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节
  “不,不知道,刚才,刚才还在……”奶娘整个人抖成了筛子,她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夫人, 怎么就突然无声无息的死在了车厢里。
  早就知道粮商是个丧心病狂的家伙, 但是没想到他连自己相濡以沫多年的老妻都下得了手。感觉还是低估了对方的捕快放下刀, 示意手下的人来接管后续事情,他则领着一人赶回去报告给大人知道。
  才往回走不到两三百米, 就看到对面飞奔过来一骑。那人隔得远远的就在叫嚷,说是有人看到马匪余孽出没, 貌似粮商也在其中。
  上次马匪的案子虽然将马匪老巢给围剿了,但是还是跑掉了不少人,而且最重要的是马匪里面管库房的家伙漏网了,他们大人跟将军合计过,猜测城里或者说衙门里有马匪的卧底。
  这并非不可能,马匪在边关盘踞的时间没有上百年也有几十年了,甚至边疆还有句顺口溜,说什么“铁打的马匪流水的官”,可想而知这马匪的势力达到了何种猖獗的程度。这一次若非天时地利人和,说不定还跟以往一样,剿匪就只是个过场而已。
  但也正因为如此,当马匪的余孽现身城郊的时候,西关边城的人才会如临大敌。特别是害怕那些余孽对他们韦大人下手。
  相比之下,韦晁反而担心傅子寒的安全。他对粮商的身份有点猜测,而传回来的消息证实了一系列猜测中的几点关键点,所以在得知粮商的动静之后,他果断派人去追拿那家子人,同时也派人去傅府,打算严密保护傅家上下。
  被人担心着的傅子寒并不知道危险即将来临,他已经让学生们都回家了,连秋家母子也都回去了老屋,等到年初五之后才会回来。整个傅家大宅里,除了无家可回的外管家外,就是跟着他从京城过来的一干侍卫了。
  巴格他们今晚也被邀请过来一起过年守岁,不过那得等过了中午才行,这边的规矩,中午必须得各自在各自家里用饭,晚上就不一定了,三朋四友关系好的可用聚一块儿,等到过完子时再各回各家。
  但话是如此说,可巴格他们来的还是比较早,因为他们一向只吃两顿,中午饭是连带早饭一起的,下午太阳落山前再吃一顿,这一天就齐活了。当然,若是晚上守夜的人,会在子时前后加个餐,大多数时候都是一碗汤加个饼,但是最近流行起了刀削面。
  巴格他们来的时候,就带了小羊羔肉,还有几把新打造的削面刀。
  铁器依然是受限制的重要物资,他们一年的配比都不多,这几把刀是巴格从其他异族人手里买来的铁矿石加工的。
  他特意带过来,就是想要给傅子寒表演下新练出来的削面的功夫。
  蒙族人其实不怎么吃面食,可汉人都说入乡随俗,他们觉得偶尔吃一点也挺不错的,可要天天吃还是算了。
  对于这点,傅子寒都懒得唾弃他们。还想天天吃面呢,真当粮食不要钱?今年若不是因为边关互市的缘故,他让童胖子和柳家人打南边儿运了粮食过来,想要在这个天气两顿都吃干的,巴格他还是做梦比较快。
  除了巴格他们,还有几位客人也不请自到。那几位都是来自中亚的阿拉伯国家的商人,自来熟的带着礼物上门,傅子寒也不可能将人拒之门外是吧,干脆就直接让人在练武场上扎了帐篷,把吃饭的地方搬到了室外。
  反正练武场这边也有房子,没有内宅装饰得那么精致,是供家里子弟在室内练习用的,除了铺着木地板外,可以说四壁都是空荡荡的。
  阿拉伯商人带来了精美的挂毯和香料,他们是想要请傅子寒帮忙给搭个线,等边关互市建起来之后,他们还想去京城走一走,说不得还要在京城里买一两个铺子做点小本生意。
  自唐之后,西域的商队来中原的不是没有,但是极少,因为路途的艰辛和不安全,所以但凡是能顺利走到京城的,带来的商品货物的价值都不知道翻了多少倍。但就这样,也是供不应求的。更多的西域商人走到边关后就会停下脚步,跟边关的商人们换购了货物之后,再循着来路返回去。
  当然,后者一般是因为边关不予放行才会这样选择,不然谁都知道东西只要进入中原,利润起码翻倍。
  傅子寒也没有见人要求就同意,他打算在这些商队里面筛选一下,找一个信誉比较好的进行固定合作。这样一来,大家的利益都有保障不说,这支商队还能给大宴朝带来西域一线各个国家和城市的信息。
  不排除这些商人会捏着消息坐地起价,但是若想要一直合作,商队的主事者会有一个底线的。
  所以当韦晁手下的人领着衙门的侍卫前来傅府的时候,却发现他们一直想要追捕的马匪余孽,还有大腹便便的粮商,已经全被拿下,捆成粽子挂在练武场边的木桩子上,任雪落了满身。
  “韦大人呢?有重要的事情禀告他。”傅子寒看到来人,放下手中的笔,将纸上的墨迹吹干之后,快速的折叠起放入信封内,“这封信麻烦帮我送到宜州宋大人处,要快。”
  接过信的是从京城过来的柳家的侍卫,他武力在一众人中只能排中下,但是机灵程度可算第一,这次除开送信,还要带口信给宜州的柳家其他人。
  傅子寒在跟韦晁手下人说的同时,又铺开了一张信纸,一边将粮商那伙人的目的告知对方,一边快速的在纸上将发生在西关的事情简略的叙述了一遍。
  这张纸上的内容不多,在写完之后,他让人送来一只铜筒,将卷曲好的信纸塞进去,封上蜡油。
  这封信是要送去京城的,毕竟马匪出现的原因太重要,他必须得抢在中原那边马匪的内应出手之前让圣人知晓这一切。
  “那边的马匪不用带回去,你们家大人不擅刑讯,这事儿交给在下派人去做即可,让韦大人小心一些,那些马匪还有余孽在外,就怕对方狗急跳墙。”
  来人心说这样不合规矩,但是在看了傅子寒坦荡的表情和室内那些隐约有着杀气的侍卫一眼后,他果断的怂了。反正这位跟韦大人的关系不错,要不就让韦大人自己去考虑怎么办吧,他一小吏,听从吩咐就行了。
  等到将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之后,负责刑讯的巴格的族人,还有擅长御蛇的波斯商人也拿到结果过来了。
  当然,不可能只让他们去,负责保护傅子寒的侍卫也分两人去旁观,一来是监督那两人,二来也是学习异邦的刑讯手段。
  “傅先生,您猜测的果然没错,他们就是杀了小疆村老小的凶手。但是那个小疆村的人也不是全然无辜的。”
  巴格的兄弟看了周围的人一眼后,放低了声音。
  “小疆村那些人就是马匪的内应,平时就是他们帮着马匪收集传递消息的。这次他们村长收了另一方的钱,故意误导了那帮子马匪,才让我们摸到了马匪的老巢。”
  “这么说来,那位小将军果然是知道这事儿的?”
  “嗯,不但那位知道,之前数次剿匪不力的将军其实也或多或少的知道一些,正是他们的放纵,这些马匪才存留下来的。不过之前双方有约定,不可以赶尽杀绝。”
  傅子寒冷哼了一声,搁桌上的手捏成了拳头。
  “为了一己私利,置百姓和同胞的性命不顾,他们还有脸说保护边关有功?”
  傅子寒怔了一下,突然又问这事儿跟韦晁可有关系。
  “还真没有。”巴格的兄弟其实也松了一口气,他在问出官匪勾结之后,就追问了可跟韦大人有关,对方说没有,还说几次想要收买都没能得逞,所以这次马匪其实也是想要借小疆村的案子将韦大人坑死,哪怕不丢官,也得让他被调离西关边城。
  知道这事儿跟好友无关后,傅子寒心里一定,对后续事情的处理也就有数了。
  但是毕竟是在韦晁治理之下出的事情,恐怕翻年就会让他回京述职,过后还能不能回西关就难说了。不过换个想法,年后的习惯怕是要出大事,韦晁能离开也是他的福气,真留了下来,后果如何还难说。
  第142章 西关之变
  傅子寒再见韦晁的时候, 正是韦晁准备启程回京述职的前一天。
  这段时间两人都太忙, 一直没有得空相聚。
  “子寒,这一走,为兄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若是不行,以后再见面的机会怕是不多了。”韦晁依旧一身魏晋时的穿着打扮, 只是在外衫之外还罩了一件大麾,深色衬得他本就白皙的面色更加惨白。
  “说什么胡话呢,你我兄弟一场,想要见面来封信就好了。你为朝廷官员不得随意走动,可兄弟不是, 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怎么可能难得再见?”
  韦晁笑笑没有跟傅子寒争辩什么,但是他笑容中微带着一丝忧郁,被傅子寒敏锐的捕捉到了。
  “韦兄,到底怎么回事你说出来啊,说不准还能帮你出点主意。”
  韦晁不想将自己的私事告诉傅子寒,但也是下意识想要保护他, 不想让他知道太多, 否则会引火烧身。韦家再不好也是自己所依靠并无法抛弃的家族。他享受了家族带来的好处, 自然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抛弃家族独自断尾求生。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两个孩子。
  老二在傅子寒那里, 以傅子寒的人品,绝不会坐视老二遭难。让他担心的是老大, 何大人能否愿意在危急时刻给与老大庇护,是他这几日食不能进寝不能安的根源。
  “你若是担心两个孩子,那你完全可以放心,不管其他人怎么说,这俩孩子只要我在一天,就没有人能伤害到他们。”
  将心比心,傅子寒觉得如果是自己遇到韦晁这种情况,最担心的怕也是家里的孩子们了。但是转过头来又有话说了,他觉得韦晁的担忧很没道理,哪怕是韦家的其他人做错了事情,跟韦晁也没关系啊,圣人又不是杀人狂,怎么可能会因此就牵连到韦家无辜者身上?
  其实傅子寒知道的比韦晁还多,甚至有些事情韦晁不明白,而傅子寒却更清楚。包括这件事跟上面的谁有关联,他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了。韦晁有些话不能告诉他,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傅子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双目湛湛的盯着韦晁:“韦兄,你去河西府吧,熬个两三年,再想办法调入京城。”
  韦晁摇头,他不想离开西关并非他觉得西关有利可图,而是当年他对着他恩师发过誓,有生之年会一直镇守西关。
  “我恩师虽然不如你恩师那般名扬天下,但是在西关这地方,提及魏先生,可以说没人会说他一句不是。恩师一辈子没有成家,将所有心血全部放在了培养西关的读书人上面,只可惜,西关这地儿毕竟偏远了些,比不上中原的学子。”
  地域差距是没办法避免的,就算是后世那般的社会,也有这样的苦恼。但是相较于其他边关地带,西关这边的人更知礼节一些,这点是非常明显的。
  傅子寒劝说不了韦晁,只能私下为他做一些安排。这些手段还不能让对方知晓,负责以韦晁的性子,肯定没办法接受。
  原本韦晁是想要将儿子丢给傅子寒照看,结果第二天上路的时候,傅子寒让侍卫送韦二追上了韦晁一行。
  在看到儿子的时候,韦晁还以为傅子寒反悔了,结果一上来,韦二就喜滋滋的跟他爹报告,说老师不忍他父子分别,特意写了信去求他师祖,让师祖走点关系,将自己送入太学读书。
  “先生说了,以儿子的水平去了太学也不算垫底,再说我要下场参考,也得回祖籍,先生就让儿子先随父亲同行,然后再转去祖籍,考完之后再去京城读书。先生他还说,等明年端午前后,他也要会京城,到时候再亲自教导孩儿。”
  听到傅子寒对儿子的安排之后,韦晁说不清楚是松了口气还是更担忧了。
  不过他转念也想到傅子寒本就是京城的人士,祖宅都在京城郊外,家中还有娇.妻幼子,断不可能因为他的儿子就抛下那么大一家子人不管。
  他这边忐忑难安,还没回到京城,人就病倒了,吓得韦二差点魂飞魄散,还是傅子寒安排来一路护送他的侍卫见机得快,直接拿了腰牌去当地请了名医回来看诊。
  结果自然是因为忧思过度加上感染风寒,这才一病不起。
  “这张方子你们先收着,捡两副药先吃两日,好一点了再上路,最好是跟河道府去,在那里请大夫再给看诊,毕竟人命要紧。”
  大夫知道韦晁是从西关回京述职的官员后,眉头都蹙紧了。按理说韦晁这病最好是在这边养好了再走,但是他也知道官员回京述职是有时限的,若是过了时间还不回京,轻则职务不保,重则有性命之忧。两相权衡之下,他也只能下点猛药,让韦晁的精力在短时间之内提升一些,希望他能熬到顺利抵达京城。
  原本还没觉得有什么大问题的韦二在听到大夫的话之后,小少年整个都懵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急得跪在他爹床榻前直抹眼泪。
  傅子寒派来保护他的侍卫送走大夫回房间一看,头都大了。然而他们也知道韦晁跟傅子寒的交情不浅,若是韦大人真在路上一病不起,只怕傅先生追究起来,他们俩也得完蛋。
  “小易,河道府那边我记得有孔家的小姐嫁在那里,不若你先去河道府求见孔家小姐,看她那边能不能派个大夫过来给韦大人看一看。至少,也得让韦大人捱到京城。”
  那个叫小易的侍卫不喜欢说话,性子很是干脆,直接一点头,转身就出去牵了马。
  此去河道府快马加鞭也得要一整天的时间,若是路上再耽搁一下,明日早晨能到都是好的。再一来一回安排人员,怕是三四日的功夫都难以回返。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还没到下午,出去请大夫的小易就回来了,跟他一起回到客栈的,还有一辆外表不甚显眼,但是里面很舒适精致的马车。
  “小易你这是?”手隐晦的指了指马车,大丁有些不解,也顾不得手里还端着药碗,就想拉着小易问个明白。
  “丁哥先别说了,让大夫给看过再说。”
  马车直接被牵进了院子的侧门,这时候门帘才被掀开,跳下一位十一二岁的小丫头,伸手再从车厢里扶出一女子来。
  女子穿着道袍,头发也是用玉冠束起,眉目温润,神情恬淡。
  大丁一见到女子,赶紧二话不说的跪倒行礼。
  “无需多礼,待贫道先去给韦大人诊断之后再说。”
  女道长的医术很高明,加上她的身份尊贵,就算因她的要求停留了几日耽搁了些时间,搁圣人那里也不会怪责。
  韦二除了每日照管父亲吃药外,也没忘记按照傅子寒的要求完成功课。为帮他爹打发躺床上养病的时间,他每日上午都会拿着书给他爹背诵文章。
  这么过了三四天,韦晁的病好多了,人也精神不少,打算继续上路,争取早些赶到京城。
  “你这儿子贫道很是喜欢,不若就让他做了我的记名弟子如何?”
  女道长看着韦二的目光中充满慈爱,韦晁原本想推拒,却在大丁的挤眉弄眼下打住了原本的说辞,最后默然点头。
  “你放心,贫道收他为记名弟子,并不会要求他出家,再说了,便是我道教也不若西方教那般严苛,你无须担心其他。”女道长笑看了韦晁一眼,“听大丁说,傅先生让小二下场试一试,既是如此,那贫道就陪着他一起去试一试吧。”
  韦晁惶恐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儿子这番造化到底是好是歹,他是真心不知。
  反倒是还在西关的傅子寒,在得知了女道长的出现后,眉头再次紧锁。
  “她不是不问世事已久了?为何这次会突然出现,还直接朝着阿晁去的?”
  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的傅子寒忍不住提笔写了封信送回京城,去问那位知道的人。
  而在他的信送出去的同时,京城的皇宫里,圣人坐在案前,手指轻点桌面,脸上的表情晦暗难明。
  “吴典啊,你说说看,小姑姑为何突然离开她的道观了?”
  在皇家的记载上,这位小姑姑是早就已经死去的人,甚至她所在的那间道观也是间无名观,以往的十六年间,这位小姑姑出道观的次数屈指可数,且每次出去都是跟人论法或是讨教医术,而这次却掺和进世俗中去,会不会表示她有了某些不太妙的想法?
  “圣人,傅先生去西关这事儿的内情只有您和傅先生,还有属下知道,便是渝夫人都只知道部分,所以端阳长公主此次突然出现在韦大人那里,应该不是跟您老安排的事情有关。若是圣人担心,不若让典派人去探探端阳长公主的打算?”
  圣人心烦的想了半天,还是同意了吴典的安排。他隐约记得这位小姑姑当年没出家的时候,好像是许过夫家的,但是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让她不但没嫁人,还悄咪.咪的出家当了女道士,并且连道观都被刻意隐藏起来,他是真心不记得了。毕竟当年小姑姑出家的时候,他还不是先帝中意的继位者呢。
  吴典出去大殿安排人手,末了,在廊下一个人独自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去继续伺候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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