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
  在薛慈的坚持下,没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作为装饰。
  很小一块蛋糕,出炉时却迎面传来浓厚的香甜气息。
  纪管家也凑过来看了,相当满意地露出微笑来。
  小少爷要拿给先生吃吗?他问道。
  薛慈面无表情道:不。
  纪管家笑了出来,当然,比起先生我知道您更想送给谁。那天回来后,您就说要亲手制作蛋糕送给蔺少爷,我一直记着。
  并且,纪管家露出了有些骄傲的表情,上午我已经和蔺先生沟通过了,他非常乐意您在今天造访。
  薛慈也早不记得蔺少爷是谁了。
  他小时候就没什么朋友,这位蔺少爷,大概也只是因为家世和他来往的某位同龄人之一。但薛慈既然不记得,就说明他们关系很一般。
  但是是将蛋糕送给关系一般的某位小朋友,还是留给薛父
  薛慈很快做出决定:准备车,去送蛋糕。
  蔺家不远。
  严格来说,是蔺少爷现在所处的地方不远,正在某栋别墅区内修养。
  薛小少爷亲手做的蛋糕被珍重地包裹好,放在安保箱中。薛慈则坐在后座,漫不经心看着外面飞快掠过的风景,开始回忆温习今天看过的定理,然后在车辆猛地停下时,突然觉得附近景色有点眼熟。
  紧接着,他也想起了蔺少爷是谁了。
  为什么总是晚一步想起。
  第11章 打架
  这位蔺少爷不仅和他没什么交情,还和小时候的他有深仇大恨。
  当然是夸张的说法。
  薛慈成年后经过太多磋磨,早是能对小时候那些恩怨无动于衷的时候了。依他现在的眼光来看,那位蔺少爷行事不过如此,甚至不值得他分心出来记恨下。
  只不过对当时的薛慈而言,那不仅是打击,还是他无数噩梦源泉的其一。
  薛慈见到蔺少爷第一眼便被吸引。
  他样貌很独特,皮肤很白,睫羽也是白色的,穿着黑压压的长衫斗篷,身边的人会给他举伞,整个人都像阴郁雨天。
  薛慈没有小朋友和他玩,蔺少爷也是。
  于是薛慈误将他们划分为同类,他在宴会上和蔺少爷说了很多话。约定下次见面,要带他去看薛家后园正开的新季玫瑰。
  蔺少爷没有说好,也没有拒绝。他很快被带走了,但薛慈知道他叫蔺融雪,因病不常出来。
  薛慈将他当做一个朋友。
  他知道蔺融雪很少能出门,几乎是整天被关在屋里,所以蔺融雪没能来见薛家的玫瑰,他也不生气。回家后兴奋筹谋,要去见他的新朋友。
  既然是见朋友,当然也要带礼物。
  九岁薛慈所兴奋的,现在的薛慈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能回忆起被装在纸盒中香甜的蛋糕,和蔺家深灰色、高耸的大门。
  薛慈被允许去见蔺融雪的那天,推开房门时,见到的是坐在床上的蔺少爷,房间中不见天光,昏暗沉沉。
  薛慈小心翼翼去接近新朋友,蛋糕被他用双手捧在掌心。薛慈说:我进来啦。
  蔺融雪没有反应,又过了很久说。
  过来吧。
  薛慈又靠近一些,将被保护得很好,没有因乘车而被摇晃开奶油花的蛋糕放在蔺融雪的面前,露出一个微笑来:我给你带了礼物
  蔺融雪面无表情地,将蛋糕拿出来,扔在了地上。
  香甜的气味溢散开来。
  蔺小少爷说:讨人嫌。
  薛慈当然是生气的,他虽不招人喜欢,但因为是薛家少爷,还是很少被人这么直白地显示出自己的恶意。
  他决定不要和蔺融雪做朋友了,只是愤怒转身离开时,蔺融雪拉住了他。
  然后拿起床头某件物品,一下砸到了薛慈脑袋上。
  嗡的一声。
  薛慈眼前都是黑的,耳朵疼的厉害。
  接下来是重重人影,门外佣人大概意识到情况不对,推开门时压抑不住地惊呼。薛慈头上鲜血涌出,腥味极重,他的睫羽上都沾染着黏稠沉重的液体,几乎睁不开眼。
  后来薛慈包裹了几月的绷带。
  这件事闹到后面也不算大,蔺家自然是诚恳道歉,上门赔礼。薛父也同样宽宏大度,两家还是商业合作上的伙伴,总不至于因为这些伤和气。
  对薛慈的伤势,薛父当然也看过。极不耐烦地一压眸,警告地对他:既然知道蔺少爷有病,你去接近他做什么?
  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自讨苦吃。
  从此薛慈自然学会,避开许多自讨苦吃的场面。
  可他一朝重生,现在还是九岁的薛慈,正走在自讨苦吃的路上。
  前方似乎出了车祸,穿着警服的执勤人员四处忙碌,薛慈的额头微微磕在窗边,茫然地回神。
  司机正问道:前面是出了车祸,小少爷,要绕路吗?
  不用。现在正是一个再恰当不过的时机,让他转变主意,回薛家
  薛慈却突然顿住了。
  九岁的薛慈很害怕蔺融雪,再让他选择,他一定会早早避开,亲手将那块蛋糕扔进垃圾桶。
  但现在是成年后的薛慈,死过一次,别说现在和他同龄的蔺融雪了,就是蔺融雪成年后,都不一定比他更狠的下手。
  当然,面对个小孩,薛慈不至于因为小时候的黑历史,就想报复回去。他只是陡然想到,他现在没办法自由申请离开薛家,但是大可让薛正景主动将他赶走至于薛正景的厌弃。上一世他本便被厌弃,也不过是过得更坏,难道这辈子还怕再经受一次?
  反而是这样不知何时会消失的亲情,更让薛慈坐立难安。
  他只沉默了一瞬。
  在旁人看来,薛小少爷倒是很快便做出了决定。
  绕路吧。
  车重新规划了路线,司机向管家报备后,选择了另一条道路,继续驶向了蔺家。
  蔺融雪是蔺家独子,所住的地方却并非蔺家主宅,而是另一套医疗设施极完善的别墅。听说是蔺融雪生病缘故,需静养,长年来人拜访的主宅当然不是一处好地方。
  薛慈来之前,便由管家拜访过。蔺家的佣人得过家主命令,是以非常尊敬,一切便如薛慈印象中那般,他被带往了别墅的最顶层
  只是登电梯时,有一名女佣忍不住提醒道:薛小少爷。
  他们听说这位薛小少爷和蔺少爷是朋友,但女佣心中却十分诡异地生出忧心来,他看着白皙又柔软的少年,又想到害病阴郁的蔺少爷,害怕他会被如今的蔺少爷模样吓住,只小心翼翼地说,您可以将蛋糕放在外面,等少爷自己出来这个时候的他,通常心情不大好。
  薛慈微顿住。
  他记不清上辈子是否也有这样的对话,有人提醒他不要进去。但是这个时候,薛慈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地:你们平时都不会进去看他吗?
  是的。女佣说,少爷不喜欢。
  薛慈点头,表示清楚,然后说道:请下去吧,不用守在门口。
  然后在女佣大气不敢喘的目光下敲了敲门。
  他自我介绍下名字,平平淡淡道:我进来了。
  门内很平静,大概过了半分钟,才传来少年人低哑的声音:进来。
  和前世同样的发展。
  推开门,果然是满室昏暗,窗帘被极严实的遮盖着。薛慈没有那些多余的好奇心,进来后也不曾打量那些显得有些阴暗诡异的装饰,他的目光只落在半靠在床上,枕着两只雪白枕头,肤色苍白过头的少年身上。
  薛慈的睫羽微微颤动,他将蛋糕盒拎到面前,淡黄色的奶油有些被沾到纸盒边缘,但依稀能看到那一方蛋糕相当的精致可爱,淡蓝云朵上画着两个笑脸。
  像两个靠在一块的小朋友。
  薛慈说:送你。
  于是蔺融雪站起来了。
  他看上去相当瘦削,但比薛慈还是要高一些。只穿着一件单薄睡衣,在暖气开的很大、甚至显得有些闷热的房间中显得很合适。
  他的睫毛是苍白的、妖异的颜色,给他本人的特质也加上许多异化状态。他默不作声,走到薛慈面前,接过蛋糕,低头看了一眼。
  他的目光几可称全神贯注,好像他的人生当中,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物品。
  他将蛋糕抽了出来,指节上还沾了一点黏腻的奶油。蔺融雪又看向薛慈,在薛小少爷面前,当着他面把蛋糕摔在地上。
  啪叽一声。
  蔺融雪以为自己会看见那个小少爷不敢置信,眼噙泪水的场面,再不济,也应当是十分委屈地要哭出来,抽抽噎噎的神情。但薛慈只是低头瞥了眼蛋糕,便如常地看着他。
  神色自然,像等待着什么一般。
  蔺融雪:
  薛慈:
  薛慈等半天也没等来蔺融雪动手,猜想到是现在自己还眼睁睁盯着他,蔺融雪这小疯子没敢下手,于是贴心对他说:我走了。
  相当干脆地转身。
  蔺融雪原本还是冷漠神色。他转身准备回到床上,却突然间脸色青灰。
  他的神情变得有些混乱难看,原本清透的眼珠,这时竟显得浑浊发红,眼白处是骤生的红色血丝。
  他脚步很迟缓,转过身,冷不丁地突然举起了床头上用来摆放鲜花的花瓶,对着披散着柔软黑发的少年砸去。
  高举而起
  但他的动作很快僵住了,花瓶被夺走,薛慈转身抓住他的颈项,猛地将蔺融雪压到了地上。哐一声极为沉重的巨响,蔺融雪的后背都被撞得发麻,而薛慈已经翻身坐了上来,压住他的腰腹部以下。蔺融雪喉咙还被强硬地锁着,不要说用力,甚至连呼吸都跟不上来,吐息急促。
  薛慈手上绷带散开,一点腥气蹭在蔺融雪唇边。
  蔺融雪眼睛的血丝突然淡去,他好像猛地清醒了过来,脸色难看地看着压着他的薛慈。
  皙白柔软的少爷微弯着唇,冰凉细软的发梢轻轻拂在他的面颊上。如果不是他正压着人准备打,估计谁都会觉得他是个乖孩子。
  薛慈一下将手中花瓶砸碎了。
  锋利的碎片一下迸溅开来,那些瓷器渣就躺在蔺融雪的脸颊边,薛慈则拿着剩下半截的花瓶,不规则的边角和刀刃差不多锋利,便这么抵在了蔺融雪的脸颊旁:我告诉你。
  用花瓶敲下脑袋死不了人的,这么砸碎了往喉咙上一划,很快就断气了。
  很多人都知道蔺融雪是个疯子,不能惹。
  但薛慈比他还疯。
  他乖僻起来的模样,也实在很嚣张。
  蔺融雪好像也的确被吓住了。
  他眼睛眨了一眨,被压制住的手牢牢攥紧,青筋爆出,身体经不住地颤抖着。
  我讨厌你。
  薛慈心道,谁不是呢。
  讨厌我的人那么多,你这种程度的,我都懒得记。
  蔺融雪颤抖地说道:为什么我是怪物,你却那么受人喜爱。你一定很得意吧,身边所有人都喜欢你
  薛慈:
  等一下。
  你是不是有什么妄想症?
  第12章 张扬
  锋利的碎片边缘从蔺融雪脸颊边滑过,留下一道黯淡的血痕。薛慈苍白清瘦的手腕低垂着,指尖还握在花瓶的瓶颈处,碎裂的另半截抵在地面上。
  倒不是因为蔺融雪的话生出什么恻隐之心,只是花瓶举得久也累了,薛慈放在一旁支撑着歇歇。
  他高高俯视着蔺融雪,漆黑瞳孔映出蔺融雪颤栗的身体。
  哪怕薛慈样貌实在生得可爱,脸颊柔软稚气,他此时神情,也生生透出高不可攀的冷冽来。
  所以,你是嫉妒我?薛慈沉默一瞬,冷不丁问道。
  蔺融雪的眼睛无声睁大一点,他原本苍白的面容生出一点浅淡粉色,不是害羞,倒像怒意,仿佛刚才薛慈出言羞辱了他
  别不承认。薛慈将又开始奋力挣扎、试图逃出他桎梏的蔺融雪又压得死了些,力道非常均匀地散在对方的胸膛上,差点把瘦削的蔺少爷压得喘不过气来,才慢悠悠提醒:你刚才自己说的。
  蔺少爷的脸又莫名红了些。他咬牙,我只是让你知道,也不是人人都喜欢你,比如我,就永远
  他还没说完,又让薛慈给打断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薛慈看他,就好似在观察什么新奇事物一般,目光低敛,皆落在蔺融雪身上。
  从来没什么人喜欢过他,他才是真正的怪物、魔鬼、该被抛弃的累赘。
  就算现在一切都被矫饰美好,在未来的某个时间节点,周边人也会抛下他,厌恶他。这是薛慈在二十几年的过程中无数往返,溺于其中,得到的最佳解。
  而现在,居然有人说,羡慕他被众人喜爱。
  薛慈只觉得荒谬。
  当然这种话,他没必要去和一个小孩子看上去还有妄想症的小孩子解释。
  他只是说:蔺少爷,你选错嫉妒的人了。
  是这样的吗?
  蔺融雪当然更相信他眼前所见的,薛慈被万人宠爱,是薛家掌中珍宝。但是他的目光也正与薛慈的眼睛相对,那双眼无比漂亮动人,内底却枯燥无波,像被飓风摧毁过的林木,是荒星,是空洞,蕴含连常年处于痛苦中的蔺融雪,也无法触及理解的痛楚。
  那一瞬间,蔺融雪好像与薛慈共情了一瞬,感觉到了无比的惶恐和孤独的未来。
  如果薛慈如他所想那般,一切顺利,为天之骄子。那为什么会露出这么难过的神色来?
  难道私下里,会有什么他不清楚的事?
  只在下一刻,薛慈似乎又将那点过于浓烈的情绪收起来了。
  他微微弯唇,审视地看向蔺融雪。
  不管怎样,蔺少爷,因为薛慈顿了顿,还是轻声吐出那个词,因为嫉妒就要伤人,你比我想象中还胆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