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堪笑世人
  看见过天上掉下来一个人的吗?
  就这样直接的摔下来——恩,不对,还不止一个,半夜里直接的摔到你家屋顶上,把你吓得半死不活的爬起来一看!
  一个是已经死了硬透了的尸体,一个是晕迷不醒看上去狼狈不堪只剩下半条命的女子。
  “啊——”
  尖叫声只有一半,然后这家无辜的凡人眼前一黑就多了道人影。
  “三圣母!”
  敖春惊得魂不附体,一看,更是失色而大乱:
  “三圣母!”
  虽然神仙之体是摔不死的,但是那完全扭曲了的手腕,那散乱发下的惨白面容,狼狈憔悴,任是谁来,也再认不出这就是华山的三圣母,前司法天神的亲妹妹。
  “……杨,婵?”
  雪白的袍底边缘缓缓曳过地面,飘然卓尔,幽冷苍然。光华万千的斩仙剑倒提在手中,修长五指握于透明晶莹的剑柄,只是一个隐约的身影,就让人无法呼吸。
  虽然只见过两次,只认真瞧过一眼,却永不可能遗忘这比昆仑之颠亘古不化的冻雪更冰寒得几乎使人战栗的森冷。
  “玉鼎真人?”
  敖春几乎有拔腿想逃的错觉。
  飘在天上的陆压道君心情大定,终于侥幸完整的从斩仙剑下逃出来了,转身要得意洋洋飘走,可是往下望望,顿时又跺足痛恨起那个小丫头居然抢走了昆仑镜……万般无奈的偷偷窜到一边,找个地方躲了准备看好戏。
  森冷,杀意。
  欲饮鲜血的银辉在剑上流转不定,连一轮清辉明月洒落的光芒也变得诡异起来。
  “不……三圣母,她,她是杨戬的亲妹妹,你不能……”
  陆压道君看得大皱眉头。
  又近了一步,在夜色中那幽冷深邃的眼里,没有分毫感情。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沉香也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你们阐教非要苦苦相逼不可?!”
  敖春大口喘着气,几乎要疯了似的喊:
  “这一切都是为了改天条,废除陈腐的天条造福三界,杨戬没有错,我们也没有错!我们谁都不知道他是那个心思,我们那时要杀他有什么不对?”
  陆压道君简直想过去一掌拍死这条小龙了——有这么说话的吗?这哪里是阻止玉鼎真人杀人,简直就是激怒玉鼎真人大开杀戒么!
  “……就算现在,我龙八终于想明白了,会懊悔,会愧疚,可是!可是你们阐教为什么不看看,我姐姐是没有死,可是她又哭又笑完全不听别人说的话,后来更是一直找不到她!!小玉说话颠三倒四,丁香也疯了一样什么都不记得,她什么也不想记得,沉香死了,刘彦昌也死了!你阐教砍了南天门,毁了凌霄殿,连我东海水晶宫也没留下,玉鼎真人!!你还要怎样?三圣母是杨戬的亲妹妹,她被压在了华山下二十年,她什么也不知道,你连她也要杀,你怎么对得起……怎么对得起杨戬用死换来的新天条和这原本平安的一切!你阐教想毁了三界吗?!”
  陆压道君摸鼻子的手僵住了,瞪大着眼睛望着面色通红,站在那里神情又是愤怒又是激动的敖春,喃喃:
  “这小子是傻了?还是活腻了?他当他是伏羲神王啊,想跟阐教讲道理?”
  “三界、天条、平安……哼,那与贫道有什么关系?”
  雪白长发垂落耳侧,微微一动,就能看见那抹冷厉而优雅的弧度,冷峭轻蔑的无视所有。
  “你,你……像你们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不懂人世间七情真愿的上仙,难道就不会好好想想,是杨戬让我们错恨了他,连一个懊悔的机会都没留下给我们……”
  敖春一边说,一边颤抖,眼里全是痛苦之色:
  “我甚至不敢把真相告诉三圣母,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唯一就是想救回沉香,如果我说出这一切都是场误会,恨错了,也杀错了,杨戬为了她这个妹妹做了太多,他已经死了但是三界所有人依旧在唾骂他是个六亲不认权势熏心的小人……没有了仇恨支撑,所有的一切都如同笑话!三圣母她怎么能面对三界的鄙夷耻笑,和这些永远都不能挽回的错误?!你阐教闹也闹了,杀也杀了,还想怎么样,你们才满意?”
  这些绝望,这些恐惧,本是永不会说出口的悲伤:
  “是,我龙八知道,杨戬没有杀了我的姐姐,我恨错了他。沉香也恨错了他,我们所恨的本该是天庭,是陈腐的天条,是王母娘娘!但是……但是我们没有错,这一切都不是沉香他能选择的!你们只看到杨戬死去,你们有没有想过,沉香才是最无辜的,三圣母的违犯天条他不能选择,错杀了自己的亲舅舅他也不能选择,他所走的每一步,都像是一颗被人任意摆布的棋子!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被人精心安排的一场戏!你阐教居然,还杀了他!!”
  握住斩仙剑的手,肤色晶莹,五指修长。
  薄如冰蝉翼的透明指甲在翻覆间反射出的月光都森冷得只剩下杀气。
  “他是没有选择,但是他做的唯一选择,就是救母,偏偏就是这个,害死了杨戬!”
  “玉鼎真人——”
  “住口!”
  厉然打断了敖春愤怒的呼喊,而后冷淡异常的慢慢走来:
  “这样的妹妹和外甥,他不如没有。”
  ——三界万千,生死与否,都不在他眼底:
  “你们,都要死。”
  敖春怒到了极点,几乎连恐惧都忘了:
  “新天条……沉香一家,三界福祉……杨戬所做的一切就这样被你阐教生生毁了!”
  陆压道君斜了眼,喃喃:
  “这帮傻小子,杨戬如此,才不是为了你们!”
  想想,又觉得不对;
  “好吧,就是因为你们这帮莫名其妙的家伙,就是因为那个好端端的偏偏要跟凡人成亲的杨婵,才会让一切变得如此失控,让杨戬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那边敖春还在痛骂:
  “似你阐教这般自私自利,不问是非,不懂人心的上仙,难道就不会好好想想,杨戬为什么要这样去改天条,他所要的,所保护的,想看到的究竟是什么,竟让你们将之毁于顷刻……啊——”
  鲜红色的血,肆意的流淌下来。
  龙八太子痛得几乎一半身体都现了原形,龙鳞上鲜血淋漓。
  “不用你来教训贫道。”
  冰冷的声音,非徐非急,没有分毫波动:
  “杨戬最挂心的,不就是杨婵,贫道这番送她去,又有何不可?如你所说,留下来也是让三界耻笑,惶恐痛悔终日,不如一了百了……”
  “玉鼎真人你!”敖春死死捂住了右手,血从迸裂开的伤口处涌出来,双目血红的瞪过来:“……你疯了?”
  “哼……你要如此说,未尝不可!”
  陆压道君看得有些张口结舌,不知所措,忽觉有人爬到了自己身边。
  “出了什么事?又出了什么事?天啊,我们这些地仙就没个安宁日子么?文书,文书在哪里?我写,我写……咦?你是谁?你不是这里的土地!”
  陆压道君哑然望那个灰头土脸钻过来的山神,正大义凛然的责问自己:
  “你是谁?躲在这里看什么?”
  “当然是看……”陆压道君忽然停住,疑惑无比的盯着这山神不放,一边喃喃,“奇怪了,一个小小地仙,我怎么会觉得很眼熟?岂有此理,昆仑镜啊昆仑镜,回到小道手里来吧,小道受不了没有你的日子啊——”
  转头,继续望那边:
  “算了,还是先看看是那条小龙先流血到死,还是杨婵先醒过来……”
  旁边那山神一抖,吃惊问道:
  “什么?三圣母?出了什么事?”
  龙的鲜血是炽热如岩浆的,在地上缓缓流开后,敖春已经觉得眼前发黑,似乎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触碰不到了,只能听见那冰冷的声音,似乎很遥远,又似乎很近的传过来:
  “贫道已经不想让你们死了,也不会让你们有死的机会……你们所看重的,你们所想到,都会一一毁去……”
  不,丁香!不!
  “……再留下一点希望,却要你们,永远也得不到!!”
  鲜血从剑上缓缓流下,衣白如雪,声冷如冰,风拂而眉眼之间,清冷绝世淡漠如烟,在这仿佛沉淀了所有冷漠的幽玄夜色里,他的声音空旷淡漠,反倒使人觉得凄惶起来,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那个山神忽然低叫一声,转身连滚带爬的逃了。
  陆压道君疑惑的望了半天,忽然想起。
  好象从前在昆仑镜里,似乎看过这个家伙的。
  没错,看过,
  不由得讥诮的幸灾乐祸起来:
  “呵呵,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玉鼎真人呢,恩,反正昆仑镜在他们手上,让阐教自己发现这件事,不是更好么?”
  摸摸脸颊,笑得更是得意无比,干脆扳手指算起来:
  “……唔,凡人怎么说来着,天地君亲师,这个天跟地,杨家小子是没跪过的;玉帝么,神仙也不用跪的;瑶姬和杨天佑都死了,恩……呵呵,不得了啊不得了,小小一介地仙,区区一个山神,都可以和阐教玉鼎真人相提并论了!这个……凡人怎么说来着?”
  猛一拍手,恍然道:
  “福泽深厚,就怕你折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