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但还请国丈出这殿门之前将官帽戴好才是。”赵泓看着他,笑盈盈的同他道。
  “是。”苏崇晟将帽子重新戴回头顶,谢恩告退。
  赵泓看着苏崇晟走出殿门,他的步子非但没有半分沉重,反而迈得大且轻快,仿佛不是被革了职,倒像是升了官,还有几分解脱的味道,赵泓突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从前他并未怎么正眼瞧过苏崇晟,如今心生好奇,却发现并不怎么看得明白这个人了。
  你说他聪明吧,他当年明明可以两那些人全给清理干净一个不留,却偏偏留下一个刘嬷嬷,而且恐怕还不止是刘嬷嬷知道这件事。
  说他蠢吧,朝廷之上诸多看他不顺眼之人,明里暗里都给他使过绊子,可这么多年他也过来了,在没有先皇的庇佑之下,多年来将护军中尉坐的稳稳当当,虽说也没晋升过。
  思来想去,赵泓总觉得他将苏姝送进宫并不是出于野心,或说权力富贵,不然他必然会讲这些隐患清理干净,他苏崇晟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难道是觉得没必要花那个功夫?
  观苏崇晟这些年的处事态度,着实像是对什么都不上心,颇有些混吃等死的感觉,只要不是危及苏家他似乎都不甚在意。
  原他麾下本有一万骑兵,后来他召回各州郡部分守卫新设了两支禁军,不少郡尉颇有怨气不敢明言,便只得拿软柿子捏,上折奏表既有了禁军,南北护军也便用不着那么多兵将了,何不也拨个半数充入禁军,卫尉那边得知后气得头冒青烟,本为武将却也洋洋洒洒写了一万字的折子极力辩驳,他本也没有那个意思,禁军是禁军,护军是护军,他只是想收回一些兵权为自己所用,且他从各地召回京都的兵将不过地方的不过二十分之一二,这些人却一来就要南北护军交出一半兵权,卫尉不愿也在情理之中,结果不料苏崇晟直接交出了一大半兵权,只象征性的留下了三千骑兵,连小小的挣扎一下都不曾有,仿佛巴不得将兵权全交出去,独留个空壳子中尉拿拿朝廷俸禄就成一般。
  赵泓摇了摇头,懒得再去琢磨,终归是对他没什么威胁的角色,不值多虑。
  他挥手叫来高贺,“让人在一日后将他患病的消息传出去。”
  “奴才这就去办,”高贺顿了顿,道,“奴才还有一事禀报。”
  “何事?”
  高贺观他神色,小心翼翼道,“嘉嫔娘娘吞金自尽了。”
  “嘉嫔?”赵泓似乎是想了一想,却没有停下手中翻开折子的动作,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想起这号人物,眼底自始至终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死的是个与他毫不相关的陌路人,只淡淡道了一句,“以后这种事情不用跟朕禀报,去了她的牌子便是,其余的,让那个女人去处理。”
  高贺心底微微一震,虽然他不是今日才知道眼前的这个年轻的帝王,对待自己不甚在乎的人,不论是男女老少,从来都是秋风扫落叶般的无情,连一丝的怜悯惋惜或是一声轻轻的叹息都不会给予,可若说他无情,他偏偏又最是深情。
  他从小看到大的这位陛下,是个小心眼的人,小到心底眼里,只容的下一个人。
  第25章 真香
  六七月的白昼总是特别的长,苏姝晚膳都用了好半晌, 夕阳也落下了山头, 外边儿天却还大亮着,天边红云翻滚,烧的浓烈, 仿佛有凤涅槃, 浴火焚天, 这样的火烧云, 今年苏姝还是头一次瞧见。
  她坐在窗边仰头看着天际的红云,眼瞳里因映着红云而染上了一抹浓烈的艳色,随着天边层云涌动,那双美目亦随之波澜起伏,仿佛千顷云烟都坠入她眸,美哉壮哉,这样一双动人心魄的美眸,本是慵慵懒懒的半阖着, 却兀的全然睁开, 一瞬仿佛有光华泄出,明若珠玉。
  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苏姝倏地起身就朝中庭走去,还让立夏叫人将宫门守着,若是皇上来了就冲进来禀报她,能跑多快跑多快。
  立夏瞧着她家娘娘这鬼鬼祟祟的模样,不用猜就知道她要干嘛, 估计是又想爬树了。
  上次她还没爬到一小半儿就被皇上逮了个正着,且那次她还是吃撑了,完全使不上劲儿,是一点儿爬树的乐趣都没尝到,今日难得有如此浓烈的火烧云,自要在高处欣赏才能尽观其美。
  苏姝习舞多年,除了吃撑的时候,绝对担得上身轻如燕四个字,她可是能做鼓上舞的人,其身姿轻盈可见一斑,是以爬树对她来讲当是轻而易举的。
  果然,这次肚子里没了累赘,苏姝攀住树枝往上一窜便轻易跳上了树干,起初她还颇为小心,爬了一段儿后便完全放开了手脚,跟只松鼠似的顺着树干三下两下便爬上了树梢。
  最开始,苏姝要爬树,立夏虽未阻止,但也再三强调让她不要爬太高,她们好在下边儿接着她,她便是摔下来了也无大碍,谁知苏姝越爬越得劲儿,直接就窜上了树梢,将树下的几个丫鬟急得是团团转,直喊着让她快下来。
  苏姝往下望了她们一眼,见她们满脸紧张,自己却笑了起来,“你们不用那么紧张,本宫这么多年的身手也是没白练的。”
  说着她便拨开头顶的枝叶,又上了一截,直接站到了树顶。
  她身子站直的那一瞬,整个大晁最繁盛的金陵皇城都被她尽收眼底,举目则为朱甍碧瓦,琼楼玉宇,繁街雕车竞驻,御路车水马龙,红云笼罩下的金陵城,大气磅礴,金翠耀日,尽显泱泱大国之姿,令人震撼。
  这样俯视金陵,相信谁都会被金陵的气势深深撼动,更况乎是苏姝这样从未登高楼涉山川的人。
  但看着眼前毕竟壮丽无比的场景,苏姝内心酸楚之意却大过了震撼,眼眶阵阵发热,竟是有些想哭。
  她不知道为何会这样,许只是她常年深居,孤陋寡闻,没见过什么世面,激动得想哭罢了,又许是……
  她看着她眼下的这片壮阔无比的皇城,这对她来说已经是她见过最广阔的地方,但金陵虽大,却只是大晁的一个上百都城中的一个,而大晁更是百国中的一国而已。
  天地之大,壮不可言,可这天地大与不大同她又何关?她能去的地方,也就这后宫隘隘一隅。
  她凉凉笑了笑,想起自己曾做过的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人带她踏遍了山川大海,她想那个人应是赵泓,她多想如梦里一般自由自在的游历山河,可这个梦终究只能是一个梦,除非赵泓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君王,可这世间爱美人胜过江山的人,能有几许,如画江山,又岂是美人可与之相媲。
  她更是十分清楚,赵泓绝不是会为了儿女情长抛弃江山之人——她的夫君,是个极好的帝王。
  想到这些,她有些不愿再看眼前的场景,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高处的微凉的空气,转身欲下树去,而就在这时候御花园的望月楼上正好出现了一抹明黄,而苏姝不经意抬眸之间又恰恰正好撞上那人的视线。
  一瞬间仿佛空气全都安静……
  “苏姝——!!!”
  响遏行云的吼声隔着几个宫殿的距离还未传得过来,苏姝一个激灵便反射性的直接缩到了枝叶底下,殊不知她此举落在远处的赵泓眼中,与她摔了下去没什么两样,赵泓猛地一怔,眼睛瞪若铜铃,下一刻掀开黄袍便往楼下冲。
  高贺都还来不及问,赵泓已经冲到了下一楼,高贺只得也撩着袍子跟着他往下跑,高贺本就体胖身肥,那楼梯又皆为木质,他一跑起来那个响声直像要将木板它穿,百年不倒的望月楼在这阵阵脚步声里摇摇欲坠。
  这边拼命下楼,那边拼命下树,可上树容易下树难,几个宫女胆战心惊的看着苏姝手忙脚乱的从树上下来,刚将她接住,门口便传来“嘭”的一声巨响,殿门被人一脚踹开。
  一袭明黄冲了进来,在看到庭内好端端站着的苏姝后,那人又一个急刹猛停下来,一双黑眸定定的望着她,脸沉如煞。
  一瞬空气再次安静……
  半晌,有脚步声响起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是苏姝让立夏吩咐了的那个守门宫女以她最快的速度也跑了过来,在看到庭内这诡异的气氛后,她堪堪停在门口,朝苏姝投去一个“奴婢尽力了”的为难表情。
  苏姝内心慌得一匹,面上却装得很是淡定,这已经不是赵泓第一次撞见她爬树了,距上次痛骂她才过了短短一日,这又被他给撞见,苏姝不用想也知道他必然是极恼怒的,虽说不至于因为她爬个树就摘了她的凤冠,但男人一冲动起来也是啥都能干得出来,她还是有些怕怕的。
  “皇上行色匆匆,可是来妾身这处有何急事?”苏姝硬扯出个假笑问他。
  “来看你摔死没有。”
  苏姝,“……”
  语噎一阵,苏姝再次扯出一个假笑,“皇上也瞧见了,妾身好生得很,皇上不必担忧。”
  “苏姝你少给朕装蒜!”赵泓暴喝一声,不想再跟她废话,但也不知是赵泓懒得翘舌还是怎的,他念的“苏姝”二字听起来都是平音,更像是在唤她“苏苏”,所以尽管他吼声震天,听在苏姝耳底却并没有什么威慑力,倒让她微微神出。
  “朕昨日才将你骂了一痛,你可倒好,左耳进右耳出,今日还敢爬树,你可知朕有多担……”他顿了一顿,将头一扭,语气生硬道,“朕看你是丝毫不把朕放在眼里!”
  苏姝噗嗤轻笑一声,语音缓缓,“妾身自然是未将陛下放在眼里。”
  “你说什么?!”赵泓猛地再将头甩过来,双眸暴睁。
  赵泓模样骇人,苏姝却还顾自笑得如沐清风,声音却软得不像话。
  “皇上是妾身的夫君,自是要放在心上的。”
  赵泓倏地便怔住了,眼前容色姣好的女子现在他面前笑靥如花,他只觉得,这个笑,好看得有些过分了。
  好在她并没有出神很久,面子还在,他遂又立马换上暴怒面色,“你这个女人!简直……”
  他拂袖转头,冷哼一声,“花言巧语,鬼话连篇。”
  苏姝当即竖起三根手指,“妾身可对天发誓,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发誓?嗬——赵泓想起高贺吃下桂花糕那日星光灿烂的夜晚,从那天起他就不相信什么发誓了。
  见不并不接话,苏姝试探的像他靠近了一步,一边挪步子一边继续道,“妾身知您恼妾身,但妾身天性就是这样一个散漫肆意之人,妾身也询问过太后了,太后说大晁是养得起妾身这样一个任性肆意的皇后的。”
  “少拿太后压朕,你怎么不问问朕?!”赵泓双眉倒竖。
  苏姝一脸无辜,“皇上您是一国之君,要管天下之事,公务已经如此繁忙,妾身怎还能叨扰皇上,自是去问太后娘娘了。”
  “好!”赵泓重重点头,往旁边一坐,“那朕现在不忙了,还就要管你这个事儿,朕若不准,你要如何?”
  苏姝又笑了,“皇上,您自是会准的,妾身既同太后说了,却未照作,那岂不是戏弄太后,都说皇上您最是孝顺,又怎会令太后不快呢。”
  “你!”
  苏姝抿了抿唇,睁着一双清澈水润的眸子,“您若不喜妾身这般,妾身也没有法子了,妾身绝不用假面目与您共处。”
  苏姝觉得她在苏府学的东西,真是没白学,现在再假的话她都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来了,她知道赵泓定然也知晓她说的是假话,但没关系,毕竟大家都在演戏嘛。
  果然赵泓便道,“虚情假意!”
  “别以为你说这些朕就会饶过你,朕要罚你,重重的罚!”他抬手猛一拍案,
  “朕饿了,就罚你做二十道晚膳,一道都不能少!”
  高贺猛一抬头,方才不就是因刚用了晚膳皇上才去御花园散的步?
  苏姝心照不宣,笑着屈身领命。
  苏姝自去灶房做膳,赵泓也没闲着,小安子找了过来说御史大夫窦大人方才进了宫,这会儿已经在政和殿候着了,赵泓知道窦婴进宫来所为何事,是以未多在凤栖宫停留,只是临走还不忘吩咐小安子将苏姝守着,晚膳做好了端御书房去,他要亲自查验,若有敷衍,罪加一等。
  二十道菜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又不能让赵泓等太久,是以苏姝多做了几道精致的凉菜,热菜则以煎炸烧炒为主,唯一一道需做久一些的便是夹沙肉了。
  夹沙肉刚刚出炉,御书房的太监便过来通报皇上与窦大人已经商议完毕回御书房了,就是催她上菜了。
  还有五六道热菜没有下锅,苏姝让人先将做好的送去了御书房,第一批菜肴送到御书房的时候,最后一道菜也已经起锅,瞧着最后一道脆皮猪肘,苏姝微微一笑,抬手一挥,“给皇上端去吧。”
  最后一道菜都被端走,一旁的小安子却还傻杵着不懂,一双眼还瞪得老大。
  苏姝做饭时小安子一直在一旁守着,从头到尾他看得是目瞪口呆,从备菜,下锅,呈盘,苏姝一气呵成,有条不紊,连动作都始终从容优雅,不紧不慢,没有一丝手忙脚乱,小安子只觉皇后做饭比宫宴上的歌舞还要好看,特别是她切菜之时,那刀工简直是出神入化,丝毫不逊色司膳房主厨,只消片刻,一颗梨子在她手里便可变成一朵洁白无瑕的雪莲花,那雪莲逼真到仿佛都能看到花瓣之上若隐若现的花脉纹路,令人惊叹。
  不足一个时辰,二十道菜她便全部做完,且每一道菜都精致无比,光是看着便令人垂涎三尺,甚至不忍下筷,因为她做的每一道菜都实在太过精致,使人觉得毁坏一分都是极大的罪恶,更别说吞入腹中了,可那菜品,那色泽,那香味,又无比诱人,简直折磨死个人。
  皇上说是惩罚皇后做菜,可在小安子看来,这对皇后来说完全就是易如反掌,说是惩罚倒不如说是在惩罚他,这一个时辰他忍着不让口水流出来,真的很难啊!
  一道道菜肴被端到了御书房,因是夏日,苏姝以水果为食材做了雪莲冰梨、樱桃煎、酸奶果子,什锦果盘,这每一道菜的摆法与雕刻都十分巧妙精致,特别是雪莲冰梨与酸奶果子,用雪梨雕成的雪莲,若不细看,赵泓还真以为端了一盘雪莲过来,而那酸奶果子是将酸奶与果肉混合在一起,然后也不知苏姝用了什么法子,还让原本粘稠液状的酸奶凝成了一颗一颗果子般的圆球,外观晶莹剔透,模样还十分可爱有趣,伸手戳一戳还甚有弹性。
  瞧着这一道道新奇的菜式,高贺忍不住开口,“皇上您虽已用晚膳,但娘娘做的菜式新奇精致,皇上不妨一尝。”
  赵泓瘪了瘪嘴,嫌弃道,“女人就爱做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说完,他就操起了筷子。
  高贺甚是好奇这些菜肴的味道,奈何自己没那个口福,只得巴巴的将他望着,结果赵泓正准备动筷就瞧见他一脸谗样的盯着这一桌的菜,像是口水都快要流出来,赵泓眉头一皱,又登时想到什么,一筷子便敲在了他头上,“看什么看什么?”
  高贺甚是憋屈,平时皇上用膳时,他也是在一旁瞧着的呀。
  “今晚朕就宿寝宫,今天小安子不在,你去通报。”赵泓冷冷吩咐。
  以往这种跑腿的事儿都是小安子干的,就算今天小安子不在,那这活怎么也是落不到他头上的,高贺心知肚明:皇上就是故意支开他,估计又是死要面子,不让他瞧见因为娘娘做的东西太好吃而狼吞虎咽的模样吧。
  果然,他前脚一走,方才还一脸冷漠不屑脸的赵泓,后脚立马就凑到了桌前,都不用筷子,直接用手就拿起一颗酸奶果子送进了嘴里,随着他口齿的嚼动,一股鲜美果香伴着浓郁奶香的独特味道在他口中蔓延开来,这酸奶果子的口感也十分独特,软嫩乳滑,不时还能嚼到一颗饱满的果粒,将果粒一口咬开,鲜美汁水在口中溅开,伴着四溢的奶香,那味道简直令人不敢相信。
  为了腾出肚子尝一尝其他十九道菜,赵泓在吃下第二个酸奶果子后拼命抑制住了将那一整盘都倒进肚子的冲动,吃完酸奶果子,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旁油光晶亮的夹沙肉上。
  看到夹沙肉,赵泓嘴角一扬,表情颇为满意,“看来这丫头心底还是有朕的。”
  他笑着夹了一块送入口中,迸溅开来的香腻油汁令他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嘴里溢出一声长长的感叹,“呃……真香。”
  作者有话要说:  ps:酸奶已经有四千多年的历史了哦,至于文中的不知道什么法子,呃……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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