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章
  饶是此刻秦玉楼的脸上被涂抹成了大花猫似的, 白色粉末一层又一层, 却依旧遮不住满面脂粉下那一张娇艳赦魂的脸, 狭长多情的眼, 烈焰饱满的红唇, 只觉得夺人心魂, 勾人神魄。
  屋子里所有的人不由静了一阵, 许久,只见人群中一位穿戴精致的夫人下意识的赞着:“呀,没想到这世间竟有如此标致的新娘”
  说着, 只用帕子捂着嘴向那戚修打趣着:“啧啧啧,这般俊俏的新娘子,咱们新郎官往日可是有福了”
  经此人先一步开口, 旁人这才渐渐地回过神来, 纷纷连着赞叹新娘子的美貌,少顷, 只又听到另外一妇人笑打趣着:“何须等到往后, 咱们新郎官的福气分明是从今夜开始的——”
  此人话音将落, 只闻得整个屋子里哄堂大笑起来。
  饶是秦玉楼自认往日自个不是个脸皮薄的, 此时, 听着这般赤裸裸的打趣,仍是止不住面色发烫。
  而方才挤着进来凑热闹的一小破孩, 只一脸稀罕的指着秦玉楼高声道着:“娘,您瞧, 新娘子脸红了——”
  小孩童的声音又尖又细, 秦玉楼听了,再也忍不住,那脸一瞬间便憋红了。
  屋子里的人便笑的更欢了,喜房里一时热热闹闹的,便是在院子外都可听到这阵哄笑声。
  而戚修微微侧眼,见新娘此刻眉眼低垂,面上一片绯红,只衬托得整张脸愈加满面含春,妩媚动人,竟令人一时无法直视,戚修向来沉稳的面上不由再一次轻轻的蹙起了眉。
  就在众人争相打趣间,只见媒婆冲着门口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不多时,一位老嬷嬷用托盘端了一碗饺子过来,此时,只见围在屋子里的那些瞧热闹的人分明又靠近了几分。
  只见那老嬷嬷从碗里夹着个半生不熟的饺子出来,那饺子个头极大,递到了秦玉楼的嘴边,秦玉楼只轻轻地咬了一小口,随即,只见那老嬷嬷只笑眯眯的问着:“生不生?”
  秦玉楼脸一红,只小声道着:“生”
  屋子里适时响起了一阵大笑。
  老嬷嬷老脸笑得皱成了一朵菊花似的,只又将剩余大半个递到了一侧戚修嘴边,老嬷嬷乐呵呵的直点头道:“一人咬一口,福气日日有。”
  戚修只盯着那饺子瞧了一阵,半晌,只神色如常的将剩余那一半一口吃下了。
  旁边有人故意道着“哎,新郎官怎么把那饺子一口全吃下呢,只需咬一口便是了”,自然,屋子里又是一阵闷声大笑。
  老嬷嬷笑眯眯的问着:“生不生?”
  戚修淡淡的道:“生!”
  屋子里笑容不止。
  秦玉楼只觉得脸有些烧得慌。
  饺子吃过过后,紧接着自然是合卺酒,红盏托盘里放置着一对匏,葫芦形的,一分为二,乃是一对,用一根红绳系着,里头各自盛满了香甜的果酒。
  新郎与新娘一人牵着一端,手中的匏各自往自个那方拉扯着,红绳的距离不够,匏里的果酒险些溢出来,戚修与秦玉楼二人纷纷一愣。
  因着戚修力道过大,又不能让酒洒了出来,片刻后,秦玉楼的身子不受控制的直往戚修那边挪着。
  秦玉楼微微咬唇。
  戚修抬眼看了她一眼。
  二人不由抬眼对视一阵。
  半晌,戚修力道微松。
  二人这才各自朝着对方靠了过去。
  低头饮酒时,两人脑袋撞到了一块儿,在此期间,屋子里的哄笑声前所未有的高涨。
  秦玉楼微微红脸,小口小口的将匏瓜里的果酒饮完,抬眼间,只瞧见对方的脸英武俊朗,与她的挨得极近,尤其是那半截刚毅的下巴,与记忆中的重叠到了一块儿。
  心下不由一动。
  饮完合卺酒后,最后则是新人并列坐在喜床上,接受着媒婆的诵祝词,大家伙儿则纷纷将手中的铜钱、桂圆、花生、红枣、果子等往新娘、新娘、往喜床上砸,以此祈求多生贵子,团圆美好。
  那些铜钱果子从半空中砸来,砸在身上、脸上还真有些疼,然而只能生生的受着。
  至此,礼成。
  随即,新郎出去宴客。
  而新娘则留在喜房里等候,待到春宵,方入洞房是也。
  却说自从身边之人被赶了出去后,秦玉楼微微绷着的身子只悄然松懈了一下,屋子里瞧热闹的人也随着散去了大半,最后只剩下三四位二十几岁的妇人,及位十八九的年轻新妇。
  秦玉楼从这几位妇人鬓上的首饰,手腕上的镯子等得知几人穿戴不算十足华丽,却也算有几分体面,戚府几房分别有几号人,秦玉卿不算特别清楚,仅仅只知道个大概,是以眼前这些皆与脑子里知晓的似乎有些对不上号。
  然而甭管众人说些什么,她此刻却也无须开口多说些什么,众人夸赞她,她只需低眉娇羞浅笑即可。
  大伙儿陪着新娘子说了会儿话,临走前,这才见最后走的那位十八九岁的新妇犹豫了许久,这才鼓起了勇气似的对着秦玉楼小声道着:“大嫂且先好生歇着,院外有留守的丫鬟,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便是”
  秦玉楼见此人瓜子脸面,面容清瘦,身子娇小,说起话来声音小的如若蚊蝇,似不擅长与人说谈,与秦玉楼说完这番话,面上似有些不大自在,见秦玉楼笑着冲她点头,便立即随着众人一道散去了。
  待人走了后,秦玉楼回想方才那人唤她一声“大嫂”,适才想起来袁氏曾与她提过的,戚家二房有一过继子嗣,只不知成亲与否。
  却说好不容易屋子里的人散光了,彻彻底底的清闲下来,秦玉楼此刻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只恨不得往身后的床榻上直直倒下去才好。
  只屋子里,门口处还各有两名陌生的丫鬟守着,秦玉卿不好过于放肆,好在不多时顾妈妈进来了,只吩咐知湫将一众丫鬟领了出去派发红包,留下芳苓、芳菲、归昕三人在屋子里伺候着。
  众人刚一走,秦玉楼身子不由一垮,芳菲忙不迭一溜烟跑过来扶着秦玉楼,只一脸心疼的道着:“姑娘,可是脖颈酸了,菲儿来替您揉一揉”
  又忙一脸关切的问着:“饿不饿,奴婢去替您寻些吃的过来”
  芳苓早早的便端了一杯茶过来,秦玉楼忙接着吃了一口,便听到顾妈妈在一旁提醒着:“往后万不可在外人面前再唤作‘姑娘’呢,往后在外须得唤声夫人——”
  芳菲向来有几分畏惧顾妈妈,忙小鸡啄米似的直点了点脑袋。
  秦玉楼吃了杯茶润了润喉,这才伸手撑着后腰,一脸苦哈哈的道:“菲儿,快备些水来,将这凤冠给摘了”
  芳菲一愣,只有几分犹豫似的往顾妈妈面上瞄了瞄。
  顾妈妈忙道着:“怕是有些不妥,得忍着些,若待会儿有人过来被人撞见了不成样”
  秦玉楼闻言只皱了皱鼻子,似满脸委屈。
  其实她也不过就那么一说,秦玉楼向来喜洁,换作以往在秦家,回了屋的第一桩事儿定是马不停蹄的卸妆、洗漱、换衣裳。
  直到这会儿,置身于这座陌生的府邸,陌生的屋子里,这才实打实的惊觉,真的已经嫁人呢。
  正说着,外头知湫忽而过来禀告,说府里打发人送了吃食过来。
  送来的吃食极为精致,一碗燕窝粥,四道精致的菜肴,一例汤食,另几碟点心、凉菜,均较为清淡,秦玉楼还未亮便起了,忙活到现在,倒确实是饿了,只许是越饿反倒越是用不下。
  只匆匆用了几口,便将一应菜肴给几个丫头分着吃了。
  下午,府里给隔着一个时辰打发了下人过来询问,礼数规矩着实讲究。
  顾妈妈则领着知湫、芳苓几人,或派人四处打点着,或派人去打听侯府的一应规矩细则,或派人紧盯着嫁妆守着新房,整个院子倒算太平。
  秦玉楼下午则趁机眯了会儿。
  只整个府里敲锣打鼓、鞭炮、礼炮时时轰鸣,或者那唱戏吟曲儿的声音不绝如缕,中间夹杂着阵阵欢声笑语,喧闹声一直闹到了大半夜,这才堪堪停住。
  待到了晚间,秦玉楼已将喜服脱下,沐浴清洗后换了另一身大红的织锦长褙,裙子上绣着一对华丽喜庆的大红双孔雀,袖口边缘鸳鸯戏水图案打底,胸前一排十八颗大红色的喜字扣从领口一直紧紧的系到了底。
  秦玉楼三千青丝高高盘起,静静的坐在喜床。
  不多时,只听到院子外一阵喧闹声响起,屋里芳菲忙拉开了窗子的一条缝,踮起脚尖往外瞧着,随即只一脸紧张的冲着秦玉楼与顾妈妈道着:“姑爷回了”
  秦玉楼不由抓紧了褙子下摆的喜字扣,心中难得一紧。
  这时,只听到顾妈妈一脸欲言又止的看着她,半晌,只凑到秦玉楼跟前小声提点着:“姑爷身强体壮的,若是一时没得轻重,可不能由着胡来”
  说着,只凑到秦玉楼耳边一阵耳语。
  秦玉楼面上一烫。
  顾妈妈说着老脸也忍不住一红。
  不多时,屋子外有人叫门,芳苓芳菲二人齐齐将门打开,只见那戚修穿了一身大红色喜服捏着眉心立在门口。
  门方一打开,一股刺鼻的酒味瞬间传了进来,后头还紧跟着两个身子结实的婆子,似乎正要搀扶着。
  只戚修摆了摆手,二人并不敢靠近。
  戚修甩了甩脑袋,瞧着似乎喝了不少,不过步履还算稳健,面色瞧着也算清明,唯有双眼泛着少许红。
  似乎抬眼往屋子里瞧了一眼,往秦玉楼方向瞧了一眼。
  秦玉楼忙垂下了眼。
  芳苓芳菲见无任何指示,见方才那两个婆子都不敢接近他,便也不敢靠近,只微微屏住呼吸,屋子里一时静悄悄地。
  半晌,只见那戚修在屋子里立了片刻,这才沉声道:“备水吧”
  二芳不由对视了一眼,均是心下一松,忙不地福身称是,各自麻溜忙活。
  之前早早的便备好了一应物件,不多时,便已备好。
  戚修直径走进了里头的浴房,少顷,里头传来了几字吩咐:“都退下罢——”
  顾妈妈立即心领神会的将屋子里的一应丫鬟给领了出去。
  秦玉楼枯坐在床榻上,心则随着浴房里那阵阵水声而一上一下的晃荡着。
  男人洗漱极快,不多时,只见那人跨步从里头出来了,卸下了一身繁琐的服饰,此刻只见穿了一身凌白的里衣,束得高高的长发此刻披散着。
  不知是屋子里龙凤烛的光线较为柔和,还是因着此刻这样一副装扮,只觉得相比白日里的威严冷峻,这会儿好似显得温和了一点儿。
  当然,只是那么一点儿。
  总体还是相当威严的。
  秦玉楼从未接触过这样一类人。
  只微微咬着唇,想着是不是该上前伺候着。
  正当此时,只见那人步步踏了过来,坐在了秦玉楼身侧。
  二人并列而坐,却一时相顾无言。
  屋子里气氛有些尴尬、怪异
  秦玉楼心中微微有些不大自在,其实,她虽是闺中娇女,却也接触过不少人,无论是心思活络不轨的丫鬟,还是撒泼耍赖难缠的婆子,或者阴险狡诈诡计多端的掌柜、商人等,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这么些年历练下来,倒也练就一副四平八稳的做派。
  她向来淡然稳妥,泰然处之,可是却从未遇到过这样一种,怎么说,或许可以说是比二妹秦玉卿还要令难以亲近的人。
  偏偏这人却是她的夫,她未来的天,尽管这才是第二回见。
  秦玉楼心中不由幽幽叹了口气,想着是不是该厚着脸皮主动搭话,却忽而听到身侧传来一道略微冷硬的声音,“安置罢”
  秦玉楼闻言一愣,脑子里放空了一阵。
  许是见她久无动静,身侧之人只忽而抬眼直皱眉看向她。
  秦玉楼顿时惊醒,忙快速抬眼瞧了他一眼,只一脸娇羞道:“嗯”
  不知旁人的洞房花烛是怎样的,反正对于秦玉楼而言,只觉得皆是全然尴尬及苦不堪言的。
  许是身上这一身大红孔雀褙装做工有些繁琐,尤其是身前的那一排大红的囍字扣,在第一颗时便被缠住了。
  这还是袁氏替她备下的。
  秦玉楼见戚修解了半晌,竟一颗扣子都未解开,面色不由胀得通红,半晌,只小声道着:“妾妾来罢”
  话音将落,第一口扣子被顺利打开。
  秦玉楼微微咬唇。
  不由飞快的瞧了对方一眼,不知是不是自个错觉,总觉得对方的脸色不大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