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进门后便见阿蛮立在床前给他擦汗喂水。
  “你这是反省还是坐月子呢?”林夫人见他无事,心头松了,边骂边把水杯夺过来,坐在床沿上道:“倒还侍候上了!”
  晏衡道:“您还是让那丫头掐死我得了。”
  靖王哼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晏衡无语。
  林夫人把水又塞了给他:“这才是开始呢,从前战地上没有什么姑娘家,我与你父亲也就没有怎么管教过你这些,如今我们要长住京师,看到的遇到的个个都是有头有面的大家闺秀,今日若不让你长长记性,来日你再犯浑,那还了得?”
  又问:“晚饭吃了不曾?”
  晏衡靠在床头,并不说话。
  “没听见你娘跟你说话呢。”靖王道。
  “听见了。”
  “听见了也不哼一声?”
  “哼。”
  靖王旋即气上头,站起来便去寻趁手的家伙什。
  初霁连忙拦住:“公子这一日也累了,别真急出病来。王爷先回去歇歇吧。”
  这里等他连拉带劝地把人给请出去,林夫人收回目光,照着晏衡肩膀便拍了一巴掌:“作死呢,把我们急惨了,还这么撩你爹。”
  晏衡也望着靖王背影,又看看林夫人,而后目光落到她双瞳里:“阿娘跟父亲情份怎样?”
  林夫人没料到他话题跳跃得这么快,愣了下,嗔道:“自然是好的。怎么着,你 是还有什么想法不成?”
  “既然是好的,那父亲为何允你当侧妃?”晏衡径直往下问她。
  林夫人盯着他瞧了片刻,晃动了一下杯子里的水道:“这跟我们的情份如何无关,你这话也没头没脑的。”
  晏衡凝眉道:“以往我身上但凡磕着碰着丁点儿,阿娘都心疼得不行。这次我犯了错,阿娘却一点也不曾对我留情面。
  “可见阿娘分明是个很明事理的人,只是怎么在自己的事上就是拎不清呢?”
  “你什么意思?”林夫人抬头。
  “您若拎得清,就该知道这是个并不明智的选择。您没有任何道理让出正妃之位。”
  林夫人捧着茶盅,垂眸抻了抻身子:“小孩子家家,心倒是操得宽。”
  “事关你我母子前程,这心为什么操不得?”晏衡坐起来,以与她平视的姿态道:“阿娘好像都没有问过我今日为何拦李南风的马车?”
  “你淘气顽皮又不是一日两日,这还用得着多问?”
  晏衡哼笑,说道:“父亲派遣侍卫来试探我,还把‘凶手’藏在护送李南风进京的队伍里,如果不是他,我今日怎么会跟李南风碰上?”
  林夫人顿了下:“你怎么知道是你父亲?”
  晏衡瞥着她,半日道:“离京之前,父亲曾带我进宫玩,我无意间听皇上提及过要在将门子弟间斟选子弟择优栽培。”
  十几年的战争,不光是损失了大批学识渊博的文士,更牺牲了大批良将。
  如今天下大定,却百废待兴,文官择任上尚可依托科举,武官这边,为着尽快组建和完善军防,短时间内选拔可靠良将来不及,只能先自将门子弟,尤其是勋贵之中选拨人材先以继任,以缓军情。
  立朝之后,靖王经常入宫与皇帝议事不假,由于皇帝目前还只有一个儿子,偶尔也会邀他们这些相熟的臣工子弟进宫耍耍,也不假,但“无意间听及”,这却是莫须有的事,君臣之间但凡涉及要政,哪怕是闲聊,又怎么会容无关人知晓?
  前世里“刺杀”发生时,他完全没想过这只是一场试探,而且“主谋”还是来自他爹,当时他只光顾着喊侍卫追踪,然后跑去找他母亲,结果什么线索也没拿到,自然也没有通过考验。
  直到一个月后五军都督府公开张榜招募时,靖王把晏弘的名字递上去了他才知道,原来竟是这么回事儿。
  而那会儿他才刚失去母亲不久,又眼睁睁看着晏弘占了便宜,真可谓人生之中的低谷之一了。
  “知道就知道罢,你父亲对你这次表现倒还是很满意的。”
  林夫人起身把风打响了的窗门掩上,回来道:“本来你年岁还小,未够资格,但你是在战场出生长大,应敌经验比同龄子弟丰富许多,属于破格候选之列。
  “再说等你入营练兵得两年,出来也十五岁了。你来日担子不轻,早些学些本事也是好事。”
  “这么说来,母亲是事先知道的。”晏衡道。
  林夫人嗯了一声:“的确知道。”又道:“在你父亲管教你这件事上,我可从来没拖过后腿。”
  第017章 互为敌人
  晏衡不敢苟同。他道:“我没打算进营去。”
  事实上虽然晏弘取得了这个资格,但他进了五军都督府设办的这个先锋营,后来也出了些事情,导致这个举措未能顺利。所以并不见得进去了就从此稳操胜券。
  至于为什么明知如此还要配合靖王唱这么一出戏,那是因为他或许对进营并没有什么兴趣,但现成的便宜是绝不可能让别人给占了的,他至少得让靖王知道他有这个资格。
  “不去?你出身将门,不进营能干什么?”林夫人正色,“我告诉你,这且还不止呢,晏家虽是武将世家,但子弟们年少时都是得读几年书的,你大哥二哥据说都满腹经纶,文武双全。
  “我是不会催着你跟他们比照,但最起码你得看得懂兵书写得出策略罢?
  “所以你父亲已经在寻访学识渊博又有见地的人才,等找到了合适的人,便让你拜师习读。”
  出生在靖王府,靖王倒不在意晏衡几时入营,但世家都在乎底蕴修为,这些年晏衡虽然也没少听李存睿他们指点学问,终究不曾沉下心来好好学。
  不说别的,只说战乱之时就没能练出一笔好字,如今他落笔那字迹,可真跟才启蒙不久的孩童没什么差别。
  而林夫人由于自己并非出身书香,没能写出一笔好字,也一直深感遗憾。
  但眼下晏衡并不想谈论这些。
  “我的前途日后再说。先说说眼下,明天沈氏母子就该到了吧?”
  林夫人拿银签慢悠悠拨动茶盅里的菊花,说道:“是该到了。”
  “他们一来,我们就得活在别人手底下了。”晏衡道,“切身相关的事情,阿娘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林夫人把银签放下来:“这也不是着急就有用的事情。”
  “怎么没有用呢?如果您着急,就能思虑解决。”
  林夫人没接话。
  晏衡沉气,坐了起来,又缓声道:“阿娘,昨夜里那枝箭射进来时,我其实很害怕。”
  林夫人终于抬起头来。
  “我怕再也见不到阿娘,怕阿娘一个人在世上,也怕自己一个呆在阴曹地府。昨天夜里,我梦见你不在,好多人举着刀子来杀我,刀刃血淋淋的,那上面都是我的血和肉。
  “我一眨眼,他们又一个个笑嘻嘻地喊我阿檀,好像压根没有对我动过杀心一样。
  “您说,他们都是什么人呢?是什么人会恨不得手刃我?”
  晏衡望着她,目光炯炯地:“虽然是个梦,但是阿娘,这世上真的就没有人想对我下手么?
  “三兄弟里我是唯一一个父亲亲自抚养大的,自古豪门嫡庶之间,但凡有利害相关,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好些的,也得落个成王败寇的下场。
  “更莫说您与她都是正妻!
  “你我原本就在父亲身边多年,王府扈从多敬重于你我,阿娘便是当了正妃,都不见得会十分无忧,何况你还要退让当个侧妃?阿娘当真有考虑过退让的后果吗?”
  林夫人凝眉:“这些话谁教你的?”
  “我也算是打小在人堆里摸爬 滚打过来的,又何须人教我?”
  晏衡使眼色遣开阿蛮,等门关上,再望过来:“您不必管我为何说这些,您只需告诉我,究竟这件事情您是否深思熟虑过?”
  “你怎知我没有深想过?”林夫人脸上满布着疑惑。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对沈夫人来说,是霸占她丈夫十余载,霸占她位置的敌人!
  “您和父亲在一起单独生活的时间,甚至比她和父亲在一起的时间要长得多?
  “就连我这个‘庶子’,跟在父亲身边所受到的教导,也比两个嫡兄要多的多?
  “这种情况下,您把着不放也好,一味退让也好,对他们来说有区别么?
  “您为他们做再多的事情,都不可能改变他们对您的看法,反而你的放弃是给人家握刀杀你的机会。
  “而您如果选择让出正妻之位,那就等于弃械投降,到那时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您是当今圣上亲自主婚嫁给父亲的,您是被明媒正娶,且还曾随他上刀山下火海,即便那位是发妻,您也有足够的资格拥有这个王妃之位!
  “而您比沈氏差哪儿了?以父亲立下的功业,沈家不求着他就不错了,他难道还用忌惮拉拢沈家?
  “他选定的王妃,于新朝廷没立过寸功的沈家敢说半个不字?对他来说举手之劳的事情,他可曾有出面的意思?
  “您还没看明白么,他不过就是想东成西就,两边都不得罪,等着您来主动成全他仁义的美名!
  “至于别人的死活,他哪里会管那么多?”
  晏衡说到激动处,眼也红了,声音也急促了。
  晏崇瑛是他的生父,血缘不是假的,情份也不是假的,那些年的父慈子孝,生死相依……倘若不是后来的事情,他又何至于如此将他视为死敌?更何至于如此纠结痛苦?
  前世回到京师之后的翌日,晏崇瑛便趁夜下令让侍卫准备马车,护送林夫人回晏家祖籍。
  他当时年少睡得死,对于这突然而来的变故并不知情。
  而翌日早起他遍寻母亲不见,才最终从晏崇瑛口中得知母亲被他下令送出了京师!
  他摆脱侍卫,一路狂奔追出去,结果等来的只有城郊外侍卫转给他的一封遗书。
  护送的侍卫说她在马车里割腕自尽,他不信,他追上去要看母亲,却一眼看到车厢底下血流成河,他哭喊得嗓子都哑了,却敌不过十几个牛高马大的侍卫的阻挡,终究没能近身。
  灵堂见到她冷冰冰的尸首的时候,他已经晕过去好几回。
  那么逼真的一幕幕,一直到最终他还保留着极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他重生回来得知一切还来得及的那刹那开始,他就做好了无论如何也要劝止她自尽的打算。
  他想着,只要她没有自尽的念头,那么一切都好说。
  可是眼下,她却依旧淡定得无事人一样,他又如何能淡定得起来?
  如此批判质疑父母双亲之间的情份,自然是不应该的,但是比如母亲的性命而言,又有什么不可为的呢?
  第018章 她的掠夺
  “您想想你为父亲所做的这十几年的付出,再不济,也想想我。您若是退了,我这个‘庶子’,来日能有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