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欢_155
  末尾,龙飞凤舞一个赤红的‘赦’字。
  逝水终于胆寒。
  师傅内外功均入化境,往日来找自己,入宫如入无人之境,从未有人怀疑,虽然只是到自己守卫不甚森严的殿上,但自己估计,师傅要偷偷潜入,或是斩杀守卫,直接闯入永溺殿大开杀戒,也不是难事。
  而且,师傅对药理甚是精通,研制出的毒药不下百种,而且药性奇特,有的需要两者混合方才显效,有的隔上三五甚至是月余才会夺人性命,不是尝膳便能确保万无一失的。
  若是师傅插手此事,那父皇的性命,便是风雨飘摇了。
  让父皇因为自己,而受到牵连,身受重伤乃至性命堪忧,这种事情,自己绝对,绝对不允许……
  “殿下?”
  墨雨看着逝水的表情,颤着声音,强行掩盖下了内心的不安。
  是,墨雨心中有鬼。
  信笺是真,纸张虽然看似普通,但是遇水不烂,遇火不焚。
  信笺上的一品红之香也是真,因为这植株乃是一品红费心亲自栽种,以奇珍稀材浇灌,香味奇特,不是寻常人能仿冒的。
  字迹更是真,一品红落字入木三分,更不是别人能够学得几分的。
  至于受托,也是真,但,不是信笺上所写的委托。
  一品红不可能如此帮衬着墨雨腥风,对他自己关怀备至的尽欢帝举起屠刀。
  但是,他无法拒绝早先答应了腥风,要与之进行的交易。
  因为,交易的内容,便到写完这张信笺上的内容,为止,再无后续,更无所谓的‘手刃其父,不择手段’。
  墨雨之所以没有早早拿出一品红的信笺,是因为明知委托有蹊跷,名不正言不顺,恐怕逝水会怀疑。
  而只要逝水怀疑,墨雨回答时只要面色稍有不对劲,逝水便能察觉,墨雨非但不能将逝水从尽欢帝身边带离,反而会招致逝水憎恨,从此再无翻身的机会。
  但是,从更衣的房间一路至此,逝水态度愈发恶劣,离去之意愈发迫切,墨雨心中忿恨非常,倒也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逝水太过看重尽欢帝,为心所虏,情难自禁,一旦身入迷局便聪慧不再,绝无生疑的可能。
  ——只要此信笺一出,殿下必然方寸大乱,有求必应。
  墨雨冷哼,知道逝水虽然犹豫,但终归会答应给她一生相伴,但是,墨雨心中波涛汹涌的却仍然不是欣喜,而是跌入谷底的悲戚,和自嘲自讽的荒寥。
  “终,身,相,守。”
  逝水眼睛定定地看在信笺上,一品红铁钩银画的四个字上,半晌没有说话。
  多好的四个字,比及那‘生死相随’‘至死不渝’要好过,太多太多。
  呵,便是自己,似乎也曾奢望过,能与一个人,终身相守,不离不弃,执手相看直到两鬓斑白的。
  自己想过,这是难以企及的妄想,只是没想到,还要为了那‘一个人’,将这四个字相约于他人。
  墨雨静静地等待着逝水的回复,身子已经从门框上挪了开去。
  夜色深了,寒气逼人,藏书阁离寿宴之处已经有些远了,但是烟火惊天动地的绽放声仍然清晰,‘啪’‘啪’的声音,持续不断。
  忽然,逝水眼里泛起了微不可查的惊诧之色。
  在‘啪’‘啪’的声音中,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铁甲和长戟交错的铮铮之声亦是有些若隐若现。
  有人来了。
  但是这个时候,照说是不会有人带着兵器来藏书阁的。
  那么,是自己离开太久,父皇心有不耐之下,又擅自离开宴席,带人来搜寻了么。
  ——呵呵,正好,也可将那‘一生一世’的束缚之期,减到最少了。
  逝水稍加思量,便眉眼半弯,唇边带着松了一口气的莫名笑容,缓缓牵起了墨雨的手,温柔地将那柔若无骨的纤手执在掌心,而后带着她,踩着脚下冰凉的石砖,缓步走回了藏书阁的内里。
  走到窗边,逝水又回头看了一眼。
  这个方向,这个角度,父皇一推门,便可将自己在做什么,一览无余啊。
  逝水低头,凝眸看着略带诧异,不知自己要做什么的墨雨,忽然伸手轻轻拂过墨雨的脸侧,语调转而温和,一如当年在小宫殿中,与墨雨闲话诸事的散漫,甚至还隐隐渗着几分因为歉意而透出的关切。
  “墨雨所言的一生一世,可是到你我死去之时,便算是截止了?”
  卷四 江山拱手请君留 第三十八章 曲终人离(上)
  墨雨未及答言,身子便已撞入了一个温润恬淡的怀中,耳畔只回荡起逝水微微的低喃:“那若是被父皇一同赐死,可也算得,我许给了了墨雨一生一世?”
  惊诧地抬起头,墨雨明媚如三月春光的瞳仁中满满地肆意了不解,衬着窗外幽黑幕布下时断时续的灿烂烟花,盈盈地在杏目中荡漾,只不知是欲拒还迎的羞涩,亦或是被轻易许下的生死诺言震撼到了。
  微微张开粉色的樱唇,墨雨竭力想要看清此刻将自己拘在怀中的男子面上的表情,却被不容分说地堵住了嘴,吞回了所有的讶异。
  冰裂纹路的窗格中闪烁过璀璨的光华,跃过至高点的烟火在绚丽地坠落,流连尘世浮华的最后一瞥搁置进墨雨的眼眸中,仿若星辰般绽开了笑颜。
  感觉到柔软唇瓣上澄澈若水的轻吻,墨雨忽然闭上了眼,藕臂环住已经比自己高过一头的,被自己视若仙人已久的男子,慢慢,慢慢地凑上前去,加深了这个吻。
  门廊间似乎不曾压抑的走动声愈来愈近,叩击在心弦上,激荡起了别样的破釜沉舟,仿佛怕惊扰到怀中人儿一般,逝水将环在墨雨腰际的手紧了紧,而后破天荒地张开嘴,含入了墨雨主动探入的小舌。
  一路瞥着赤红的墙漆,眼见着朱漆木门便在眼前了,尽欢帝却犹犹疑疑地缓下了步子,抬眼看向被烟火划得支离破碎的天空,邪肆的凤目中陡然便水光盈盈。
  玩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只不知到底是谁,算计了谁?
  温柔以对,你似乎从来不屑一顾,宠溺至极,你也不愿安心接受,我已经违背尽欢帝做人的所有原则,做尽了死缠烂打的事情,却得不到你半点回应。
  而现在,若是皇位这个最后的筹码都留你不下来,我难道,真要亲手毁了自己的牵绊么?
  身边的侍卫面面相觑,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只待得尽欢帝轻叹出一口气,而后再度提步向着门边去了,方才蹑手蹑脚地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