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望凭却凝云裂苍穹
  山野荒郊,这平安镇笼罩在无月的黑夜里,一个人影趁着月黑风高悄悄的摸进了镇东的一片废墟里。冷不妨,他还打了寒噤,赶紧抱着手诚心祷告一番:
  “城隍土地爷爷在上,詹二麻子今日来此不是打搅秦员外一家安息,不是眼热他家宝贝,实在是那宝贝…就是我的…现在他一家尘归尘土归土了,虽然是惹上了那姓俞的阎王没个坟没个地的可怜,但是好歹也走了去了,詹二麻子今日来拿也不算欠了他去,保佑小的今晚能找到,这平安镇——”猛的一个哆嗦,忍不住发抖,语带颤音:
  “这镇子简直不是人待的!”
  那詹二麻子爬起来好一阵鼓气,才小心翼翼的摸了进去。
  被火彻底烧毁的秦家大院,到处都是倒塌的房檐残柱,又黑漆漆的一片,这詹二麻子却想是来熟了似的,三两下就摸进了从前的后院,开始在瓦砾堆下细细的翻找。
  一个时辰。
  又一个时辰。
  天实在太冷,詹二麻子冻得瑟瑟发抖,却始终不肯离去。这看似沉睡静寂无声的镇子却有数十双眼睛,正冷冷的望着他。
  ——这外地人前几个月来到平安镇能安居下来,是靠了秦家的护佑,听刚才这汉子的祷祝,似乎现在混不下去要跑了,又想把当初送给秦家的宝贝找回来。
  这些在凡间能称得上高手的黑衣汉子隐匿在四周,悄然看着两眼发红拼命翻找的詹二麻子,或许他们自己心里也并不以为然。
  一个山野镇子里,就算生前是十里八乡最大的卖粮东家,最有钱的财主儿,又有什么了不起的眼力?再说这个看上去就没能耐的汉子,还能有什么祖上的宝贝不成?想着就有些松懈,可是正是这山野镇子,鸡毛蒜皮的事都没多少,难得有这么件蹊跷事虽然他们不以为然,俞公子也不关心,可也算是打发时间不是么?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只是这些黄雀对凡人来说就非同一般了。
  好几个土地和山神直着脖子看热闹,没办法,现在方圆几百里,哪家小地仙不知道这平安镇的俞东林,平平一介凡人,居然拿着前司法天神的兵器,当然他们是信心十足就等着抓把柄,天庭查起来好歹也是第一大功不是?
  “你说,那真的是法宝?”管着平安镇跟附近的一个小土地摸摸鼻子很不以为然。
  “这可是我亲眼看见,就在郡城里…你那是什么眼神?不信是吧!西天如来佛祖座前的净坛使者,知道吧!就是齐天大圣的师弟,以前天庭的天蓬元帅,前几年被他家徒弟那事搅得在凡间落难的时候,小老儿可是伴了他不少日子,亲眼看见一个穿红衣的老神仙将净坛使者带走的!估计是天庭的神仙,出手那就是随便大方,扯下个东西就扔给了凡人…”
  “就算是真的,也不能说那是法宝啊!”
  “你看那混麻子的德行…”一山神又是叹气,又是摇头,“当初得了件宝贝,欣喜若狂,也不知怎的,连着晚上做噩梦,说什么有人要谋害他来抢夺这宝贝,不到半月,竟是抛家弃子着了魔似的往西边来了,说什么神仙给的有仙缘啦,他要求长生啦,这不,走到平安镇,饥渴交加身无分文晕倒在秦家门口,为了活命却又口口声声说愿把传家宝献上求秦家换口饭给他吃。秦家起初是不想收他东西的,可那毕竟是仙家宝贝嘛,凡人再眼拙也稀罕,也就半推半就收下,给那二麻子在秦家内宅里帮厨……”
  “可不,这二麻子本来就是开路边铺子,还混猪肉进牛肉包子里——”那土地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是说净坛使者也倒霉,吃哪家包子不好。
  “到头来秦家遭难,他躲柴火堆里再也不吭声。这还不算,那秦家小公子吓住了也被仆人情急之下塞柴房里,他竟为了保命将个四五岁的孩子丢出去引开那帮恶徒注意,自己倒窜得比兔子还快!”
  “岂有此理!”蜀地这处最有威望的山神闻言愤然,“这俞家兄弟作恶多端,余从刁民更该下地狱油锅,偏偏人间就有此等小人,不但助长那恶徒行径,还恬不知耻忘恩负义如斯!这等人,怎么能给他得了仙家宝贝!”
  “蒙山老说得是。”众土地山神全部精神一振。
  说来他们这些小地仙是最可怜的,要靠凡人香火供养,不能轻易离开属地太远,如果属地没有天庭瞧得上眼的特产,谁知道你是哪根葱哪根蒜。这蒙山山神,就因为蜀地蒙山雨雾蒙沫,古称西蜀漏天,小山浮露,冰丝雪挂,所得蒙顶茶就是凡人也看做祛疾去病的神来之物,是出了名的仙茶。故而向来是一众小仙里有名有号的,且言必称义,谈必论德,很是秉直不阿,仇恶耿正,经常给瑶池那些作威作福的仙官侍从难堪,当面斥责乃至拂袖就走是常事,奈何蒙顶茶却又是陛下娘娘点名必贡的,仙官们恨得咬透了牙也只能忍着憋着继续上门,想回天庭做点小动作说点谗言,架不住地广人稀常年无事啊,想要个把柄难得要死,一来二去,这蒙山山神的名号就传开了,这般风骨很得小仙崇敬。
  尤其是前些年,更是行了件不得了的事,这蒙山山神竟使天庭显圣真君下跪相求,一时之间,竟是风光无量,赞誉不绝,饶是自得。
  眼下一得提议,就是众土地山神全部活动了心思,说来他们是神仙,只是穷得连凡人都比不上,若要有那个机会名正言顺的得件仙家宝贝,这可就够夸耀好百年了,睡觉只怕都会笑醒。
  那边詹二麻子冻得嘴唇都紫了,兀自不死心。
  “怎么办?”俞东林手下那些个人窃窃私语,“二公子吩咐待这里看有没有不识好歹的偷偷给秦家拜祭,累得哥几个一直窝在这,才想眯个眼呢,这麻子大半夜来折腾个不歇。”
  “干脆打晕明天当个乐子耍耍好了。”
  “也成,老是进山里撵个熊活剥皮什么的也没趣,在平安镇里闹得太厉害俞公子又不喜,倒不如将这汉子带进林子里做猎物,想来也讨二公子开心。”
  于是主意一定,几个黑衣大汉就跳出来要动手,詹二麻子耳朵冻得木了,只顾翻找,跟他们比起来詹二麻子也就鸡仔似的,只怕连逃都没机会。
  说来正巧,突兀一声震鸣,惊若雷霆,颤得地面都是一抖。
  还未及反应,一道耀眼青光便自厚厚的云层里穿出,将这漆黑的夜色照得诡异无比,像条龙似的猛地扎下地来,众土地山神惊直了眼,凡人更是吓得抱头躲避,詹二麻子瘫软抖若筛糠,见那青光赫然没入一片瓦砾之中,再无声息。
  街坊邻居家家户户亮起了灯,疑惑声一片。
  詹二麻子见势不妙掉头就跑,那些黑衣汉子哪肯放他走,几个扑将过去,将他牢牢制住。吓得詹二麻子连连告饶,正胡言乱语间——
  就仿佛平地起了一阵狂风,又好像九霄震荡,所有人都莫名的抬头四顾,夜色太沉,分辨不出端倪,又像是隔着太远感觉不到,俞东林手下的凶悍大汉可都是几年前西陲天变,在无数突兀冒出来的异兽祸乱里逃生的人,本能已经察觉出不妙,心头一紧,也不顾那哀声求饶挣扎不断的詹二麻子,丢下他在地,仓皇而退至房屋的阴影下,正不知该往哪躲避,有眼尖的已经瞥见天空中的异象。
  今夜无月,浓云密布。
  如漆夜色像是一盆被搅乱的墨汁,自上而下震荡起来,厚重的云层全部翻滚着,因为天太黑,起初没人能瞧见,而后一道细微的金光透过云层流溢出来,就好像龟裂的冰面,瞬息黑云就出现了如蛛网的金痕,夜空愈亮,云层翻腾得愈厉,继而出现云气四卷的异象。金光由不可见变得耀眼,黑夜如同白昼。
  惊醒过来的俞东林一跃而起,透过窗户望向天空。
  无论神仙还是凡人,整个平安镇笼罩在一片惊骇恐慌里。
  遥遥百里之外,蜀中太守府邸,陆压道君与那倪家小姐同时一凛,凝视远处异象。
  “呵呵,小道说的不错吧,再不动手,可是会被杨戬抢先一步……”
  而那千里云路之外,护着东华帝君欲往昆仑的蓬莱紫府诸仙全部变色,敖春看不见,扶住他右手的白泽已然失声惊呼:
  “云卷道决!”
  平安镇这时狂风大作,树断横飞,烟尘弥漫,直使人站立不稳,滚倒一团,赫然威势之下,那等土地山神肩头发颤,哪里还敢看个究竟,全部往地里钻,浓云骤然撕裂,金光直下云端,照得地面纤毫尽显,抬头见的不是厚厚云层后的皎洁之月,而是惊忡见那金光遍布的天空,与平日里所见迥异,竟是望不到边际没有任何遮蔽的凌霄,几疑些许是仙台楼阁的影子,原来自上而下烟云俱灭。
  金光一凝,颀长身影急落而现。
  足不落地,虚空悬浮,身形初定,衣缎发丝因急势方自眉尖眼角,端然清隽的颊侧飘落下来,泛着黯红的眼睛,冷厉冰寒。栩栩如生欲腾化虹的银饰笼在间或金色光华的发上略微轻颤,杏黄缎一色水合服,便如那耀眼金光已凝于一身,浩气森然,额前那抹奇异的金色浮动云纹,瞬然张开——
  银光青色一时缭绕,遍地瓦砾悬空浮起。
  一枚色呈五彩的环状琉璃安静的躺在废墟中。
  五彩神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