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这是想要搀扶他?梁峰饶有兴趣的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年轻人。这应当是之前反抗兵卒的那小子?没想到真正迎敌时,他会如此能打。亏得有了这员悍将,才能有惊无险击退山匪。
  心底带了几分赞赏,梁峰自然而然伸出手,扶住了对方的手臂。他已经烧了两天,脚步实在虚浮,只靠绿竹那个小丫头显然是站不住的,有这么个人形拐杖更好。
  “郎君!他,他身上太脏……”身面,绿竹已经惊呼出声,很是不满自家郎君去碰一个浑身污血和泥土的家伙。
  被这么一呵斥,奕延才想起自己现在的模样。他身上的衣衫不知多久未曾洗过了,满是古怪味道,脸上、手上还沾着泥土和血污。而身侧这人,手掌白的像最为光洁的羊脂,身上穿着叫不出名字的织物,靠近了,还能闻到淡淡的清香。这是个跟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犹如天空的白云和脚底的污泥。
  奕延心中突然生出种难以形容的羞怯,悄悄退了一步,想要抽回手臂。然而那只手被牢牢抓住了,梁峰像是没看到对方那副狼狈的模样,笑道:“扶我去那边看看。绿竹,你别下来,好好待在车里。”
  这种修罗场,可不是小姑娘该看的。至于什么太脏,有血之类的事情,梁峰更不会放在心上。上阵杀敌,谁还在乎这个?
  奕延的嘴唇绷的死紧,手上的力道却不由自主放柔了几分,就像对待价值连城的玉人一样,小心翼翼搀扶着梁峰,向车阵外走去。
  此刻所有山匪都已经倒在了地上。大半失去了呼吸,还有少数苟延残喘。梁峰信步走到了一人身旁。那人被砸断了肩膀,血流了一大滩,面色已经发青,出气多过进气,亦然是活不成了。看到自己走来,竟然还挣扎着想要冲过来。
  他身边守着的可不止一个人,两个梁家家奴立刻扑了上来,棍棒毫不客气的戳在了对方胸口上,硬生生砸出口血来。血珠飞溅,落在了梁峰足下的轻履上,精致的花纹立刻污了一片。
  奕延脸色一沉,那山匪已经骂了起来:“贱……奴……竟然敢害张头领,我定要生啖……咯……”
  一口话没能说完,长刀便刺透了他的咽喉。从单脚挑起长刀,到掷刀一击毙命,奕延都没松开扶着梁峰的手,干脆利落的解决了这条疯狗。
  梁峰挑了挑眉:“我还要问话呢。”
  奕延本来还担心吓到了身边这人,现在唯有发窘的点了点头。梁峰没有责怪的意思,扭头向另一个山匪看去。可能是被奕延手起刀落的狠劲吓到了,这家伙倒是个怂包,张口就求饶道:“都是张头……张鲁那个杀胚领俺们来的啊!贵人饶命!贵人饶命……”
  梁峰淡淡道:“是谁指使你们截这车队?”
  “小的,小的不知啊!”那山匪完全被打垮了,涕泪横流,“是他说有大买卖,有人要买车队主人的性命。小的真不知买主是谁!这是张鲁私自接的活儿!小的只是一时糊涂……贵人饶命啊!”
  果真是冲自己来的,难怪刚刚那个山匪头头会把目标锁定在牛车上,还提到了赏钱。梁峰继续问道:“你们是几天前接到生意的?”
  “两天!两天前!”那山匪像是找到了活命的希望,立刻答道,“是个骑马的家伙!一定是有贼人想害郎君!我愿给郎君指认……”
  “不必了。”只是这几句话,梁峰已经猜到了下手的是谁。时间赶的这么巧,还能锁定目标,除了他那好表弟,实在没有别人了。只是他没想到,雅集上那几句话,就能让李朗生出买|凶|杀|人的心思。皱了皱眉,梁峰唤道:“阿良。”
  车管事立刻凑上前来:“郎主,要把他们送官吗?”
  就算有人证,官府也不会轻易去动李朗那样士族子弟。这档子事,还从长计议才行。梁峰又看了眼那些凄惨不堪的山匪,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清理一下,继续赶路。”
  不论是藏在背后的敌人,还是走脱的山匪,都是莫大隐患。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容不得半点疏忽,还是尽快赶回梁府才行。
  说罢,他便转身,在奕延的搀扶下向着牛车走去。很快,身后没了声响。
  走回辎车边,绿竹迫不及待的扑了过来,一把扶住了梁峰的手臂:“郎君,你还发着烧,不宜劳累……”
  安抚的冲小丫鬟笑了笑,梁峰扭头又看了眼身边的年轻人,吩咐道:“去收拾干净,等会来见我。绿竹,给他一套新衣。”
  绿竹不客气的瞪了一眼那个怪模怪样的羯人,小心翼翼扶着梁峰上了车,伺候了茶水。才气哼哼翻出了一套下人用的衣服,塞给了奕延,嘀咕道:“快去弄干净些,别污了郎君的眼!”
  奕延僵了僵,难得没有发脾气,偷偷藏在一边换起了衣服。过了好半晌,他才别别扭扭的穿好了新衣,回到牛车旁,连脸上的污垢都擦了个干净。
  此刻阿良正在汇报什么,梁峰微微点头:“让那些伤患坐在车上,如果有药,也别吝惜。这次多是配合作战,得了人头的,按照原先的赏赐来。没有杀人的,也给减免一年田赋。”
  “那羯人呢?”阿良问道。
  “想走的,赏些钱放走吧。如果想留下,我会收他们做部曲。”梁峰答的干脆。刚才的战斗中,他就发现了羯人的悍勇。梁峰可没什么种族偏见,这些见过血的好苗子,根本不应该用来种地,而是应该加以训练,组织私兵。梁府的战斗力太低下了,现有的护卫跟杂役无甚区别,看来要好好整顿一下才行。
  阿良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收拾利落的奕延,退了下去。
  处理完了奖惩问题,梁峰才抽出空来,看向站在一旁的半大小子。已经没了刚才悍不畏死的暴戾。换了衣服,又弄干净了脸蛋,眼前这人显出一副无害的拘谨,就像第一次见面试官的大学生一样,颇有几分手足无措的笨拙感。
  直到这时,梁峰才发觉所谓的“羯人”,可能跟传说中的鲜卑人一样,有些白种人血统。面前青年的肤色白皙,眼眶深深,鼻梁高挺,五官犹如刀刻,一双蓝中带灰的眸子神采奕奕,明锐无比。耳边还梳着的两撮小辫子,有些童稚,但充满异族情调,并不算难看。配上那副瘦削但挺拔的身材,十分抢眼。
  被那双黑眸盯着,奕延突然忐忑起来。他知道自己五官不似汉人,还有一双古怪眸子。正因为这副样貌,离开家乡之后,他没少被人唾弃辱骂,说他形容丑怪。这个买下他的男人,会不会露出同样的神情呢?然而等了很久,奕延也没从梁峰眼里找出半点嘲讽,相反,那双黑眸始终带着兴味,甚至有些赞赏在里面。他的心莫名其妙的再次狂跳起来,像是期颐,也像是欢喜。
  “你很好。”过了半晌,梁峰终于开口,“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
  “奕延,武乡人。”奕延板着脸,努力让音调更加平稳。
  “今年多大了,之前经过阵仗吗?”
  “十七岁。没打过仗,以前给人种地。不过我小时候经常跟阿父打猎……”奕延顿了顿,有些紧张的添了句,“我还会有些木匠和石雕手艺,也是阿父教我的。”
  梁峰想要的可不是一个木匠。要知道杀人这种技巧是需要后天培养的,大部分人就算面对生命危险,也很难突破心理障碍,动手杀人。更别说杀人之后表现的如此镇定。就连他也是进行过好几次任务之后,才对持槍击毙歹徒有了适应力。
  而面前这个青年不一样。不论他此刻表现的有多笨拙,刚刚那一场恶斗,依旧显露出过人的天赋。就像一块未经琢磨的璞玉,有着超强度的身体协调性和应战心理,还难得的不会因为杀戮表现出暴虐、狂傲等负面情绪。这种人,简直天生就是为战场而生的。如果加以打磨,他会不会变成另一副模样呢?
  轻轻靠在了凭几上,梁峰露出了笑容,那种十分好看的笑容:“你杀了匪首,我承诺过,赏你一万钱。如果你想离开,可以立刻拿上钱离开……”
  说到这儿,梁峰刻意放缓了语调,只见面前青年悄无声息的攥紧了拳头,一副想说什么的样子。心里有了底,他不紧不慢的说下去:“……或者留下来。我需要一个贴身护卫,帮我组建私兵。”
  “我想留下!”奕延毫不犹豫,飞快答道。
  “身为护卫,就要为我出生入死。将来你也许会面对很多敌人,包括自己的族人,你也愿意吗?”梁峰敛起了笑容,肃然问道。
  “我……”看着对方严肃的神情,奕延愣了一下,继而坚定道,“只要你不害人,我会劝那些族人投靠你,为你效命!”
  这回答有点出乎意料,这小子似乎没太大奴性。不过梁峰并不讨厌这样的人,实际上,在这个时代,这种人实在太过罕见了。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当年看过的《三国演义》,梁峰心中生出了戏谑之意,这算是他收下的第一名家将吗?
  嘴角勾起弧度,梁峰道:“很好。你可以叫我主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