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林暮觉得他们的革命友谊实在太默契了点。
  林朝打完一圈招呼,坐到了他身边。
  “说吧。”林朝修长的指尖碰了碰唇,她掌心翻开,比划道,“有什么事要和我交代的?”
  林暮做手语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的表情有些讨好:“我不是替你去上了社区课嘛。”
  林朝微微扬起下巴,“问”:然后呢?
  林暮察言观色:“我交了个朋友。”
  林朝眯着眼轻轻皱眉,她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你做什么了?”
  “我啥也没做,就单纯交了个朋友。”林暮指天发誓,他又瞅了眼自己姐的脸色,指了指对方手机,小心翼翼地道,“就那个什么评选校草的第一名。”
  林朝:“……”
  林暮虚伪地笑了下,他咳了一声,欲盖弥彰地道:“我眼光不错吧……是不是挺帅的?”
  林朝真的是血都要吐出来了,她手语比的很用力:“你居然敢在装成我的时候去勾引男人?!”
  林暮猛摇头:“我才没有勾引男人!我们两是纯洁的朋友关系!”
  林朝横过大拇指,凶狠地虚画过脖子,她面无表情,迅速地动着手指:“男女之间没有纯粹的友谊!”
  林暮不服气道:“我就是个男的,能和他怎么样啊?”
  “可你那天是‘我’!”林朝用力点着他胸口,激动地张开嘴,却没发出声音,“你那天的奶 子还是我帮你挤的!你敢发誓他没把你当女人?!”
  林暮:“……”他不以为意道,“人家又不一定看得上你……”
  林朝作势要揍他,林暮躲了一下,抓着姐姐的手,撒娇似的晃了晃:“别生气了……我和他真没什么,你下次见他不露馅就行,继续跟他当朋友呗?”
  林朝冷着脸,她想把手抽回来,用了几次力,林暮抓的却很紧,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松手的架势。
  林朝叹了口气,她有些头痛地扶了扶额,单手比划道:“你这是在骗人,以后他要是发现了,你怎么办?”
  “哪会那么容易发现啊。”林暮见她松动了,立马狐狸似的笑起来,胸有成竹地道,“我们长得那么像,他一定发现不了的。”
  第七章 迎新(三)
  陆戎把水壶盖上,低头看着并拢膝盖坐得端端正正的陈美花。
  “美美要不要上厕所?”他低声问。
  奶奶抬起头,她今天扎了一对羊角小辫,两鬓的碎头发都被抹得齐整,口红是车厘子色。
  “美美要和姐姐一起上厕所。”陈美花嘟着嘴,问,“姐姐在哪儿?”
  陆戎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姐姐不在,美美和我去上厕所吧?”
  奶奶不是太高兴,陆戎等了一会儿,同班的莫晓晓走了过来。
  “美美和我去上厕所吧。”莫晓晓在十岁左右因为车祸,膝盖以下被截了肢,父亲也在那次事故中丧生,如今与母亲相依为命,难得的是她很爱笑,活泼开朗的性子,招人喜欢。
  陈美花显然更乐意与可爱的小姑娘待在一起,她乖乖站起身,与莫晓晓手拉手一块儿去厕所。
  陆戎待的高一五班特殊学生只有他和莫晓晓两名,自然而然军训的时候便走的近了些。
  坤乾一中的特色考进来的新生都有所耳闻,但是见没见过那都是头一回,班级里形形色色的学生见到了陈美花或者莫晓晓总会有不少觉得新奇有趣的,至于这有趣里包含着多少善意和恶意,陆戎并不想深究。
  军训三天的体量大而无聊,班级里小群体的划分在这几天里隐隐也有了规模,陆戎和莫晓晓被排除在外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陆戎没什么感觉,莫晓晓却不是太舒服。
  “我初中有很好的朋友。”莫晓晓就算自己愿意,也没办法跟着方阵练太久,她休息时会把假肢取下来,松一松右腿的肌肉,“但她没考上坤乾。”她的语气有些低落,絮絮叨叨和陆戎说着话,周围有不少学生偷偷看他们两人,大多数目光都落在莫晓晓那截形状奇怪的钢腿上。
  美美在唱歌,声音不大却还是有些吵,陆戎分神听了一会儿,才说:“普通学生都是这样,习惯就好。”
  莫晓晓的眼睛瞪大了一些,她又笑了:“你不喜欢这儿?”
  陆戎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原来待的初中不怎么好。”
  莫晓晓点头,她想了想,很认真的劝慰对方:“不是所有人都是坏的,坤乾一中真的很不错,否则我也不会拼着命考过来。”
  陆戎不置可否,陈美花又吵着要喝水,陆戎弯腰去给她拿水壶。
  老年痴呆就是这样,像小孩儿似的,一会儿想这样,一会儿又想那样,你还阻止不了,明知道喝水喝多了要上厕所,陈美花上厕所又一定会麻烦人,不顺她意她就尿身上,但没办法,陆戎这么多年下来已经习惯了。
  他明明是个健康的人,如果没有陈美花,他会和大部分普通学生一样,渡过烦恼又鲜亮的青春期,他不缺胳膊少腿,他也不聋不瞎,但他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莫晓晓皱着眉,一时也不知道该说自己更可怜还是陆戎更值得同情,她家条件一般,生世也惨的很,但她得到的爱更多,来自母亲的,来自亲朋好友的,当年她是父亲拿命救回来的,就算不完整她也非常珍惜。
  当然这些话,她现在对陆戎说不合适,将心比心感同身受这种词汇不适合用在他们这种人身上。
  苦痛千万般,能不能承受不是谁说了算的,说多了反而会有一种何不食肉糜的讨厌。
  陈美花坐了一会儿似乎有些无聊,她想四处走动,陆戎只能去找教官请了假陪着她闲逛,留下莫晓晓一个人坐在树荫底下。
  祖孙两绕着操场走了大半,正巧碰到高年级的下课,陆戎抓着美美的手不让她挡着人,一抬头便看到了面对面走来的林朝。
  陈美花也看到了她,大声喊了一句:“姐姐!”
  林朝当然听不见,但陈美花太醒目,她不得不注意到对方。
  一旁的陆戎朝着她细微地笑了下,举起手,比在自己的太阳穴旁边,那是个“鹿”的手语。
  林朝:“……”她实在不明白林暮演的戏干嘛她也得参与进去,而且这手语陆戎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意思啊?林暮这不误人子弟么?!
  陆戎见她没什么反应一时有些错愕,他并不是个性子多积极的人,原本以为一个暑假的相处两人关系还算不错,但看对方的表情明显衬得他有些自讨没趣。
  林朝犹豫了一会儿,划着手指,“说”道:“好久不见,你和奶奶在干什么?”
  陆戎目光微动,比着手语道:“在散步。”顿了顿,他又继续动了动指尖,说,“你之前,都喊她美美的。”
  林朝:“……”
  林暮在晚自习还没结束时故意绕到了操场上去,他在中午收到了林朝发来的微信,是个生无可恋.gif的表情包。
  林暮回了一串问号,林朝过了半天才回复:“我今天见到陆戎和他奶奶了。”
  林暮下意识夸道:“怎么样,他是个好孩子吧?”
  林朝:“你没告诉我,你喊他奶奶绰号。”
  林暮莫名其妙:“美美又不是绰号,是奶奶小名。”
  林朝懒得理他,林暮才反应过来,紧张兮兮地问她:“你没露馅吧?”
  林朝那边输入了半天,回复了一句:“应该暂时算忽悠过去了吧。”
  林暮看到“忽悠”两个字心就有些虚,忍不住晚自习来看看,陆戎在练方阵,只有陈美花一个人坐在操场边的榕树底下。
  傍晚的风有些凉,落日金红的光柔软地穿过那些纵横交错的枝叶,铺在了地上,林暮没刻意藏着,他站的不近也不远,陈美花却看到了他。
  美美盯着他看了许久,久到林暮忍不住朝着她笑了笑,后者也跟着他咧开嘴。
  陈美花笑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她对着林暮叫:“姐姐!”
  林暮吓了一跳,伸出食指压着唇,“嘘”了半天。
  美美并不听他的,边跑过来边一叠声地喊着:“姐姐!姐姐!”
  林暮没办法,只能迎上去,扶住她,过了一会儿,陆戎便追了过来。
  他看到林暮的脸时愣了愣。
  林暮只能硬着头皮主动打招呼:“我叫林暮,那个,你应该认识我姐姐吧?”
  陆戎对待他就像对个陌生人,表情疏离冷漠,只轻轻地点了点头:“认识的。”他礼貌道,“你好。”
  陈美花又叫林暮:“姐姐!”
  陆戎低下头,扶住奶奶,淡淡道:“他不是姐姐,他是姐姐的弟弟。”
  陈美花似乎不怎么高兴了,她拧起眉,执拗地重复着“他是姐姐。”“美美要和姐姐一起上厕所”这样的话,陆戎有些无奈,他看了一眼林暮,低声说了句“抱歉”。
  “没关系的。”林暮笑眯眯地看着陈美花,他耐心道,“我不能进女厕所啦,但我能陪着美美过去,我在厕所门口等着美美,好不好呀?”
  陈美花当然什么都好,她去拉林暮的手,陆戎却站着没动。
  林暮抬头,看到对方正盯着自己。
  “你叫他美美。”陆戎的眼里仿佛染上了余晖细碎的光,他慢慢道,“是林朝告诉你的吗?”
  林暮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掩饰般地抓了抓头顶,镇定了一会儿,才理所当然似的与陆戎对视。
  “除了她还能有谁?”林暮的笑容真挚,他说,“你今天不是见到她了吗?”
  第八章 迎新(四)
  林暮自认为是非常善交际的那一类人,主要还是托林朝的福,他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与林朝出去玩,难得没有父母在,活动范围也只局限于家附近的沙地坑和便利店。
  姐弟俩都是长相漂亮可爱,性子安静乖巧讨人喜欢的小孩儿,当然到哪儿都会成为中心。
  那一阵子林朝迷上了吃便利店里的香蕉味“宾格瑞”,她无法一个人过去买,每次都要等林暮陪着一块儿,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儿正是最贪玩的年纪,林暮就算和林朝姐弟关系再好,偶尔也会有嫌弃姐姐麻烦的时候。
  沙坑里有秋千,那是所有小孩儿们努力争抢的阵地,林暮抢到了就不舍得下来,林朝在旁边比划了几次,他都当没看见。
  最后林朝赌了气,一个人往便利店的方向走去。
  林暮自己荡了一会儿,又有些不放心,伸长脖子朝马路对面看,旁边一起玩的小伙伴叽叽喳喳个不停。
  “你姐姐不会说话啊?”小孩儿对聋哑大多没什么具体概念,一直看他们姐弟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觉得奇怪。
  林暮这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怕林朝丢自己面子,于是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小伙伴又说:“每次和你姐姐说话,你姐姐都不理人。”
  林暮不太高兴,帮林朝辩解道:“她不是故意不理人的,她听不见。”
  小伙伴似乎明白了,大惊小怪道:“她是聋子啊?”
  林暮看了他一眼,有些难受,又有些生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一个人从秋千上下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出沙坑。
  “嗳!”小伙伴叫了他一声,“你不玩了啊?”
  林暮回过头,朝着他大声道:“我不和你玩了,我要去找我姐姐!”
  林朝站在便利店门口时有些踌躇,她往里探头探脑了半天,发现柜台上换了个人,是位不认识的年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