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5)
  八颗灵石,全部付了房费,就一颗也不剩了。
  昭昭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道:好吧。
  等少年一离开,掌柜一改之前怠慢神色,珍之又珍的将七片鳞片妥帖收起,眉眼笑成花,吩咐伙计:放到最上层的珍宝架上,这可是难得一见的青麒麟鳞片,价值连城。今日财神爷开眼,让我好赚一笔。
  昭昭回到客栈,到柜上结了账,便抱着自己唯一的小包袱出了客栈门。
  正是早饭时间,街道两侧的食棚下腾腾冒着热气,全是各中美味的早点。
  昭昭身上没有钱,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挨到中午,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听巷子里的乞丐说有大善人在城南搭粥棚施粥,便跟着去蹭了一碗。
  晚上,昭昭也和乞丐们一道,睡在一处石桥底下。
  两个小乞丐问:喂,你哪里来的?知不知道,这里是老大的地盘,不能随便睡的。
  昭昭当然不知道。
  昭昭跟着他们,只是因为觉得自己和这些乞丐一样,没有父母亲人,也没有家,和他们在一起,昭昭才觉得找到了同类。
  不会显得特殊,格格不入。
  昭昭问:我要怎么才能在这里睡?
  小乞丐们倒热心给他答:去找老大,交三颗灵石,加入丐籍就可以。当然,你身上没钱也没关系,可以先欠着,等讨来了钱,第一时间补上就是。对了,咱们青龙帮的规矩,入会第一个月,讨来的钱都要上交的。
  所谓老大,是一头野熊精。
  于是第二日,昭昭就跟着三个同龄的小乞丐一道,拿着乞讨专用的碗,被分配到了一处街道上讨钱。
  第一天,只讨到了几个铜板。
  昭昭买了两个肉包子,终于吃上了第一口热乎乎的饭,隆重祭了下自己的五脏神,剩下的都上交给野熊精。
  昭昭咬着肉包子,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跟着小乞丐们四处流浪,也算有个家。
  他对银钱没有渴望,他只需要有一个能待着能睡觉的地方就行。
  等尾巴上的伤彻底好了,能走远路了,他再打算以后的事就是。
  转眼三天过去。
  到了第四日,昭昭如往常一样,跟着小乞丐们来到指定地点,把碗放下,靠在墙上打盹儿。
  一个上午过去,一个铜板都没有讨到。
  到了中午,肚子又开始咕咕叫。
  昭昭往怀里摸了摸,想看早上昨日卖包子剩下的两枚铜板还在不在,身前日光突然一暗,紧接着,一道长长的阴影笼了下来。
  昭昭以为又是来驱赶他的衙役,正要挪动地方,抬头一望,一下愣住。
  街道上人来人往。
  一道身穿玄色衣袍的高大人影,头戴斗笠,手中握着剑,正逆光而立,垂目望着他。
  对不起。
  那人目光颤动,慢慢蹲了下来,哑声道:我不该离开这么久的。
  昭昭呆呆的望着眼前人,之前咬牙拔鳞片时没哭,连日来跟着小乞丐们睡大桥,四处乞讨时没哭,这一会儿,眼睛却突然一红,唰得涌出泪。
  吴秋玉伸手,抚摸了一下少年发顶,道:跟我回去,好不好?
  昭昭抽噎着问:去哪里呢?
  先去客栈,把你的伤治好。
  年轻的修士,感到深深自责。
  他匆匆赶回客栈,得知昭昭已经把房钱结了的时候,便知自己做了一个鲁莽草率的决定。同时感到不妙。
  他知道,昭昭身上是没有钱的。七天房间,足足八颗灵石,少年是从哪里弄来的。
  在听到客栈伙计说,收拾客房时,在床上发现许多血迹,他心中隐隐生出一个可怕猜测。
  昭昭冷静下来,却摇头。
  多谢仙君好意,但不用了。
  吴秋玉一愣。
  你还在怪我?
  昭昭再次摇头,乌眸认真的望着眼前心善的修士,道:我已经给仙君添了很多麻烦了,不能再麻烦仙君了。
  我现在挺好的,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这当然是场面话。
  昭昭拒绝,是因为昭昭知道,就算眼下跟着修士回了客栈,治好伤,再度过五六日甚至更长的温馨时光,都是暂时的。
  他们是毫无关系的陌路人,迟早要分开的。
  与其徒增出许多不切实际的依恋和不舍,还不如一开始就切断。
  他适应能力很好,这些天,已经习惯跟着小乞丐们到处流浪了。等再长大一些,也许,他会去其他地方,干别的事。
  但那都是后话了。
  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家,以后注定是要孤零零一个人过完一生的。
  若他出身稍微好一些,还有拜师这条路可走。
  可他出身名声最恶臭的蜀中妖族,根本没有仙门会收他做弟子的。
  仙君来蜀中,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吧?
  不用管我的。仙君办完事,便早些回家吧。
  提到家字,少年眼睛又是一红。
  吴秋玉敏锐的意识到什么,默了片刻,笑道:我与你一样,也没有家,没有亲人。
  昭昭一愣。
  仙君也没有家?
  是啊。
  修士目光如水温柔,凝望着眼前脏兮兮如同小花猫一样的小家伙:你若是不嫌弃,咱们以后便搭个伴,一道过如何?
  昭昭眼里的泪豆子再度扑簌簌掉了下来。
  修士伸指,替少年擦去。
  问:怎么,你不愿意?
  少年带着鼻音道:可是我们不认识。
  不认识,便没有感情牵绊,没有责任与义务照顾他。
  仙君现在一时好心,以后若遇到其他急事,说不准会和前几日一样,将他丢弃。
  就像族长和夫人一样。
  有了兄长之后,就顾不上管他了。
  吴秋玉道:可是我们现在已经算认识了。
  不算的。不是那中认识。
  那昭昭想要什么样的认识?
  修士想了想,忽道:不如,我收你为徒如何?
  师徒名分,总可以吧?
  昭昭当然高兴,脑筋飞转,试探问:真的么?
  但你也看到啦,我是小妖怪,可不是仙族弟子。
  我知道。修士语气平和:在我眼中,只有是非善恶,并无仙妖之别。妖若行了善事,便是好妖,仙若行了恶事,照样应严惩不贷。以出身来分高低贵贱,实在是这三界内最无理的法则。
  昭昭从未听到这样的言论。
  目光稀罕,如打量稀释物件一样,打量着眼前如天神一般的仙君。
  吴秋玉一笑:这是答应了?
  昭昭咬了下唇,却依旧摇头。
  吴秋玉意外。
  你不想拜我为师?若真这样,我们可以再想别的法子。
  不是的。
  昭昭闷闷道:仙君这样厉害,以后肯定还会收很多徒弟的,我出身差,资质又不好,以后,一定会讨人嫌的。
  虽然仙君现在还没有家,可以仙君的本事,日后招揽他的仙门必不会少。
  那些仙门,怎么可能同意他一个小妖入门呢。
  原是担心这个。
  吴秋玉一笑,道:我答应你,此生只收你一个徒儿,绝不再另收弟子,好不好?
  少年红着眼睛抬头。
  仙君是谁真的么?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我们拉钩,谁反悔谁是小狗。
  好。
  一长一细两根手指,慢慢勾在一起。
  拉完勾,昭昭伸开双臂,道:师父,抱抱。
  第116章 观音村3
  师父,抱抱。
  少年依恋软糯的声音,在元神内清澈回响。
  伴着那声掷地有声的承诺:我答应你,此生只收你一个徒儿,绝不再另收弟子,好不好?
  过去的印记,滚烫的烙铁般,一重重烙上心口。
  长渊元神剧震,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他彻底忘了。
  忘了曾在光天化日下,曾给一个陷入绝境的孩子郑重作出这样一个承诺。
  忘了他漫长的生命中,除了神的身份与责任,还曾有一个身世孤苦的小家伙,跟他相依为命,结伴而行,视他为光亮和救赎。
  忘了他也曾抛却剑心,有如此温柔动情的一面。
  他应当忘了更多。
  甚至已经不敢再面对那道记忆之门。
  因他知道,他终将离开,终将失诺。
  这美好的开始,并没有如那小家伙期待的一般,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然而记忆之河不会因他的失态就停止流淌,越来越多的记忆片段,还在源源不断的回溯脑海。
  他看到,修士抱着少年,来到了那家珍宝阁门前。
  昭昭问:师父要做什么?
  修士将少年放在门口台阶上,道:师父去将你的鳞片讨回来。你在这里乖乖等着师父,不要乱走。
  鳞片离体七天内,是可以重新接上去的。
  昭昭乖乖点头。
  那师父要快点出来呀。
  早在听昭昭说用七片鳞片换了八颗灵石后,修士就知道,小家伙是被城中黑心商人给骗了。
  他看过昭昭的尾巴,清楚的知道,小家伙尾巴尖上的鳞片,根本不是普通妖族鳞片,而是纯正仙气才能呵护出的仙麟。
  虽然他也不明白,这小家伙体内明明是妖丹,如何会长着仙兽的鳞片,可这并不是那商人坑蒙拐骗的理由。
  吴秋玉进店后,直接说明来意,要原价买回鳞片。
  掌柜放下琉璃镜,赔笑道:客官来的不巧,那七枚鳞片,昨日已被人高价买走了。
  吴秋玉打量他无意识搓着的双手,也不急,问:何人?
  这
  掌柜为难:我这店里,人来人往的,四海八荒,哪儿的人都有,我们只卖货典货,并不打探客人信息。客官您不如看看我们店里其他鳞片,也有色泽十分好的。
  吴秋玉将剑搁在柜台上,道:既然卖出去了,该有售出记录吧,拿来我看看,我自有仙术能追踪到买主踪迹。
  掌柜一愣。
  心里泛起嘀咕。
  那七枚鳞片其实并未卖出,仍被他束之高阁,待价而沽。过去三天,价钱已经比他预计的翻了三倍,几个客商都在暗地里竞价,都是仙门中人,指着那鳞片炼丹入药的,只要再拖上两日,价钱必然还能再翻一翻,他哪里舍得出手。
  所谓的售卖记录,自然也没有。
  若换成一般人来讨,他直接糊弄过去便是,可眼前年轻修士英武高大,气度不凡,显然不是好相与的。
  实在抱歉
  掌柜抹了把汗,刚开口,听对方淡淡道:那不是普通鳞片,售价必定不菲,我想,你这么大的珍宝阁,章程严明,定然不会因为一时粗心,忘了登记的。
  若你以此打发我,我只能当那鳞片仍在你店中了。
  掌柜一惊,没料到此人如此洞察秋毫,这下连后背都冒出了汗。
  修士手指一弹,露出裹在灰布中的一截剑鞘。
  镂刻着繁复铭文的鞘身上,赫然沾着几点刺目血迹。
  掌柜腿一软,差点跌下去。
  吴秋玉从怀中取出八颗灵石,放在柜台上:东西拿来。
  昭昭托腮坐在台阶上,往店中张望了几次,都不见师父出来,正担心,听到耳边衣袂一扬。
  回头,果见玄衣修士阔步走了出来。
  师父!
  少年眼睛一亮。
  吴秋玉一笑,将一个灵囊递给少年。
  昭昭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摆着自己的七枚宝贝鳞片,喜出望外:师父真厉害!
  师父是怎么把鳞片讨回来的呢?
  回客栈路上,昭昭趴在修士宽厚背上,好奇的问。
  修士笑着解释:师父吓唬了下他。
  啊,师父怎么吓唬他的?
  师父啊,在剑上抹了些鸡血。
  昭昭捂着嘴巴笑起来。
  师父真是太坏了。
  修士温声叮咛:以后缺钱了找师父,再也不要去剜自己的鳞片了,知道吗?
  昭昭点头。
  记着了。
  我那不是以为师父走了,留我自己付房钱么?
  修士愧疚道:是我思量不周。
  昭昭便问:师父那日半夜是去做什么了?
  修士隐晦道:去追一个仇人。
  仇人?
  嗯。
  很厉害的仇人么?比师父还厉害?
  昭昭有些紧张的攥紧了修士衣角。
  吴秋玉感觉到少年情绪,笑了笑,道:他当然没有师父厉害。
  少年果然松开手指,哼道:那下回再碰上,师父一定要将他打得落花流水。
  回到客栈,恰是正午。
  吴秋玉先带着昭昭在大堂里吃了顿饱饭,而后回房,为小家伙把鳞片重新接到尾巴上。
  这个过程自然不容易。
  但有师父陪着,昭昭一点都不怕,也没喊疼,乖乖的由着修士摆弄自己的尾巴尖。七片鳞片全部接好,吴秋玉再度用绷带将少年尾巴缠起。
  如此又过了五六日,昭昭伤势基本大好,可以自如下床活动。
  这天吃完早饭,吴秋玉认真同少年道:咱们恐怕要离开此地去别处了。
  客栈不是长久之地,昭昭早就知道的。
  师父,我们去哪里呢?
  少年坐在床上,一面吃糕点,一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