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话
  几个月前,城西何大勇家。
  这天是冬日里难得的太阳天,一扫往日的阴霾,何王氏一早就换上了崭新的衣服,在灶台上忙碌着,脸上的笑容也透着喜气。
  昨个当家的一回来就说,有好人找了城西有名的媒人,准备想看小妹何秀花,她这个做嫂子的听到这个消息别提有多开心了。秀花是她一手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初长成,长得水灵不说,又是街坊邻居眼中最贤惠听话的那一个。
  听当家地说要来想看的那户人家,就住在城东,临着主街有一间成衣铺子不说,听说那家的公子还在太学度过几年书,是个童生出身,说不定过几年考去了功名,还能让小妹当个秀才夫人,对普通人家来说,那可是大体面!何王氏这么想着,干活更加起劲了。
  “今个儿相看,我带着秀花去就行了,你和娘在家里等着好消息吧。”吃早饭的时候,何大勇笑着说道。
  何秀花听见自家哥哥的话,红着脸头垂得更低了,未出嫁的小姑娘最是听不得这种话。
  “小妹这么大的事儿,我这个做嫂子的不看着点儿,不太放心。”何王氏一听就有些不放心,“你们男人哪里有我们看得仔细,那些媒人嘴里最是会搅搭,万一你们被她那些话哄了去,再耽误了咱小妹。”
  “咱就这一个妹妹,我这个当哥哥的能不用心?”何大勇放下筷子瞪了何王氏一眼,接着拉起何王氏的手道,“娘子,今日小妹相亲我带她去就行了,你和娘在家里等着吧。咱办事儿什么时候出过岔子,不然也不会……也不会有东家看中咱办事儿的能力,你说是吧!”
  何大勇说着说着有些得意,他效力的那个东家,绝对是个大人物,出手那叫一个阔绰!
  “你呀,出门要照顾好你妹妹知道吗?千万要把妹妹带好……你一个大男人粗手粗脚的,哎呀,总是让人不放心。”何王氏搀着何大娘站在门前送何大勇和何秀花离开,何大娘絮絮叨叨地交代着,怎么都感觉不放心。
  “哎呀,你们就放心吧,不就是去相个亲,还能丢了不成。”何大勇不耐烦地挥挥手,领着何秀花离开。
  ……
  “大勇哪儿都好,就是不够细心,也不知道今儿个见得那家人到底什么情况,可不要让媒人哄骗了才是。”儿子和女儿都走了,何大娘还是不放心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见儿媳妇换了一身旧衣服搬了小凳子坐在院子里开始洗衣服,老太太做到一旁的藤椅上絮叨叨,“昨个儿晚上大勇没跟你透露一两句这家人的消息吗?”
  “我问了,他也没说什么,就说那家儿子是个童生,在太学里读书,比秀花稍大几岁,说是秀花嫁过去定是能享福。”何王氏边洗衣服便笑道,“若真实能中个秀才,那咱秀花的名才是真得好呢!”
  “哈哈哈哈,八字还没一撇呢,你这当嫂子的可不能到处乱说。”何大妈听儿媳妇这么一说,心里也是一阵高兴,仿佛已经看到她那素未谋面的“女婿”已经皇榜提名,衣锦还乡了。
  “哦对了,我这几日又打听到一个大夫,听说还有个诨名叫‘送子医’,等秀花这事儿定下了,你跟大勇一起去看看。”何大娘捶着腿道,“哎,我年纪大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
  何王氏闻言动作一顿,勉强地冲何大娘笑了笑:“娘,你放心,到时候我跟大勇有一定去看看。”
  “那就好,那就好。”何大娘欣慰地点点头。
  俩人就这么一边干活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突然见院门打开,何大勇冷着脸走了进来。
  “大勇?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何王氏连忙迎了上去,朝他身后看了看困惑道,“秀花呢?”
  何大勇没有理她,而是大步跨进屋里,何王氏和何大娘两个人摸不着头脑的对视了一眼,何大娘做了个手势,何王氏连忙在围裙上擦了下手,跟了上去。
  屋里,何大勇正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他眉头紧皱,动作迅速又暴躁。何王氏掀开门帘刚走进屋里,便看到何大勇正在撬放被子的红木大箱子,那里面藏着她的嫁妆,她给秀花攒的嫁妆还有她留着给何大娘养老的钱。
  何王氏大吃一惊,上前阻止:“你这是要做什么?这可是咱们家压箱底的钱!”
  “走开,男人的事儿,女人少插手!”何大勇仿佛变了个人一样,一把将何王氏挥到一边,何王氏装在铜盆上,整个人连着盆子“哐当——”一声摔倒在地上。
  “你们俩怎么了?怎么还吵起来了?”何大娘在屋外听到屋里的声音,着急的朝这边走来。
  何大勇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这些声音,他拿起桌边的油灯用力朝锁子锤去,他本就是屠夫力气够大,再加上心急火燎,“咔嚓”一声那铜制的锁子竟然被他拦腰砸断,油灯的底座也断成了两节。何大勇随手将油灯扔在一旁,打开箱子开始搜刮。
  “何大勇,你这是怎么了?那些钱不能动!”何王氏眼见一包鼓鼓囊囊的钱袋被何大勇装进兜里,顾不上撞伤的腰站起身,拉着他的胳膊阻止他。
  “娘子,我就是回来拿点儿钱,没多大事儿。”何大勇拿到钱,长舒了一口气,对着何王氏也和颜悦色了不少,“这点儿钱我有急用,等以后慢慢再还上。”
  说着,他推开何王氏作势要走。
  何王氏着急的一把拉住他:“大勇,大勇,这钱真的不能动,娘她腿脚不好,你是知道的,况且小妹眼看就要成亲了,这些钱都是要留着置办嫁妆的。你,你把这些钱拿走了,这个家还怎么过啊!”
  “……臭娘们,少管闲事。”何王氏的阻拦,让何大勇怒火中烧,他想要推开何王氏,却被何王氏一把抱住腰。
  “大勇,你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沾了那些不好的习惯!”何王氏哭喊着,“我早就觉得你这段时间不正常,经常晚归不说,身上还带着酒气,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赌钱了!”
  “臭娘们儿,少打听男人的事儿……你拦着老子做什么?这是老子挣来的!老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何大勇不肯说实话,扯着何王氏头发把她撕到一边去。
  何大勇看都没有看她就急乎乎地走到院子里,何大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上前拉住何大勇,着急地问:“大勇,这是怎么了?你们两个人怎么就吵起来了?”
  “娘,跟你没关系,你让开。”何大勇刚发完火,脸上仍带着怒气,看起来有些骇人,“跟你没关系。”
  “怎么跟我没关系,你小子是不是真的在外面惹了什么事儿?”何大娘着急地问道,“你这,你这什么都不跟家里人说,你是想要急死我们吗?”
  “男人的事儿,你们这些娘们儿能不能少管!”何大勇咆哮道,“一个两个的都管到老子头上来了,别忘了你们可都是靠着我养活的!把我逼急了,把我逼急了,我……”
  “你想干吗?”何大勇刚要撂狠话,何王氏捂着腰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冲何大勇吼道,“难道你还想把我们一个个卖了不成?”
  “你别以为老子不敢!老子没什么怕的!”何大勇冷笑,“老子第一个就把何秀花卖了!”
  “你敢!”
  “作孽啊!”
  何大娘、何王氏都被何大勇的混账话惊呆了。
  “小丫头片子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正好、正好……”何大勇像是想到了什么,竟像是真的盘算起了这件事儿。
  “何大勇,你疯了不成,你要是敢真的这么做,我就跟你拼命!”何王氏被何大勇气得头皮都发麻了。
  “大勇啊,你怎么跟撞了邪一样,说出这种混账话!”何大娘痛苦的捶着胸,她怎么都搞不懂,自己的儿子出去了不到半晌,怎么回来就像是,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你们少管老子!”何大勇脸上闪过一丝心虚和害怕,接着他又恼羞成怒地挥舞着手臂,推开两人。
  何大娘见拦他不住,又不知道盛怒之下的何大勇是否真的会做出卖妹妹的糊涂事,整个人急得一阵阵发晕。
  俩人谁都没有注意到何王氏什么时候拿来了刀,她举着刀两步走到院门前,拦住何大勇:“何大勇,你今日要是敢踏出这个门,我就跟你拼了。”
  “你!”何大勇怒急,“臭娘们儿你敢管老子的事儿!”
  “家里就这么些钱,你全都拿走了,你想没想过接下来要怎么过?我多说你两句,你就要卖了秀花,你还是人吗?”何王氏控诉,“大勇,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倒是说啊!”
  “……”何大勇躲避着何王氏的眼睛。
  “是啊,大勇,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到时跟家里人说一说啊,你这个样子,知道我们多担心吗?”何大娘靠近何大勇,想要说服儿子。
  “我……”何大勇刚想开口说什么,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打了个冷颤,接着有盛怒起来,“老子想拿钱就拿钱,想卖人就卖人,你们少管!”
  说着就准备抓住何王氏硬闯出门,何王氏又惊又怕哪里肯让,举着刀做出防备的动作,何大娘担心两个人真的闹出事儿来,也凑了上来。
  一番混乱推搡打斗之后,何王氏体力不支,让何大勇一把夺过了刀,怕何王氏再次夺刀,何大勇将手里的刀朝身后一挥,刀柄传来刀刃划过生肉的瑟感。
  “唔……大、大勇……”何大娘艰难的说话声在身后响起。
  眼前何王氏的表情从难以置信变成了惊骇恐惧,何大勇猛地回头看去,何大娘的脖子上已经多了一条深可见骨的血痕……
  “……娘当时就不行了,我不忍秀花已经失去了娘再失去哥哥,便决定替何大勇承担罪责。”何王氏擦着眼泪哽咽着说道,“若不是我拿了刀来威胁何大勇,娘也不会……”
  京兆府阴暗的地牢内,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这样的惨案没有人愿意看见,可它却又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这事儿也不能怪你……”一直沉默的高鸿这时突然开口,“你的陈述里有一些内容很有意思。”
  “什么……?”何王氏迷茫地抬起脸看向高鸿,她完全不懂眼前这个“中年男子”想说什么。
  “如你所言,何大勇案发当日的一举一动应当是非常反常的,不然你和死者也不会反应如此激烈。”高鸿分析道,“但何大勇反常应该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被察觉到的,你还有事情隐瞒我们没有说。”
  “……”何王氏低下头。
  言灵儿听闻高鸿的话点点头,对着何王氏道:“事到如今了,你还要继续隐瞒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