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二楼上站着看热闹的人终于忍不住笑开了,有记性好的人嘟囔了一句:“这不是面铺的姑娘吗?”一旁的人点点头,管它是哪儿的姑娘呢,太好笑了简直。
  那老鸨被春归捏的脸红一下白一下,再看这姑娘的眼,没有恶意,似乎真的是喜欢自己。这可如何是好,碰上个脑子不好使的。
  青烟听到动静出来,看到春归正捏着老鸨的脸,扑哧一声笑出声。快步走下楼梯:“春归。”
  春归看到青烟,连忙松开手到她面前,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讨喜,要捏脸。”
  青烟知晓春归的单纯,明白她刚刚被误导了,也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对,但是,只可你捏我的,我捏你的。”
  春归点点头,松开手,拉着青烟的衣角:“去玩吧?”
  青烟看了看天色,自己该接客了,可是实在舍不得不理春归。转身对身旁的男子说:“这位爷,一曲《凤箫吟》,五两银子,都给妈妈。可以吗?”
  那人连等了青烟几日都没等到,今天能听到《凤箫吟》,自然是同意,连忙点头,随青烟上楼。
  约么半个时辰,青烟下来了,把银子放到老鸨手里:“今日我告假了。”
  拉着春归出去了。
  两位女子手拉手走在街市中,青烟喜欢看首饰,春归喜欢看玩乐的小东西。看到卖糖葫芦的,青烟问春归:“吃不吃。”春归点点头,青烟低头从贴身口袋里拿铜钱,抬头却见春归已经将两个铜板塞给摊主。
  “我有钱。”春归拍了拍自己腰间的小口袋,她带了十几个铜板。薛郎中说对好友要慷慨,慷慨的意思是要与好友分享自己喜欢的东西。
  青烟眼红了红:“多谢。”她孤身一人十几载,除了红楼的客人塞给她银子,还从没有谁,这样待过她。“你看这个好看不好看?”她从袖口拿出两只簪花,是一朵红梅,把其中一个别到春归耳边,另一个别到自己的发髻上:“买了两个,咱们一人一个。”
  “嗯嗯!”春归笑着点头。
  “这无盐镇呀,大得很。夜里只能在街市走,街市有灯。白日里,可以去其他地方看,有染坊、有书屋、有古董铺子,总之好玩的地方很多。下一次,你白日里来找我,或者我去面铺等你,你忙完了,带你去逛。”青烟不能夜里出来,今儿是头一遭,春归去找她,她不忍心叫她走。但是以后若是再出来,老鸨可能就不乐意了。
  “好呀!”春归开心的点点头,她的好友想的真周到。“书屋。想去书屋。”她看欧阳先生和薛郎中每日都要看书,也想给自己选一本书。
  “那你明日等我,明日我带你去。”
  阿婆和薛郎中跟在不远的地方,感觉心中的石头落了一些。
  “这青烟,从前来抓药的时候就觉着她与别的青楼女子不同,今日一看,是个剔透人。”薛郎中摸着胡子说道。
  “嗯。”阿婆也觉着放心了一些。
  春归回到医馆,看到阿婆和郎中正在下棋。她还没见过阿婆下棋,只见阿婆坐在那,一颗棋子落下去,薛郎中一把掀了棋盘:“不玩了!”
  “怎还输急了呢!”阿婆直起身,摇了摇头向后走。春归看着薛郎中吹胡子瞪眼,用手指搔了搔自己的脸:“羞羞。”
  撒腿跑回自己的卧房。
  屋内没有掌灯,外面圆月高悬,月光透过窗纸落到地上,又转身散到屋内各处。春归的眼落到窗上,穆宴溪,他的名字很好听。
  穆宴溪,手握百万军权。
  穆宴溪,身居高位。
  穆宴溪的婚事,要由皇上和穆老将军定。
  穆宴溪,看重门第。
  对,我不能与你成亲,所以我们不能继续方才的事。这句他也没有骗他。他们的确是不能成亲。
  春归没有想嫁他。
  春归不想嫁给穆宴溪。
  春归与穆宴溪相忘于江湖。
  只是为何,偶尔听到你的名字,心还会痛呢?
  第19章 命悬于北线(一)
  宴溪的兵马浩浩荡荡,到了敖鲁古雅已是凛冬。山河浩远,天地寂静。
  只是冷。
  宴溪将那件兽皮裹在铠甲里,多亏了它,还能保持自己大将军的体面。在部下们冻得牙齿打颤的时候,还能昂首挺胸的教训他们,要有大齐军威,不得瑟缩。
  他身边跟着的校尉叫严寒,宴溪看看这天儿,又看看身边的严寒,心道你爹倒是会起名。
  “扎营!”他大喊了一声,从马上跳下来,拍了拍马头。
  待喂了马,营地已建完,他走进自己的营帐,脱下铠甲烤火。
  他的脸已然完全看不出从前的俊美,整个脸肿了起来,面上一层厚重的黑皮,唇也皴裂了。烤火的双手,因着长时间的骑马和挨冻,骨节粗大。宴溪是要打北胡子的,却先从相貌上变成了北胡子。
  严寒在帐外喊了声:“报!”
  “进来。”宴溪张嘴说话,唇刺痛了一下,他抿了抿,又喝了口水,才好了些。
  严寒拿着一个信封,递给宴溪。又看了看宴溪的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牛油。您抹点吧!”
  “哪儿来的?”
  “前些日子在牙克石歇脚,那的婆娘送的。”严寒在牙克石有个相好,是几年前出征结下的。
  “不抹。”宴溪推开严寒的手,这些东西太女气,宴溪用着别扭。
  “哦。”严寒叹了口气,大将军是真不爱惜自己的那张俊脸,眼下除了那副身板和一身气势,真的不好找相好了。北路的女子喜欢白净的男子,大概是因着这边的男子各个如熊一般。
  宴溪不再说话,拆开信看了看,老爷子火线驰援十万兵马,年后到。
  他烧了信,看着严寒:“你在牙克石的相好,是上次出征时被你扔下的那个吗?”
  严寒咧着嘴乐了:“大将军记性真好,是那个。”
  “都过了这么些年,还能跟你?”
  “也费了些周章。大将军比我懂女人,这女人心里有你,你去找她,她扭捏几下,也就从了。我也有碰壁的时候,那是心里一点都没有我了。”行军打仗,除了研究战术,就是女人。宴溪平日里不跟部下扯荤话,但是严寒,与自己相熟些,说话也没那么介意。
  “嗯。”宴溪嗯了一身,脱下身上的兽皮,把它扔在板床上,回头看了一眼。
  “这次出来,没见大将军留情。”严寒小心翼翼的试探,从前也与宴溪一起出征过,那时他也是个中好手,大家都了解大将军不喜狎妓,女人大多是地方官送的。但这次出来,地方官送的女人几乎都被大将军退回了,就留下过那么一两次。
  “不入眼。”宴溪从前就挑女人,眼下更挑了,看着顺眼的女子少之又少。
  “大将军喜欢什么样的?回头叫兄弟们帮你留意。”严寒是真替他着急,这行军打仗本就清苦,再没有那点乐子,日子久了,就憋坏了。
  严寒这样问他,他脑子突然蹿出春归那张小脸,得这样的才行,但这样的世间少有。他掰开一块馍扔给严寒,也往自己口中送了一口,就了口水,咽了。
  “上次来,看到过北胡子的女人。与咱们大齐的女人不同,蓝眼睛,卷头发。将军…见识过吗…”严寒纯粹是因着好奇,也不好问的太直白。
  宴溪自是知晓他问的什么,仔细想了想,竟然记不起来了:“记不起来了,兴许平淡无奇。”
  他站起身,推开帐门,一股劲风钻进来,他猛的打了个冷战。抬头看了看星河浩荡:“要下雪了。”这北地每天飘雪,这几日算是稀奇,连续三日没有雪。
  “得嘞。末将出去准备。”严寒站起身走了出去。
  北胡子最喜搞雪夜突袭,下雪的夜晚,他们呼天抢地的冲过来,把人杀个片甲不留,宴溪吃过一次小亏后,就不再上当了。他们一路追着胡子到这里,胡子很可能会杀个回马枪。宴溪看着那些胡子,不像单纯的胡子,猜是大汗的人。但他眼下还没有证据。年前只能先这样迂回着,待年后,援兵到了,宴溪准备全面包抄。
  是夜,雪落漫天漫地,雪地里有蓝的绿的眼睛。宴溪吹了营帐的灯,裹上兽皮和铠甲,轻轻推开营帐门,猫着腰走了出去。大雪落在人身上,瞬间就白了头。
  他走到严寒身旁,把严寒埋在雪里的肩膀拉出来:“如何?”
  “有动静。”
  “嗯。前哨回来了吗?”
  “回来了。”
  “好。”宴溪伏低身体,隐了呼吸,几个营帐里传出拼酒的声音,还有笑声闹声,那是他们留给北胡子的陷阱。
  一个人影从面前滑了过去,宴溪他们一动不动;紧接着几十个人滑了过去,宴溪他们一动不动;紧接着几百个人滑了过去,在营帐间散开。宴溪的手摆了摆:“收网。”射出了第一箭,一个胡子应声倒地。瞬间千万支箭飞了出去。胡子中了埋伏。外围的胡子朝着宴溪他们的后背冲了过来,一条火线上了天,大齐的第二层包围收了网。
  这一仗打的快,不消一个时辰就结束了。
  严寒押了两个人到宴溪面前:“活的。”
  宴溪看了看那两人的眼睛,问他们:“能听懂我说话吗?”那两个胡子眼神懵懂,宴溪看出来了,这两人是真听不懂。
  他嘟囔了一句话,那两人听懂了。点点头。
  “把他们带下去吧!”宴溪朝部下摆手,而后对严寒说道:“你来。”
  严寒跟着他进了帐。
  “听懂我刚刚跟他们说的话了吗?”
  严寒摇摇头。
  “我对他们说,明早处死,今晚给他们机会写信给家里。你让人看着他们,不要打骂,唱两首大齐的民歌。最好哭几声。一个时辰后,给他们送纸笔,两个时辰后,给他们送热酒和肉。切记不可与他们说话。”宴溪叮嘱严寒:“一定要演的像。”
  严寒听出来了,大将军这是要杀人诛心。笑了笑走了出去。
  宴溪拿出小酒壶,饮了口酒,烈酒辣的他嘴唇生疼。皱了皱眉,又干了一口。心知这一夜又交代了,抱着酒壶,坐在椅子上发呆。小时父亲带着他去坝上学熬鹰,那会儿熬鹰,几天几宿不睡,就像眼下这样。北胡子性子烈,若是抓了他们硬来,转眼就能死在你面前。得慢慢来,一点一点,撕破他们的心理防线。
  一旦他们吐了口,明年开了春,就有了打的借口。
  一个时辰过去了,那两个俘虏拿到了笔墨纸砚。
  两个时辰过去了,他们的酒和肉送到了。
  三个时辰过去了,他们崩溃了…在里面大吵大闹。
  宴溪后面还备了四五种手段,他猜到了第三步就可以了,因为北胡子打仗,从来都是把凶狠厉害的放到最后,这些日子与他们斗的,小兵而已。
  宴溪站起身缓缓踱出营帐,走到关俘虏的帐前,大声问自己的部下:“这是在闹什么!”
  里面的北胡子听到他的声音,用力摇着身体,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宴溪走了进去,看到那两双蓝眼睛,已经泛红了。是怕了。
  他走到他们面前,用北胡子的话问他们:“怎么了?”
  “你要杀要剐痛快一刀!”其中一个胡子开了口。
  “我们大齐,不兴在夜里杀人。容易招小鬼,得等到天亮。”宴溪表情真挚,抱歉的看了看他们。随即拿起他们的家信:“你们没写?”
  “不写。”
  “好吧,既然不想写,就不写了。”他唤人进来,收起笔墨纸砚。而后坐在他们面前,看着他们。
  那两个胡子从宴溪的身上看到了浑然天成的贵气,还有势在必得的决心。
  “你是谁?”另一个胡子开口。
  “你们来我这里抢掠。却不知我是谁?”宴溪笑了笑,他的脸看不出昔日风采,但他的眉眼却神采依旧,那笑意从他眼里荡了出来:“我是大齐国的大将军。你们既然不想写信,可有什么话要带给你们的…同伙?”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