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213. 下岗
  与天目山路并列的西溪路是杭州城西的一条老路,东起古荡,西至留下,高高低低长长短短的坡儿一个接着一个,汽车的路考便在这段路上进行。
  一批两个人,第一批有个师兄操作不当被刷了。阿明第二批考,一听师兄被刷,很是紧张,鼻头上冒出小珠珠来,上车前叫“报告”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上坡下坡的减档加档倒是完成得不错,只是在定点停车时,考官叫他在路边一根电线杆旁停下来,阿明脑子里一片空白,开过了头才意识到,急忙刹车停住,已过了七八米。考官也不说话,手一挥叫他继续开。到了一株大树旁,他终于定点停稳了车。
  “阿明,我好紧张!”阿雪对跳下车来还抹着汗水的阿明说。
  “阿雪,你表紧张,刚才我太紧张,定点停车没停好,差点儿被刷了。”阿明心还在乱跳。
  阿明坐在路边,抽着烟儿,同师兄们谈着天儿,等阿雪回来。天气很不错,阳光暖洋洋的,透过高大元宝树的缝隙照下来,甚是舒服。马路上来来去去几乎是教练车。阿雪考试的车子回转来了,阿明来刹不及地跑了上去。
  “阿雪,急个套?”阿明扶着她下车。
  “考出了!考出了!”阿雪满脸通红。
  教练上去偷偷塞了两包软中华给考官,同他嘀咕了几句,那被刷的师兄马上得到了一次补考,也考出了。大家开心煞了,中午就拷瓦爿儿请师父去绿晶大酒店吃饭,然后再去黄龙洞茶室喝茶,到四点多才散。
  “阿明,总算放松了,晚上我们再去葡萄园好不好?”从黄龙洞出来的路上,阿雪问。
  “好!夜饭我请你去旁边的白沙泉农家吃土菜。”阿明不好老是吃阿雪,想回请一次。
  “你呀!又同我客气了!你一个月的工资,还没有我四辆出租车一天的收入!”
  “那就简单吃一点,不要太豪华了。”
  “虽是粗茶淡饭,嘴边总有余香?”
  “是的。”
  到了白沙泉,两人在小山坡上找了一家干净的农家,点了剁椒鱼头、凉拌海蜇、三黄鸡、鱼圆汤等几只菜,阿雪喝高梁,阿明喝啤酒,两人对喝起来。
  “阿明,等驾照一年实习期满后,你就来我这里开出租车,这样我们就能天天见面了。”
  “听说造中河高架桥,西湖大道要建个圆盘儿,菜场马上要拆迁了,我正愁着下岗后没饭吃,来你这里开出租车,那再好不过了。”
  “阿明,开出租车只是个名头,其实。。。。。。”
  “其实什么?”
  “其实。。。。。。阿明,如果我养你呢?”
  “阿雪,你养我?——表同我开玩笑了!”
  “哪个同你开玩笑?不过,有个条件。”
  “你不要说条件不条件了,我阿明吃软饭,要是被同学、邻居、朋友晓得,下巴都要被他们笑掉了,再说我也没吃软饭的本事。”
  “阿明,你表拒绝得介快,先听我说,其实条件很简单,只有一个。”
  “啥个条件?”
  “也许是逆反心理,我怕男人脏,你答应我不找包括舞搭子在內的女人就可以,我每个月给你800块。”
  “哈!人要脸,树要皮,这个我做不到,绝对做不到!再说我总想有个人伴伴老,有合适的肯定要领回家来两人共同生活,等老了再去找,就找不好了。”
  “阿明,我真的像入魔窠似的,越来越欢喜你了!”
  “阿雪,实话对你说,我阿明做人至今,是萝卜一根,麻袋一只,但穷已穷得很习惯了,只要肚皮不饿着,有点跳舞的钱儿就满足了,真的!”
  “你既然不想叫我来养你,那我也不勉强你。只是学车结束了,我生怕你一天到晚舞儿跳跳,女人家抱抱,把我阿雪忘记了。”
  “那倒是不至于吧。”
  “那你要叫我出来玩的,其实我真的很想跳舞,但又不敢,怕人笑话。”
  “有机会人少的时候,我带你上去跳。”
  “不跳!不跳!难看死了!”
  两人吃好饭后,便从曙光路、北山路走,这时天快黑了。
  绵延起伏的西湖群山已是朦朦胧胧的,不甚看得清了;湖中三岛亮起灯光来,依依稀稀还可见些在湖中的倒影;近处的苏堤、白堤,树的青绿色倒也有些分明;岸边小花坛里的杜鹃花,红艳艳的却十分耀眼;月亮已挂在东边的柳梢头了,大半圆的,周围飘浮些云气;湖中有几只仿古的夜游船儿,悠悠荡荡的,划开一溜又一溜的波光。
  萄萄园门口的两只大红灯笼高高挂着,亮光光的;用塑料做成的紫的青的葡萄间,无数跳珠灯儿在眨闪迷人的光彩。阿明他俩进去,找了间卡座坐了下来,拿出路上买的瓜子、蜜饯,悠悠坦坦地听舞曲,嗑瓜子。
  那并四步改编自台湾歌手伍思凯的《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也许阿雪在阿明的拥抱下春波涟涟,情不自禁地倒在了阿明的腿儿上,两只眼儿闪烁着渴慕的光亮,极其妩媚地看着他。尽管她体重,可是很奇怪,阿明似乎并不感到重,搂抚着她,热吻着她,甚是舒心。
  “‘没有了你,我的世界雨下个不停’。阿明,我们是不是也很特别?”
  “是有点特别。阿雪,像你这样胖乎乎又不显得肥拖拖1的,给人以金发洋娃娃感觉的,马路上能见到几个?”
  “那你这样抱着我很爽?”
  “再没有比这样的感觉更爽了。”
  “那你为啥非要到外头去另找女人?”
  “阿雪,这不一样,倘若回到二十年前,或许我就与你谈恋爱、找对象了。现在你有了老公,有了孩子,我同你这样偷偷摸摸寻找快乐是可以的,但我有过家散人离的痛苦,特别一想到女儿就心酸得要哭,我不会来拆散你这个家庭的。随着年龄的大起来,我也不想做个孤老头子。”
  “强扭的瓜不甜。阿明,我也不强求你,只要你有空出来陪陪我就可以了。”
  “我会出来陪你的。”
  “阿明,你去过深圳、广州没有?”
  “没有。”
  “那特区里暴发户多呀!还有从全国各地赶来的土豪、不知来头的人,都是一掷千金化钱不眨眼儿的人,像我这样稀奇形体的人,确实少见,他们看见眼儿都红了。”
  “所以你得天独厚,大发了。”
  “这叫优势。官二代有官二代的优势,富二代有富二代的优势,明星有明星的优势,呵呵,没想到我能借着开放的东风,胖和大也成了我发财的优势。”
  “那你一夜五六个,甚至七八个,吃得光这批虎狼嫖客的?”
  “有什么吃不光的,三百六十行,行行有技巧。”
  “什么技巧?”
  “这就不细说了,免得你心痒痒、肉痒痒。一开始我为了多赚钱,用鸽子血冒充处女红,你说有趣不有趣?”
  “阿雪,真有你的!”
  “为了钱儿,这世道只能坑蒙拐骗,不择手段。不然,猴年马月才能富起来?”
  “唉!阿雪,像我这样的平民百姓,就没啥个优势了,也动不出坏脑筋来发财,更不敢去偷去抢做犯罪的事儿。现在我还做得动,即便下岗了也不怕,如果五十岁一爬出,这样那样毛病出来了,特别是我的腰不好,做不动了,又找不到适合的工作,女儿跟她妈走了,也肯定依靠不到,那该怎么办?”
  “阿明,你们男人要到60岁才能退休,而许多人到了50岁光景,就眼花体虚了。所以,你要找个稳当当的工作,不要到时骨头老化了,白发出来了,还在愁吃饭,那就苦了。”
  “菜场都快倒闭了,我都快40的人了,还能找到什么稳当当的工作?”
  “现在做个公务员不是很吃香的,听说要高薪养廉了,而且连续三年都有加薪,那收入就要比普通工人多得多了。”
  “做公务员当然好,饭碗头就稳当了,可一来我这个年纪已过头了,二来我英语全还给了老师,能考也考不进。唉!工资高得高眉毛,低得低卵毛,差距越拉越大,这物价涨起来可不管你收入高、收入低啊!唉!唉!老毛好不容易推翻了旧社会,如果在天有灵,不知道会急个套想呢!”
  “阿明,你也不用叹气,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阿雪,我也只能像和尚撞钟,撞一天算一天了,不生毛病,就算幸运了。”
  五月出头的一天,菜场里闹哄哄的。因建设中河高架和西湖大道,光复路菜场要拆迁了,所有后勤人员都留职停薪,营业员去农贸市场租借摊位自谋生路。
  “为什么不给我安排到其它菜场去?”
  “妈勒个В!老子上要养老,下要养小,下岗了日子急个套过?”
  “工厂倒闭,商店拍卖,老子头发都白了,叫我哪里去寻工作?”
  “说说要打破铁饭碗,公务员却吃香喝辣的,老百姓的饭碗头呢?”
  “。。。。。。”
  大家十娘倒В朝天乱骂,但也无可奈何。
  阿明下岗了,生活费无着落,袋儿里的钱儿一天天少下去,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眉头也一天天皱得更紧了。
  人生的第一次下岗,令阿明体会到了现实的残酷,而因为还留着职,没有失业金可领,一时间他怨天怨地,恨这恨那,有时独自坐在中河边儿,整个半天一动不动,长吁短叹。
  生计最重要,阿明也没心思跳舞了,一边四出寻找工作,一边在家闷头写起《龙虎争覇》(《龙虎风云演义》)书来,希冀靠写书以糊口。
  他没日没夜地写,废纸一篓又一篓。那时全靠手写,很是累人,鼻血流了多少次也数不清了。写好的回合一页页叠起来,有两寸来高了,可草稿本是涂涂改改的,糊黑黑2的一片,做进一步修改连自家都看不清了,到了第二十回《卢叫鸡荒岭诱袁军?***南昌谋暴动》,他决定把约15万字的草稿重新抄写一遍。
  钢笔用破了换圆珠笔,蓝的笔蕊用完了用红的笔蕊,抄到最后,连买一盒圆珠笔蕊的钱儿都拿不出来了。而书的大纲要写120回,想靠写书吃饭看来是不现实的,加上每次回劳动路吃饭,姆妈总是为他没工作而愁眉苦脸,叹息不断,他不得已搁了笔。这一搁,直到50岁再次下岗才重新提起笔来。
  老毛的布店也关门大吉了,换开化工店了,老三在他店里头帮忙。那一天,老三借了辆日本佬儿的五十铃厢式货车去乡下帮老毛送货,阿明一来闲着无事,二来也想练练车,便一早出门,随着他去。诸暨送完货后,兄弟俩马不停蹄赶往绍兴。
  那时还没有绍诸高速,车子是从省道跑的。老三开着车,100码的速度,跑到快枫桥时,前头约100米处,有一个老汉拉着钢丝车横穿马路。老三也是新手,估计能从车后头过去,并未减速。那晓得老汉拉着拉着,忽然往后退。老三见要撞上去了,一把方向往右打。路边有农家,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农妇正出门来,那汽车撞翻了她。好巧不巧她被撞飞开去,头部撞在了一块石头上,昏迷不醒。
  汽车冲进了一个坑洼才停住,两兄弟爬下车来,一看农妇那血出拉污的模样,顿时吓傻了。过了些时间,农妇被救护车送去诸暨人民医院抢救,而汽车被交警扣留了,老三被关了起来。交警要他先交1万元钞票进来。阿明便坐长途车匆匆赶回杭州,向老大拿了钞票第二天再赶往诸暨。
  那农妇像个植物人似的,一直昏迷。老三到了第三天才被放出来,交警要他再交2万元,并告诉他,这辆汽车的保险已过期。所有费用要自负,这下苦相摆出了,只祈求农妇能快点活转来,要么快点死掉,最怕这样拖着不死不活。
  这时天快入夏了,太阳每天热辣辣的。老三忍痛割了深套着的股票,往诸暨送钱。日子一天天过去,农妇不见醒转。3万元用光后,老三不再送钱去。这一天,有两个警察来到了劳动路,说要上法院将劳动路的房子拍卖了给农妇治病。莲子早已为此事哭了不知多少次了,一听到要卖房子,就嚎啕不已,拿了1万元叫老三先去救急。
  不幸之中大幸的是,农妇到了21天时渐渐苏醒过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后遗症,大人又拿出2万作了赔偿,此事才算协商解决。
  【注释】
  1肥拖拖:杭州话,肥胖而拖蹋之意。
  2糊黑黑:杭州话,糊涂、看不清楚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