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6章 宁可错怪
  入夜,景尘跟着大提点去到司天监九宫格局中的兑宫位,同行的只有与大提点形影不离的贴身侍卫。
  他们在一座迷宫一样的游园中觅道,从一间茶室进入一条暗道,来到了关押徐力的密室。
  这是监内私设的地牢,空间不大,左右用铁栅隔成两个牢笼,一间空着,另一间里坐着个人。
  密室里亮着火把,不见看守的人,牢房的一面空墙上挂着几条粗细不同的鞭子,带着倒刺,一看就是刑具,墙角还有一只烧火的炭炉,看上去是拿来烙铁的。
  景尘端详牢笼里的那个人,对方之前显然吃过一些苦头的,他身上套着一条血污的囚衣,头发凌乱地扎在脑后,露出一张灰败的脸,额头和眼角都有淤青,他佝偻着身子坐在木床上,看着铁栅那一端的人。
  景尘仔细确认过,是他梦里看到的那个男人。
  “你看看,是不是他。”大提点问。
  景尘先是点了点头,接着便意识到哪里不妥——他们凭着他那张画像抓了这个人,在没有让他这个当事人出面辨认之前,就擅自对人用刑逼供。
  这让他回想起一件旧事,大约在一年前,余舒带着失忆的他进京,兆庆帝贴皇榜寻人,因为有人告发余舒,她被绑到司天监审问,当时也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被人拧断了一根手指。
  “他受过刑,”景尘看着那个让他觉得陌生的男人,陈述了一个事实,然后问道:“他招认了什么吗?”
  “没有,”大提点背手而立,盯着那头的嫌犯,“他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想让我招什么?”这个时候,牢笼里的徐力突然激动起来,他拄着膝盖,冲着外面大喊。
  大提点指着景尘,问他:“你可认得他是谁?”
  徐力看了景尘一眼,沉声道:“他是云华易子与麓月公主的遗孤,道子景尘。我是薛家的总管,来往交际,这安陵城有几个皇亲贵胄是我不认得的?”
  大提点摇摇头,又问:“去年五月,你人在何处?”
  “你们问过我很多遍了,去年五月我被我家大人派到义阳县办事,没有逗留几日就回京了。”徐力神色隐忍。
  “到义阳去办什么事。”
  徐力犹豫了片刻,才说了实话:“我家大公子早到了该娶妻的年纪,老爷听说义阳纪家的一位小姐生有异象,命格富贵,所以派我到义阳去与纪家议亲。”
  景尘旁听,知道他口中的义阳纪家,就是余舒从前待过的那个纪家。
  “只是这样吗?没有其他的事要你去办吗?”
  “没有,”徐力斩钉截铁。
  大提点轻轻蹙眉,这些话他之前就审问过对方,徐力的回答前后一致,换了旁人,或许以为他是死牙嘴硬,忠心护主,但是他却一清二楚——他说的都是实话。
  这一点十分令人费解。
  “你回京的途中,有没有见过他?”大提点指着景尘,想再求证一次。
  徐力摇摇头:“没见过。”
  大提点沉默下来。
  景尘知道他有大洞明术辨别真假,所以并不插嘴,但见徐力矢口否认,才出声道:“可我见过你。”
  徐力困惑地看向他,神情不似作伪。
  景尘面无表情地提醒他:“在一辆马车上,我听到你说话,你们的人给我下了迷药,又害我失去记忆,变成一个哑巴。”
  闻言,徐力满脸写着荒唐,就好像景尘在说什么天方夜谭,让他难以置信。
  “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
  一炷香后,景尘跟着大提点离开密室,走在无人的花园里,大提点指着一处凉亭,与景尘坐下说话。
  “人你见过了,有想起些什么吗?”
  景尘摇头。那晚做了一场噩梦后,朱青珏就给他换了药方,之后他连着睡了两天好觉,再没梦到他遭人劫持的经过。
  大提点拢着宽大的袖袍,身体极小幅度地前后晃动,闭着眼睛,一脸思索的样子。
  景尘看不出他在考虑什么,想到余舒的嘱托,暗自酝酿了一番,才主动问道:“世伯,您怎么看?我在南方遇险一事,会与薛家相干吗?”
  大提点眯开眼睛看了他一眼,道:“水陆大会时候太史书苑被人投井的那个女学生你知道吧?”
  “嗯,遇害的是江西湛家的小姐,也曾是我的学生。”
  “这桩案子大理寺一直在办,凶手狡猾,藏匿的很深,到现在都没有破案。圣上着我暗中调查,我也发现一些端倪,怀疑是太史书苑内里藏奸,有一个人嫌疑很大,便是藏书楼打杂的一个老奴,人称老秦头。”
  景尘听到有关凶案的线索,神色一整。他在太史书苑待的日子不长,但常出入几座藏书楼,对那个打杂的秦伯,有一点模糊的印象。
  “就在通缉的皇榜张贴出去,薛家的总管被捉拿归案后,那个老秦头也突然失踪了。”
  大提点别有深意地指出这一点蹊跷。
  景尘听懂了他话里的涵义,如果整件事与薛家无关,那为何徐力刚一被抓,那个秦伯就不见了呢?
  岂不是做贼心虚吗?
  “老秦头应当是埋伏在太史书苑里的杀手,或许之前另一桩诬陷你的凶案,也是他做下的,未免打草惊蛇,我一直没有动他,现在人没了,就无法确定凶手是不是薛家派去的。”
  大提点虽是模棱两可的说法,但分明已经肯定,景尘当初遇害,必定与薛家有关。
  景尘不露声色,却在心中苦恼,回头要怎么告诉余舒。
  “那接下来要怎么办?”他问,“徐力不肯招供,我又记不起细节。”
  大提点依旧轻晃着,闭着眼,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坐正身体,眼睛里迸出一抹幽然冷冽,低着嗓音道:
  “攸关天下太平的大事,宁可错怪,不可放过。”
  景尘被他这一眼看的有些心寒,垂下眸去,不再说话。
  “走吧,夜已深了。”
  大提点站起来,挥袖拂尘,乘着洒沓的月色拾阶而下,景尘跟在他身后,平添了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