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奈何当年人未识
  尽管每日音圭之中,报道的都是前线如何大胜,斩敌多少,前线又打了多少胜仗。但这段时间以来,天玄宗直辖五界之内的普通民众,还是能够感受到前方战事的紧急。
  而且,这种紧急,正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越来越加剧。
  从娘娘岭一战开始之前,五界范围内几乎所有地方,便已经进入了半军管状态。所有物资,一律优先供应前方,保证前线战事所需。许多法宝店和丹药店,都已经被彻底搬空,而且也再无新货补入。因为这些店铺背后的炼器师和炼丹师,大多已经被征调,负责炼制前线所需之物。
  对此,大家虽然偶有怨言,但总体上来说,舆论还算是稳定。因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一旦前线防御被妖族攻破,那么接下来,妖族的铁蹄便会横扫整个修真界,所有人都会死!
  两百年那场云莽天灾,虽然如今大多数人都不曾经历过,能够经历那场浩劫,如今又还活着的,肯定已是周天境以上的存在。但经过天玄宗的官方宣传后,几乎所有五界修士,都对此知之甚多。
  然而,即便是所有物资,都已经优先供给前线。很多普通修者,身边都已经有亲人或者朋友故旧,被派往前线征战。到了今年年祭之后,随着前线那场大战打完,五大修炼界,已经全部进入了军管状态。而且,几乎到处都能看到有人,为自家战死在前线的亲人或者朋友,而以礼祭奠。
  前线……真的已经恶化到了这个地步吗?
  有好事者,曾简单做过计算。如今天玄宗五界之内,各府人口数量皆是不同。少则千万,多则数以亿计。就算那些人口在千万左右的小府,已经战死在前线的修者数量,恐怕也已经超过了二十万!
  这意味着,仗打到今天,云莽五界之内,平均每五十个修者,便有一人战死!
  而且,战死的这个人,往往还是这五十个人当中,修为最高的一个!因为只有修为够高,才有资格被征调到前线战斗!
  当这个计算结果,被大家熟知以后,很快就掀起了极大的恐慌。如今的绝大多数修者,都不曾经历过云莽天灾,不曾亲身经历过当年那种尸山血海的场面。再加上百年以来,天玄宗五界之内,一直都是长治久安。除了极少数可以参加前线轮战的修士之外,大多数人几乎就没见过战火!
  后来,这个恐慌,不得不让天玄宗官方出面,予以辟谣。声称前线虽然战死了很多人,但并没有那么多。而且,相比战损,前方取得的战果,要大上太多太多。
  恐慌在蔓延。
  但同时,仇恨则更是在疯涨!
  以往大多数修者,对于南方的妖族,只是听其凶名,并未真正得知其厉害。但如今,随着身边真的不断有人战死在和妖族对抗的前线,所有人都开始愤怒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自发加入到天玄宗官方组织的建造工作当中。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但凡有一点技术的生产修者,都自发被征召,为前线生产各种补给。
  以五界之力,全力供给前线补给。
  当徐崤率部沿着云道,一路南下的时候,徐崤发现,整条云道,都已经暂时被征用。云道内部的所有云梭,都被官方征召,玩了命的往前方运送补给或者兵员!而当徐崤带着这支刚刚恢复六成战力的神力战部,终于抵达前线战场的时候。饶是徐崤见惯了杀场,之前的娘娘岭一战更是杀戮盈天,最前线战场的惨烈,仍是让徐崤陷入了深深的震撼当中!
  徐崤战部最先抵达的,是剩余十座前哨城当中,最危险的南天城。当徐崤抵达南天城的时候,亲眼见到一位周天境天玄宗弟子,拼死将自己同门师兄的遗骸,从城墙上抢了回来。然后,这位堂堂周天境的高手,一边嚎啕大哭,一边亲自动手,让自己同门师兄的遗骸,彻底消散,重新化为精纯的天地灵气,继而用给城内一些化灵修士恢复灵力。
  补给,已经全部耗尽。在徐崤战部抵达之前,南天城已是危如累卵,靠着最后一口气,强行撑着不曾陷落。
  “徐崤此生,不杀绝妖族,誓不为人!”
  站在已经残破的城墙上,徐崤一声怒吼,心中却只觉得悲凉。
  而当徐崤再次见到了李虎的时候,这位昔日曾和他并称为天玄双壁的天玄宗名将,已是受了严重的道伤,神魂衰落到让徐崤觉得,随时都可能法相崩碎,彻底陨落的地步。
  对于任何一支战部来说,战将都是他们保护的核心。尤其是顶阶战部,更是如此。能让一位名将受伤至此,可想而知,战事该惨烈到何种地步。
  “还行,侥幸还活着。”
  对于自己的伤势,李虎似乎并不在意。反倒是说道:“你先在前面撑两个月,可别上来就被打趴下了!如今你对面连名将战部都没有,要是这样你还撑不住,那你还是别上来丢人了。”
  徐崤并未再斗气讥讽,只是郑重回答道:“放心,既然没了同级别名将战部的牵制,那么未来两个月,妖族就只能在我手底下,被我游走屠戮!”
  李虎笑着点了点头。
  如今的他,已经连嘲笑徐崤的力气,都没有了。
  最终,当李虎被天玄宗高手带走,返回后方养伤的时候,徐崤看向身后的神力兵团。
  他手上的这支神力兵团,如今还并未从之前娘娘岭大战当中,恢复过来,最多也就恢复了六成战力。而且,这已经是鱼龙岛一脉,最后的家底了。
  “走吧!”
  “我们去屠杀妖族!”
  ……
  在先后见过的大离皇祖证道飞升,太白仙尊逆天崛起开创剑道,妖族的白山仙尊走出祖地,成为第一尊妖仙……数千年的历史,已经在卫易面前匆匆而过。
  卫易现在确定,妖族那边的五尊仙位,绝对都是上古某位主神的遗留后手。妖族那边的五尊仙位,之所以不用开道,便可直接成道,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几位妖族仙尊,确实是上古那些主神的后手,他们属于是命定可以证道。不像我们这边的几尊仙位,除了冰雪女神之外,没谁是真的命定成仙,都是靠着自己的智慧和勇气,自行开路,为自己争来的仙位。”
  卫易点了点头,看过这一路之后,很多昔日的疑惑,也都是迎刃而解。他缓缓道:“妖族那边的五尊仙位,虽是命定成仙,看似占了便宜。毕竟,古来能够让人直接证道的机缘,其实也就是屈指可数而已。不过,这个便宜,仅仅是对他们那几尊仙位个体而言。若是对妖族整体来说,可并不是好事!”
  妖族,历史上虽然也有五尊仙位,却从来没有谁,是走的开道路子成就的仙位!
  这也就使得妖族那边,修行体系十分单一,远不如修真界这边这么百花齐放。所以在过往万年当中,原本占据优势的妖族整体,也开始逐渐被修者蚕食压制。
  “可当年那些主神,为何要留下这样的后手,帮助妖族成就仙位?难道……”
  卫易忽然猜到了一个很可怕的可能,道:“难道……若是妖族那边,取得这个大世最后的胜利,上古神道依然会复苏?那些上古主神,也会陆续复活?”
  姚老头会心一笑,道:“总算不笨了,猜到了?正是如此……”
  “上古封神大战,这五大皇族其实一度是我们的战友,和我们一起推翻了众神的王座。但为何还是有主神,留下自己的遗泽,想要帮他们在后世成就仙位?这就是一个简单的阳谋罢了。上古主神将自己的遗泽留了下来,直接证道的诱惑,有谁能够拒绝?谁都拒绝不了!只要这个大世,妖族凭借他们的遗泽证道,上古的神道规则,便会在一定程度上复苏。”
  “就算他们几族的先辈,明知这是一个坑,也不得不往里跳。一来若是他们不跳,同时代的修真界仙位,便可大肆磨灭妖族的整体气数。若是多来几次的话,都不用如今的这场大劫,早在过去的万年当中,妖族就已经被磨损了全部气数,自行消亡了。从他们的角度来说,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明知是个套,也只能往里钻!”
  卫易忽然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
  “我终于明白,为何妖族那边的几大皇族,手握当初祖龙的传承,却不自行使用,而是交给了雁宝。他们是想让雁宝去趟这个雷,然后……他们再解决雁宝?”
  姚老头笑道:“正是如此。”
  “可惜他们未达仙位,永远不会明白,他们的这些算计,到底有多可笑。只要雁宝成功跻身仙位层次,哪怕只有那么一瞬间,上古神道复苏,就成了一个定数。任凭他们怎么算计,其实都是徒劳。在他们决定动用那些上古主神遗泽的时候,其实他们就已经输了。”
  越是了解,便越是觉得恐怖,同时也越是觉得那些上古存在,是多么的深不可测。
  此刻卫易已经和姚老头,直面当年大离‘化界改府’的那段历史。不得不说,当年大离的那段历史,真的是堪称波澜壮阔。身为天下共主的大离,那时并无几大圣地制衡,却有勇气自行进行改革。
  所谓改革,就是自己对自己下手。
  这是一种后人无法想象的勇气。单单看史书上的记载,是无法明白当时那种情况的。
  在卫易眼前,咸安城那座春兴湖畔,有上百位名留青史的名臣,在湖畔对酒当歌。他们修为不高,没有任何一个人,寿命超过五百岁。但他们的一生,却深刻改变了后来的整个大离,也改变了整个修真界。
  卫易忽然脸色一变,像是想到了什么,道:“妖族那边,雁宝一旦证道,势必会导致神道复苏。修真界这边,我和乐桓若是证道,神道同样会复苏。那岂不是说,只有离景原证道,才能扭转这个结局?”
  姚老头笑着点了点头,道:“正是。”
  卫易脸色越发难看,但很快,卫易就摇了摇头,道:“也不对啊!过往万年,我是第二个修成神力了,第一个修成神力的,正是当年那位嘉裕年间的大离皇子啊?”
  说到这里,卫易猛地抬头,看向姚老头,道:“所以,历代大离皇帝,只知道一部分真相而已,并不知道所有的真相。只有离景原,才知道所有真相?所以,当年知道真相的你,才会密谋联系几大圣地,最后搞死了那位裕王殿下?”
  姚老头再次点了点头,笑道:“聪明!”
  卫易再次无言。
  这个结果,对他而言,或许过于沉重了。
  姚老头继续说道:“其实,包括当年大离那位皇子,能够修成神力,其实也都是上古那些主神的布置。要不然,你觉得嘉裕一朝怎么就忽然会生出这个念头,要培养一尊神力高手,收拢神道气运呢?你现在也应该看出来了,若是没有我们这一脉的插手,这个大世最后不管谁胜出,最后都会导致神道复苏,没有其他可能。”
  “但我们最后还是破了这个局,甚至……反过来利用了上古的那些主神的遗泽。”
  卫易不由苦笑了起来。他终于不得不接受现实,哪怕自己修为已是当世至强,距离仙位也只差一线之隔。但和这些可以拿人妖两族万年历史做棋局的变态,还是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卫易此刻缓缓叹了口气。照他目前所知的这些,不管由谁成道,都会导致神道复苏,只有离景原是个例外。
  而神道复苏的结果,便是天地会重新变成上古那样。那样的时代,谈不上什么好坏。但就像姚老头说的那样,那样的世界,会如同一池死水。而且,他们这些证道的至尊存在,迟早也会变成上古主神那样,收割信仰与生命。
  不谈好与坏,仅从卫易如今的角度来看,卫易不喜欢那样的未来。
  想必以后的人们,也不会喜欢那样的未来
  而且,若干年之后,大概又会有人重复当年大离皇祖的所作所为,再次将他们拉下那个至尊之位。
  姚老头忽然感慨道:“在我看到的很多未来当中,有一个未来,我那个关门弟子范梧,是个很有意思的家伙。他生前并无太高建树,到死也就是个周天境而已。但他留下的学说,却被后世很多修道之人,倍加推崇,甚至引为道祖。”
  “很多年之后,在他的墓前,铭刻了一句话,我觉得最有意思。”
  “千秋功名身死后,奈何当年人未识。”
  “但如今的他,死后墓碑上,大概是不会有这样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