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战云之合
  因为杨义臣派出的报信先锋罗士信赶到雁门郡的时候,已经是大业十年十一月二十九这一天午前时分了,所以突厥人收集完对应军情也已经是午后申时的事情,当天要想马上出兵反制显然是来不及的。何况大军动作总要时间准备,纵然突厥人是马背上的民族,来去如风,后勤辎重只需要随军赶一群羊便能养活,一天的准备还是少不了的。
  所以,始毕可汗有半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的时间来犹豫,如果真的决定各个击破隋军援兵的话,究竟该先对哪一家下手。
  从理论的兵力对比上来看,上上之选当然是南下击破已经出关两天的太原留守李渊,毕竟李渊只有四万兵马。但是持续的斥候侦查让始毕可汗不得不放弃这个打算,因为李渊非常的精乖。他虽然救驾看着很积极,但是在保存自身实力方面更积极,出关是出了,却走到马邑县之后就一直驻留在那里不前;任由始毕可汗做出最后的诱敌努力,李渊还是不为所动。
  既然如此,只能够选择杨义臣的先头骑军部队作为各个击破的对象了。毕竟突厥大军利在野战,不利于攻城,马邑虽然是塞外小县,但是只要李渊坚持打守城战,突厥大军就算有六七倍的兵力优势也是不可能几天内就攻下来的。
  次日佛晓,雁门郡外的突厥围城大营就全部动作了起来,做好了出击的准备——当然了,始毕可汗还是知道轻重缓急的,不会做出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蠢事,虽然各个击破隋军援兵时集中兵力很重要,但是他依然不会拿出全部主力去做这件事情;因为相比于击破杨义臣。保持对杨广的围困显然是更重要的事情,如果留下来保持围城的部队不够多,反而给了杨广突围的机会的话,那就得不偿失了——雁门城里面,好歹还是有六万骁果军的久战之兵保护杨广的。
  说到这儿,不得不说一下始毕可汗手下如今兵力的具体结构。突厥人此番为了围困杨广,足足出动了各部二十多万兵力,这已经是始毕可汗倾尽血本show hand搏一把的结果了。
  毕竟这个时空的突厥比历史同期要弱小不少,光是早年隋朝通过茶叶贸易和后来其他边境榷场贸易的挑拨,就让启民-始毕两代可汗统一突厥诸部的进程大大延缓了。估计拖慢了有至少两三年,而且过程中至少多死了几十万人,再算上战乱带来的人口出生下降。要说到大业十年为止,突厥总人口比历史同期少五十到八十万人都是有可能的,成年壮丁对应减少二三十万,也是情理之中。
  这一次,始毕可汗总共带来了大约26万人的规模,不过其中还有当辅兵用的老弱牧民。大约4万人。所以战兵便只有22万——
  别看4万不能上阵厮杀的老弱牧民貌似不少,但是这个比例比起中原汉人朝廷出征时的民夫辅兵比例已经是很低了。杨广对付高句丽的时候。117万大军需要200多万民夫运粮运兵器,修路架桥。别的作战中辅兵民夫至少也是战兵的一倍人数才能玩得转,免于后勤短缺。而突厥人居然只要战兵五分之一人数的专业辅兵做后勤配套,按照比例来算已经是汉人战兵人均后勤人数的十分之一了。
  之所以突厥军队这么省辅兵。说到底还是马背上的游牧民族特性所致。比如后世再过几百年,蒙古人出现的时候,只要不带工程武器,不需要工匠的话,在纯野战的环境下蒙古人需要的辎重兵更少。这些民族只要有人跟着大军放羊,最多再做些缝补皮甲帐篷的事儿,便算是齐活了。再加上突厥兵对吃喝也不讲究,不一定要集中煮肉汤煮茶,偶尔自己用皮囊灌点儿酒或者水,然后围着篝火烤肉便能对付过去了,也就省下了集中使用的火头军。
  不管怎么说,始毕可汗出战的时候只有22万战兵加4万辅兵,如今也打了小两个月了,雁门郡城内保护杨广的骁果军都减员了伊万多人,突厥军队自然也有损伤,细细算来,如今剩下的不过20万战兵4万辅兵。要想围住城里头的6万隋军,多预留一半的兵力是必须的,而且辅兵可以全部留下作为防备,或者放到城东桑干河对岸不易突围的方向。这么一算,可以集中起来对付杨义臣的部队,也就不超过15万人了。
  ……
  桑干河中游南岸,雁门郡安阳县境内,一直大军疾速而又不失小心谨慎地前行,车辚马啸,甚嚣尘上。军队的构成全部都是骑兵,人数约莫三四万之间,显然便是杨义臣突前的那一部分人马了,他们和后军的十一万步军拉开了两天的路程差,好尽快赶到雁门郡牵制突厥人,而一旦有危险的话,如果两军相对而行,一天之内也可以成功回合。
  不过可别以为隋时的安阳县就是后世河南那个安阳县,这两个地方实在是相隔数千里,只是古今异名导致的误会而已。隋朝时候的安阳县,其实是后世山西省张家口市下属的阳原县。
  后世从北京到大同的京大高速就要经过阳原县,沿着桑干河南岸燕山与阴山之间的山谷修建,可见此处从古至今都是从雁门郡通往涿郡的交通要隘所在。杨义臣突围而入的信使被发现之后,突厥人如果要搜索杨义臣的大军位置,肯定第一个就会往这里来找。而事实上,昨天入夜之前,杨义臣部的斥候已经遇到了突厥人的哨骑,进行过几次短促而又激烈的斥候战了,双方各自丢下了几十条人命,都是侦查的轻骑兵。
  杨义臣亲自在前军策马而行,看着日头从身后渐渐升高,把人和马的影子渐渐压短,他也似乎感觉到了战斗的临近。
  回过头,杨义臣对着身边的秦琼问道:“算算时辰,罗校尉昨日便该突围入城给陛下报信了。若是突厥人恼羞成怒。如今也该前来寻机反击了。秦郎将,若是接战,你如今可有把握担当前军先锋么。”
  “萧经略给末将的传书中说了,秦某一切听从杨经略差遣!秦某和萧经略都相信,杨经略身经百战,定然可以用好每一支兵马。”
  杨义臣报以微笑,看着面前这个不过三十岁的年轻人很是欣赏。天下已经到了如此境地,还有武将能够不计个人融入一心杀敌报国,那都是值得尊敬的。在半个月前遇到秦琼来投效之前,杨义臣都不敢想象世上有装备如此精良的骑军。但是现在经过短时间的磨合,他已经知道如何善用这支部队,然后以这支部队为核心。先在前锋接战中挫一挫突厥人的锐气。
  也正是因为这阵子对秦琼手下骑兵战斗力的认识,让他敢摆出今天这个诱敌一部先来决战的阵势,故意让自己的四万骑军和步军脱节两天,摆出自己很心急火燎要救杨广的样子,让突厥人觉得自己有可趁之机。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敢而且只敢沿着或者说紧贴桑干河南岸疾速行军。
  “既如此。秦郎将且听好:我军之所以如此行军。便是为了一旦突厥人前来集中兵力攻打我军时,可以获得半渡而击之利。突厥人从雁门以东而来。那么定然会需要在附近渡过桑干河然后攻击我军。我军的行军路线背靠阴山,北面桑干河。他们是绕不过去这个契机的。
  只是突厥人素来仗着全军都是骑军,而且来去如风,兵力又是我军三到五倍。所以对于有可能遭到半渡而击的风险视而不见,到时候定然会撒漫铺开全军,让我军防守任何一点都会顾此失彼,然后突厥人再从我军兵力无力覆盖到的河段渡河,前后夹击我军。”
  杨义臣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严肃地紧盯着秦琼,叮嘱道:“而这时候,便是秦将军当机立断的时候,我们要让突厥人看看,他们任何一支成功渡过桑干河的偏师,单独都不是我军的对手,而且连支撑一天半天时间差的能耐都没有,明白了么?”
  “末将明白!”
  杨义臣交代完毕,隋军继续前行,果然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一股突厥骑兵出现在了桑干河北岸,看人数反而比杨义臣的四万骑兵还要少不少,应该只是先头部队。不过河水只有百余米宽窄,所以两岸的人都可以轻易看清楚敌军规模实力,甚至于沿着河滩策马都可以用强弓把箭矢射到对岸的人,所以双方自然都会比较谨慎。那伙突厥骑兵知道光靠自己的力量暂时还不是隋军的对手,便没敢渡河,而是逡巡跟踪,又略微拉开一些距离。
  两个时辰之内,出现的突厥兵马越来越多,后来又来了两路,前后加起来一共三路人马,总计超过了**万之数,显然是从雁门围城大营的各个方向分别赶来的,所以时间上有先后。兵马聚集众多之后,突厥人果然开始嚣张起来,试探性地把战线铺开到沿河数十里地,然后各自寻机渡河。
  隋军人少,显然顾了一头就会顾不到另一头,总归会被突厥人逮到机会渡河。同时河流又比较窄,百余米的河面,冬季枯水期河水深度不到六七尺,北方山区的河流又是砾石细沙的河底,没什么淤泥;只要寻到浅滩,战马可以直接没到脖子泅渡。
  杨义臣约束麾下军马,大致分成两股,其中一股便是秦琼带来的一万板甲骑兵;另外三万人扎堆一处,其中两万是他从涿郡带来的骑兵,一万是罗艺带来的卢龙郡骑兵。两股隋军相隔五六里行进,看上去依然堵不住突厥人全部的可能渡河地点。
  相持了一炷香的时间,突厥人眼见首尾两端都已经迂回到了隋军前后足够远的地方,便呼啸着开始渡河。这样的作战方式在中原汉人王朝的作战模式中是不可想象的,因为汉人自古讲究兵法,讲究主将对于全军的运作要了如指掌,如臂使指;就好比杨广第一次远征高句丽的时候,都已经派出一百多万大军了,还要求四十个军的将领每次遇到战役层面的决策都要请示皇帝,如此一来自然指挥效率低下。纵然汉人中的名将不可能和杨广那样胶柱鼓瑟,但是指挥僵化的问题也是自古至今都存在的。
  如果让一个僵化的指挥体系去执行这样守卫呼应打时间差的渡河作战,拿铁定是要贻误战机遭致惨败的。而突厥人却好像玩得很是顺手,他们的将领都有充分的战场随机应变权限,他们不懂兵法,但是却有狩猎民族的野性嗅觉,就好像不需要语言指挥全靠本能围猎的狼群一样。
  非要说汉人军队和突厥等游牧军队在指挥体系和习惯上的差距的话,那么前者就好比萨达姆的正规军,后者就好比南联盟或者塔利班的游击队;打击前者的时候,斩首行动摧毁了其指挥中枢后便赢了一半了,而对付后者的时候,哪怕斩首了都没用,他们可以继续打得遍地开花,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指挥中枢,根本就没有“首”,而是一种分布式决策随机应变的松散作战团体。
  所以,哪怕已经胸中有了定计,杨义臣看到突厥人那种果断敏锐的渡河时机抓取时,依然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赞叹和感慨。如果不是他有秦琼这张底牌的话,今日即将到来的这一战他还真讨不到好去。
  杨义臣鞭梢一指对秦琼问道:“秦将军,后头便看你的了——西边那一股先头渡河的突厥人,看见了么,人数不比你多,而且刚刚渡河,能够第一时间投入的战力更是不如你。有把握迅速击溃他们么?”
  “杨经略但看末将杀敌便可!”秦琼丝毫不以为意,在江东的这半年,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麾下军队那种脱胎换骨的变化,再看这些皮甲毛裘的突厥人,简直就是和插标卖首差不多。
  “某要的可不仅仅是击溃——秦将军,你最多只有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能够在一刻钟内解决战斗就更好。”
  杨义臣最后这两句补充的叮嘱,终于让秦琼有些紧张感了,当然紧张感的背后,更是野性的喜悦。这是一个很艰巨的挑战,但正因为如此,才是军人载入史册的好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