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章
  丫鬟们捧着托盘鱼贯而入。
  许是因着秦玉楼的嘱咐, 晚膳的膳食果然比往日要丰盛得多, 而这几日秦玉楼一日三顿都留在寿延堂陪着老太太吃斋念佛, 可没少被蹉跎, 是以, 在丈夫一声令下:“用饭罢”
  秦玉楼得了令, 立即举着筷子便美滋滋的开吃, 当然头一筷子定是要亲自夹给丈夫的,秦玉楼一脸笑眯眯的道着:“妾听闻军营中的膳食短缺,夫君回家了便要多用些, 多多补回来”
  戚修瞧了她一眼,便默然将碗递了过来,接了。
  秦玉楼面上的笑意更深了。
  戚修见了, 双目微闪。
  吃饭的时候大抵皆是安安静静的, 时不时的听到筷子、瓷勺与碗碟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秦玉楼时不时的给戚修夹菜, 两人之间虽未曾过多言语, 但一个言笑晏晏, 一个微微颔首间, 倒也难得有几分温馨安宁的味道。
  秦玉楼历来只有两个爱好、一个缺点, 便是吃、睡及懒。
  历来吃的挺多又挺香的,打小便不似旁的弱不禁风的千金小姐, 无论何时何地,只往跟前那两个碗碟里挑拣几样尝着便饱了, 胃好像只要一丢丢大似的, 秦玉楼在外做客自然收敛些,可在自个家里,倒没必要装腔作势委屈了自个。
  除了刚嫁过来那两日忍着小口小口用了几顿,后面,便一日一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增加了食量,到现如今总算是增加到了往日的水平呢。
  不过,在戚修眼中,她用的许是并不多。
  因着戚修此人,便食量惊人,他个头高,块头又大,不仅外表瞧着冷峻威严,内里亦是如此,秦玉楼虽然只与他亲密接触过两回,但那浑身紧绷的肌肉及力量她却是最为清楚不过了,许是他镇日练武又熬夜用功的缘故,身体与脑力同时消耗,吃的自然多了。
  每日至少三碗米饭,两个大馒头,用饭的速度极快,饿了也会狼吞虎咽,但与生俱来的的气度使然,丝毫不觉狼狈。
  只觉得武人身上有种文雅的姿态,而文人身上却又有种不羁的洒脱随性,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偏偏恰到好处的融合在了一块儿,显得如此的与众不同。
  饭后,芳苓令人前来将残席给撤了,秦玉楼伺候戚修洗漱,又给他沏了茶壶,戚修用完茶后,便照旧往书房里去了。
  不久,墨玉将戚修的包袱送了过来,秦玉楼本是瘫痪在贵妃榻上一动不想动了,见状,倒是咬牙起了,包袱还是去之前她替他收拾的。
  这会儿打开,只见包袱里的东西还是原原本本的,像是未曾动过似的,里头的衣裳还是崭新的,秦玉楼拿起闻了下,不由蹙眉,还是走之前她特意熏的香味,显然没有穿过一回。
  又见特意备的牛肉干、点心都未被动过、包括荷包里的碎银子也都原原本本的拿了回来,秦玉楼低头瞧着,许久都未曾说话。
  这晚,戚修回得难得比往日要稍早了些许,秦玉楼才刚洗漱完,头发才刚被绞干,此刻披在身后,仍有些许湿润。
  见了戚修照旧立即过来伺候他,亲自替他更衣,又吩咐丫鬟抬了热水进来,只一直低头垂着眼,不见说话,也不见如往日那般笑的两眼弯弯。
  戚修见状,一直抿嘴垂眼看着她,也不见她抬头。
  戚修两腮不由绷得紧紧地。
  秦玉楼替他脱了外衫,便轻声道:“好了,夫君,可以去沐浴了——”
  然话音落了一阵,却见身前人久久未动,秦玉楼微愣,下意识的抬眼,却不想与那双犀利的眼对了个正着,秦玉楼呼吸陡然一促。
  半晌,只见秦玉楼朝着那戚修福了福身子,然后闷不吭声的往那边梳妆台去了,随手拿起了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往头发上梳着。
  戚修见状,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握得紧紧地。
  少顷,秦玉楼听到浴房那头水声响起了,不由扭头瞧了一眼,随即,不由朝着那边耸了耸鼻子。
  不知为何,心里忽而没来由有些怄火,秦玉楼从来不是小心眼爱生气的人,相反,她历来大气随意得紧,惯来秉持着既来之则安之,天塌下来横竖有个高个顶着的心态及原则,多年以来过得不可谓不清闲自在。
  许是打从新婚到了现在,无论表现的多么乐观豁达,心中的那根弦倒是还是一直紧绷着,未曾彻彻底底的松懈下来过,丈夫的清冷、公公婆婆的隔断,祖母的寡淡甚至不喜,对于从小到大家庭和睦美满的秦玉楼来说,其实是极为不适应的,或许,始终还未曾融入到这个家庭中来吧。
  方才瞧着包袱里的那原封不动被退回来的一大堆,心意没被受用是小,关键是还得四处猜测是不是哪里不合心意啊?是不是哪里遭了忌讳?又加上这段时日本身有些疲惫,心里头便又有些烦闷了。
  她本就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唯一可以依仗的便是她此生最为亲密的人——她的丈夫呢,却不想,她的这个可以依仗之人,竟是个榆木似的,清冷寡言得可以。
  方才分明知晓她的情绪低落,却连半句软话也不会哄,本来不过作作样子想看下他的举动,倒没想到竟被他那闷不吭声的举动给堵得更加烦闷了。
  只觉得她一人费尽心思一步一伐、小心翼翼的、细细致致的去靠近,去亲近一个人,对方却始终无动于衷似的,或许也并全完的无动于衷,终究是憋屈得慌。
  怎么就摊上这样个面瘫丈夫呢?
  戚修沐浴完出来,便瞧见妻子抱着个软枕闭着眼靠在贵妃榻上似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他不由放轻脚步走了过去,立在榻前默默地盯着她瞧了一阵,顿了顿,只忽而弯腰放轻了力道,轻手轻脚的将人给打横抱了起来。
  然而他方直起身来,怀中的人便被惊醒了。
  秦玉楼一愣,随即见被他抱着,面上微微一热,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只伸手抓着他两肩的里衣,小声道:“夫君,快些放我下来”
  戚修看了她一眼,竟头一回反驳了她的话,非但未见撒手,反而直接抱着她往床榻前稳步走去了。
  只见他弯腰小心翼翼的将她到了猩红的被褥上,动作难得轻柔。
  方才秦玉楼还在嫌弃丈夫冷清呆板、不解风情,这会儿忽而细致起来,倒是越发不自在起来了。
  秦玉楼不由往被子里缩了缩。
  见他转身要去灭灯,秦玉楼忽而有些紧张,忙伸手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戚修扭头看着她,只见那秦玉楼忽而又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只拿着个大软枕抱在了怀里,爬了起来,正一脸紧张,又一脸祈盼着看着戚修道:“今日今日时日还早,夫君,咱们咱们莫不先说会儿话罢”
  戚修看了眼抓着他衣袖的那只纤纤素手,喉咙微咽,半晌,只微哑道:“好——”
  嘴上这般说着,却仍是闷不吭声前去先将灯给一把熄了。
  秦玉楼嘴角微抽。
  这时,外头雨势不知何时又打了,噼里啪啦打在屋檐上,砰砰作响。
  戚修掀开被子躺了进来,秦玉楼人本来已经坐了起来了,也只得跟着重新钻进了被窝里,本是想要坐着在灯下聊聊,而不是躺着在漆黑的夜里说话的,总觉得这样的气氛要奇怪的多。
  屋子里又黑又静,黑得只依稀能够瞧见对方一道模糊的影子,静的能够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及屋外的雨声。
  果然,这熄了灯气氛便变得怪怪的呢。
  秦玉楼到了晚上便不自觉的有些紧张,头一回的遭罪,第二回的偷袭无不令人心生胆怯,这会儿酝酿了半晌,只得于黑暗中率性开口道:“夫君,咱们已是夫妻了,日后若是妾有哪里做的不对,不够好的地方,还望夫君坦诚相告,在妾出嫁前,家里的长辈便时时叮嘱妾,待嫁作他人妇后,凡事要将夫比天,以夫为刚,要恪守本分,悉心事夫,只楼儿也是头一回做人家妻子,还有很多不懂得地方,他日若是若是遇到不懂的地方,楼儿可以开口向夫君询问么”
  秦玉楼声音酥酥柔柔,温柔好听。
  而戚修听到那句楼儿时,心下忽而一酥麻,只忽而转过了身子,朝着里侧侧躺着,沉声道:“自然”
  顿了顿,又低沉声道了句:“你问”
  秦玉楼见状,犹豫了片刻,方道:“上回夫君去军营前,妾替夫君备用了一应物件吃食,只此番妾又见夫君原封不动的给捎回来了,可是夫君不喜?夫君若是不喜,可与妾明言,妾届时便可按着夫君的喜好来置办了,如若不然,下回怕又得惹夫君不喜,便是妾的过错了”
  说到后边一句时,语气忽而变得有些闷闷的。
  戚修一愣,他没有料想到这日妻子情绪低落竟是为了此事,只忙道着:“没有不喜”说到这里,语气似有些不自在,只咳了一声,方犹豫道:“军营里汗多,那些是新衣服”
  顿了顿,又颇不自在似的补充了句:“军营里人多,旁人见了那些吃食会被抢光”
  秦玉楼听了只愣了好半晌,所以,丈夫的意思是,因为怕将新衣服弄脏,所以才没舍得穿,因为怕吃食被旁人抢走了,所以才忍着没吃?
  这般想着,秦玉楼心里顿时又好笑又好气,心里忽而一阵暖暖的,原来并非不喜,或许正是因为喜欢,这般想着,心里不由又笑骂了一声:呆子。
  只觉得所有的烦闷忽而一扫而光,又觉得跟这样一个面瘫呆子置气简直是幼稚至极,白白气着了自个。
  原因找到,误会解除,秦玉楼心里舒坦了,不由伸着手在被子里扯了扯丈夫的袖子笑吟吟的道着:“今日夫君回来,妾好高兴——”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戚修的面上,尽管周身漆黑一片,但光听着声音,脑海中却仿佛能够清晰的浮现出一张满面含春,言笑晏晏的笑脸。
  戚修嘴角不自觉微扬,手下却是忽而一顿,只一把准确无误的抓住了那双调皮捣蛋的纤纤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