看你表现的表情:“他把你的策划案藏起来后,拿给我看了。”
  沈千盏一口普洱差点烫到嘴:“你是说,季老并没有看到我的策划案?”
  季清和问:“这个很重要吗?他和孟女士定好了欧洲游的行程,已经出发了。”
  沈千盏哽塞。
  一时不知道内心算何种感受。
  季清和的意思她明白,无论季老看不看策划案都不会取消欧洲游的行程。但如果是这个原因,她愿意适当挪后时间为季老爷子改期啊。
  “孟女士你可能不知道是谁。”季清和慢条斯理地吃下一片牛肉,说:“孟琼枝,不终岁的创始人。”
  “两人相隔两地太久,就指望退休后游山玩水,享受生活。即使被你的策划案打动,也只会让我代替。既然结果都是同一个,何必在意过程。”
  沈千盏嫌弃:“你和季老的影响力能是一个级别吗?瞎贴金。”
  季清和淡淡瞥了眼已经管理不住嘲笑表情的孟忘舟,筷子在清汤中搅了搅,说:“其实我觉得季麟这小孩说话不够中肯。”
  沈千盏隐隐觉得不妙。
  果然。
  锱铢必较的狗男人下一秒就反击了:“盘丝洞的蜘蛛精不够贴切,你觉得女儿国国王怎么样?”
  沈千盏:“???”
  这是在内涵她那晚跟没见过男人一样?
  第9章 第九幕(大修)
  孟忘舟听得一知半解。
  他从升腾的火锅热气中抬起自己天真烂漫又迷茫无知的双眼:“你俩是《西游记》剧迷?”
  迷个锤子,黑子还差不多。
  沈千盏狠狠剜了季清和一眼——狗男人,就知道话里有话的恶心她。
  偏偏她的三寸不烂之舌在谁那都挺好使,就碰上季清和跟哑巴了一样,总找不到合适的词回怼。
  有那么一刻,沈千盏挺想把手里的普洱茶一股脑泼到季清和的脸上。
  但也就那么一刻。
  因为理智让她下一秒就看到了这个行为衍生出的三大后果——不终岁将她永久封杀、季老爷子和她不共戴天、季清和和她老死不相往来。
  沈千盏一想到这三个连锁效应,肠子都纠结出了一个蝴蝶结。
  手里的普洱茶忽然就变得烫手起来,她赶紧搁下杯子,掩饰般清了清嗓子,换了个话题:“那你看完策划案,什么感受?”
  季清和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得有些莫测:“要不是我确定老爷子没雇枪手,晚年生活也不想过得万众瞩目,估计会误会这是他找人写的季庆振个人传记。”
  这句评价令沈千盏有些难堪。
  哪怕季清和全程没用一个激烈负面的词汇,语气也是一贯的平稳寡淡,可她就是听出了这句话言下之意的讥讽。
  “沈制片和年轻时候的孟女士很相似,是个目标明确且将企图心写在脸上,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野心家。”季清和搁下筷子,目光极淡地瞥了眼沈千盏:“你查阅老爷子生平资料时,不好奇他对配偶关系为何只字不提?”
  “他和孟女士离婚后,至今没有复婚。”季清和的语气平和,根本不像是在讲与自己有关的家族秘辛,而是在潦草概述旁人的一生般,从表情到语气都透着股事不关己的冷淡:“你以老爷子为原型的这份策划案,强加了自己想要的艺术效果,有失客观。”
  孟忘舟在捕捉到“孟女士”三个字时,不自觉竖起了耳朵。
  等听完整段话,搞明白了沈千盏和季清和的甲方乙方关系后,惊得一个丸子没夹住,溅起的汤汁沾了他一身。
  他边抽纸巾边消化,挺想劝劝沈千盏的……季清和这人独·裁·专·制,满身的心眼,专治密集恐惧症。她和谁合作不好,偏找上季清和。
  ——
  沈千盏圈着茶杯,思考了好一会。
  策划案里关于主人公的主线剧情无疑是按着季老爷子为原型发展的,有关感情线的描述虽只言片语潦草带过,但光看为了推动剧情加的那些配角人物不难推测出主人公在感情方面所遭遇的坎坷。
  说难听点,编剧一个控制不住没准个人传记就改编成了风月传记。
  沈千盏换位思考,是挺难接受的。
  尤其是她当时并未料到,季老爷子的感情经历居然会和不终岁牵扯上。
  那季清和的顾虑和行为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
  她顺着时间线,将整个项目从投标、签约、筹备串联成几个清晰的时间块——
  今年四月影视峰会,柏宣发布了献礼剧首个概念片,正式招商;
  五月,沈千盏代替千灯影业以钟表修复的匠心主题拿下了和柏宣的首次合作;
  六月,沈千盏赴西安看陕博钟表展,当天,她遇到了季清和;
  十月及十一月,沈千盏再赴西安请季老爷子出山当项目的特聘顾问;
  十二月,她意外重逢了代表不终岁有意投资项目的季清和。
  抛开两个人私下的那笔糊涂账,季清和的出现合情合理。
  按季清和的逻辑,他是因为看到了策划案,对策划案以老爷子为原型这种博噱头的行为不满,出于对老爷子一身清名的保护以及谋求沈千盏尚未得知的双赢目的,带资进组,控制走向。
  没毛病。
  沈千盏想清楚其中的关键后,一针见血道:“所以季总对项目很感兴趣,唯一的顾虑是担心我方会为收视率爆点做不符合实际的艺术加工,从而影响季老爷子的口碑?”
  季清和并未对沈千盏表现出的机敏睿智有任何反应,他摩挲着青瓷茶杯的茶耳,深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泛出几缕很浅的水纹。
  他勾了勾唇角,微哂:“我以为沈制片还需要多绕几个弯才能明白我的苦心。”
  沈千盏呵了声,险些翻起白眼:“季总其实可以明说的,生意场上,只要有共赢的目标,就没解不开的仇。”
  季清和微微挑眉,拆起台来半点没因为她是个女人而手下留情:“是吗?”
  “看沈制片昨晚的态度,我还以为下次见面应该会在丧礼上,不是你躺着就是我躺着。”
  沈千盏:“……”她觉得,她也可以不用任何情况下都躺着。
  孟忘舟眼观鼻鼻观心,含着泪,埋头苦吃。
  他到底是有什么想不开的要留沈制片一起吃晚饭,现在好了,半只脚都快吃进棺材里了。
  ——
  饭后,考虑到孟忘舟一直埋头苦吃对身体不好,沈千盏要求季清和借一步说话。
  方才话题深入的程度已打消了沈千盏对两人合作的大半抗拒,但还有一半,趁现在彼此还能和平相处得赶紧商量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