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6)
  尚还清醒的同事们看到这一幕,都愣了一下,下意识放轻了音量:好好的,马上。
  有人把手机递还给他,陶知越接过,正要放回口袋,忽然响起了语音电话的铃声。
  视线有些模糊,陶知越定了定神看去,屏幕上弹出一个很漂亮的风景照头像,昵称是hr。
  好奇怪,为什么会有人事给他打电话,他明明没有找新工作
  陶知越满心疑惑地点下接通,把手机放到耳边。
  身旁的嘈杂淡去,耳旁传来一阵低低的呼吸声,陶知越没有说话,握紧了手机,不自觉地跟着对方放轻呼吸。
  于是他听见了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几秒之后,另一端传来一个有些失真的男声,语气里夹杂着紧张和忐忑。
  你好,是陶医生吗?
  第26章
  话音落地, 霍燃忍不住站了起来。
  微微发烫的手机屏幕紧贴着耳朵,手心渗出了黏稠的汗水,霍燃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紧张无措过。
  他孤身一人站在酒店房间巨大的落地窗前, 放眼望去是璀璨的万家灯火。
  不知道陶医生此刻会在哪一盏灯下。
  昨天心事重重的霍燃一直熬到上午快九点才睡着,醒来时快要黄昏, 梦里反反复复见到一个模糊又熟悉的身影。
  他一睡醒就拿起了手机,pp消息栏里长长一片红点, 却没有他最期待的那个人。
  跟陌生新奇的情感世界做了一夜斗争的霍燃, 暂时确认自己有变弯的倾向。
  但是由于他的唐突,陶医生似乎生气了,到现在也没有理他。
  为此,霍燃完全无心工作,取消了去游戏展的安排,窝在房间里无精打采地处理了几封邮件,期间保持着平均五分钟看一次手机的频率。
  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的生活充实丰富的霍燃, 头一次觉得时间这么难熬,心里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大摇大摆地散步。
  吃完服务生送来的晚餐,霍燃放弃了假装工作, 索性打开游戏, 上动物岛打发时间。
  然后他就看见了小屋门口那束灿烂美丽的鲜花。
  还有陶医生在半夜发来的简短留言。
  [一只刺猬:网络故障, 突然掉线了。]
  [一只刺猬:带了小礼物, 向你道歉^^]
  [一只刺猬:前天你帮我种的花开了,摘了最好看的送给你。]
  屏幕中央的大棕熊弯腰拾起花束, 小心地捧在毛茸茸的怀抱里, 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
  那是游戏里默认的拾取表情,却和游戏之外的霍燃一模一样。
  霍燃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大概像是喝了很多很多汽水, 那种轻微绵密的刺激感从血管蔓延到心脏,身体里到处充满了泡泡。
  原来陶医生真的是掉线了,并不是生他的气。
  霍燃欣赏了足足十分钟棕熊抱花的画面,才想起来要收敛自己冒着傻气的表情,随即立刻在pp上发去消息。
  [hr:陶医生,对不起,我刚刚才上游戏,看到了你的消息。]
  [hr:花很漂亮,以后我也要建一个花园。]
  [hr:小熊转圈.gif]
  但是一直到晚上八点,陶医生都没有回复。
  他浅灰色的系统默认头像比平时更灰一些,处在离线状态。
  或者根据搜索引擎里得出的结果,他隐身了。
  在这个晚上,霍燃从网络上学到的关于pp的使用知识,比这么多年加起来还要丰富。
  他知道了pp可以设置单独对某个人隐身,知道了拍一拍可以设置后缀,知道了可以对好友设置特别关心
  霍燃非常自然地给陶医生设了特别关心,还设置了附带咳嗽音效的上线提醒。
  在等待陶医生出现的时间里,霍燃认真严肃地做了一系列幼稚的事。
  他给动物岛制作公司的人打了电话,让他们多注意玩家的网络稳定问题,听得电话那头的动物岛制作人一脸懵逼,只能连声应好。
  然后霍燃在小岛上徘徊了一圈,划出了一块可以用来做花园的地盘,准备这几天好好做一个花农。
  在路过那颗最大的果树时,霍燃盯着那块一时兴起插下的小木牌,觉得[不许偷摘]看起来怪怪的。
  想了一会儿,笨重的大棕熊从仓库里又翻出一块木牌,写下[欢迎品尝],满意地钉到了木桩上。
  快到九点的时候,百无聊赖的霍燃正准备去刺猬小岛上看风景,电脑和手机忽然同时响起了咳嗽音效。
  他一眼就看到陶医生的默认头像变亮了一点。
  陶医生上线了。
  霍燃当即紧张起来,拿起手机,等待着陶医生的回复。
  自从换了新手机,霍燃就对手机聊天这件事真香了。
  比起宽大电脑屏幕上用键盘敲下的文字,捧在手里的对话框似乎更有一对一聊天的实感。
  但霍燃等了好几分钟,对话框里也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正在输入中的状态提示都没有。
  这不像陶医生一有空就会及时回复消息的习惯。
  霍燃有点不安,在思考出对策之前,他的手先行动了,拨出了语音电话。
  还没来得及后悔挂断,语音被接通了。
  霍燃的大脑霎时一片空白,想要说话却找不到声音。
  电话那端有些嘈杂,传来模模糊糊的说话声和笑声,更靠近的是一道清浅的呼吸,像羽毛一样轻轻拂过他的耳朵。
  霍燃下意识地发问:你好,是陶医生吗?
  话一出口,他坐不住了,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驱使着站起来,靠来回踱步排遣慌乱。
  陶医生的声音会是什么样的?
  足足过了几秒钟,那道呼吸的主人才开口回应:陶医生是谁?
  他的声线清澈柔和,此刻带着一股不确定的茫然,尾音有点软,仿佛失去了力气。
  好耳熟的声音,很像昨天遇见的口罩男生。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霍燃很快注意到电话中的人状态不太对劲。
  他冷静下来,继续小心地问道:这是你的pp吗?
  嗯,是我的。对方思考了一下,疑惑道,但我不是医生你是谁?
  背景的杂声里传出几个高亢的男声。
  陶哥,是不是有人打错电话了?你直接挂了呗!
  你是不是傻,那是pp语音,怎么会打错
  啊,原来陶哥喝醉以后会不认识人啊!好好玩!
  那个声音的主人慢一拍地反驳道:我认识的,你是王恒,我没有喝醉。
  立刻有人激动道:陶哥现在的样子好可爱啊!能录下来吗?
  你小心明天被打,哈哈哈哈哈。
  陶哥喝醉了还记得我,呜呜呜好感动,来!再干一杯!
  好家伙,郭总还会醉拳呢!都躲着点躲着点!
  听了一会儿,霍燃确定了电话那端是一群喝大了的醉鬼,也从一声声陶哥里确定了这个声音的主人就是陶医生。
  陶医生应该是在跟同事们聚会喝酒。
  他记下了对面那群醉醺醺的男人说的话,而后很认真地对陶医生说:我是你在网上认识的朋友,我的昵称是hr。
  hr?陶医生很不相信的样子,真的吗?我怎么没有印象。
  霍燃的心里蓦地酸了一下,陶医生喝醉以后还记得同事的名字,却对他没有了印象。
  真的。霍燃努力思考该怎么向一个醉鬼证明自己的身份,我知道你有很多可爱的表情包,光是给我就发过很多,我都存下来了,但你从不发动态
  说着说着,这段时间相处的记忆涌上心头,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连声音也变得柔软。
  你喜欢上网,喜欢逛天空论坛,还喜欢玩动物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上线,小岛都荒芜了。
  是我帮你开垦荒地,砍了枯树,在花园播种,你在游戏里是一只刺猬,建了很多不同风格的小屋,我最喜欢深灰色的那一座,屋顶上有一扇大大的天窗。以前我都不知道,原来屋顶也可以改动,是你告诉我的。
  你好像很了解我。陶医生愣愣道,我也最喜欢那一间,因为呆在屋里就可以看见星星。
  就在此刻,从落地窗里望出去的夜空里,繁星闪烁。
  霍燃站在窗前,将另一只手缓缓放在玻璃上,指尖一阵凉意,与遥远的晚星重叠。
  现在抬头看天空,就可以看到星星。他轻声道,不要喝酒了,对身体不好。聚会快结束了吗?
  陶医生完全相信了他的话,放下了戒备,声音变得很松弛。
  结束了,我要回家了。陶医生的声音带着一丝愉悦,我要去外面看星星。
  霍燃顿时紧张起来,你喝醉了,让同事送你吧。
  不要,我没有喝醉。陶医生坚信自己没有醉,我走路都不会晃。
  霍燃的大脑高速运转着,那叫辆车,直接载你到家楼下。让同事送你上车,或者我帮你叫车好不好?
  他并不想贸然窥探陶医生的现实生活,只是实在不放心他现在的状态。
  不要,我自己走回去,很近的。
  陶医生很坚持,每天上下班都会经过这条路,公交车只要两站,在路口左拐一直往前走,就到小区了,我每天都是这样一个人回家的。
  喝醉后的话语变得轻飘飘,说到后面甚至有些模糊,霍燃却听出了一种几不可闻的落寞。
  每天都是一个人回家吗?
  周围的嘈杂远去了,在同事们乱哄哄的道别声中,陶医生似乎走出了餐馆。
  对啊,周末也是一个人。他的声音再度清晰起来,回荡着寂静的街道上,我习惯一个人了。
  霍燃一时失语,心头传来针刺般的感受,他几乎地反射性地回答。
  我陪你走回家。
  陶医生愣了愣,可是你在电话里。
  我可以一直跟你说话,直到你平安到家。
  陶医生似乎琢磨了一下他的意图,特意强调道,那你不要劝我,我暂时不换工作哦。
  霍燃怔住,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好笑道:我不是做人事的,这是我名字的缩写。
  噢。陶医生想到了什么,声音变得闷闷的,我不喜欢这个缩写。
  霍燃好奇道:为什么?
  陶医生没有回答,呼吸时轻时重,电话里偶尔传来汽车驶过的马达声。
  霍燃顾不上这个小小的细节,连忙嘱咐道:不要走在马路上,走边上的人行道,小心车辆。
  好哦。
  头晕吗?晕的话就坐车吧。
  不晕。
  那胃有没有难受,会不会想吐?
  没有哦。
  离家还有多远?现在不困吧,千万不要犯困,坚持一下就到家了。
  很快的。
  霍燃絮絮叨叨了半天,另一端的陶医生就配合地回答,很听话的样子。
  在一问一答里,霍燃的眼里渐渐漫上笑意。
  即使不知道陶医生的模样,他也觉得现在的陶医生一定很可爱。
  他有点嫉妒那群能和陶医生一起喝酒吃饭的同事了。
  气氛恰好,于是霍燃小心地问出了那个此前让他郁结的问题:陶医生,现在你记得我了吗?
  记得了。陶医生很肯定地说,随即又提出异议,我姓陶,但我不是医生,为什么要叫我陶医生呢?
  如果说之前的否认可能是因为喝醉了神志不清,但听着陶医生此刻很认真的声音,霍燃不禁疑惑起来。
  原来陶医生不是医生吗?
  那以后他该怎么叫陶医生?
  霍燃很慎重地发问: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
  陶医生轻声道,我叫陶知越。
  清澈的声音有些不好意思地报出自己的名字,很缱绻的发音,霍燃心头微微一颤。
  是总之的之吗?
  依然是慢一拍的反驳:不对,是知了的知,翻山越岭的越。
  陶知越。
  霍燃悄悄记下了这个名字,内心漾开无端的喜悦,很好听。
  是妈妈给我起的。陶知越低低道,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霍燃正想告诉陶知越自己的名字,就听见他有些怅然的话语。
  你不问我了吗?
  问什么?
  问我有没有注意看车、难不难受、什么时候到家
  到后来,他的声音已近似呢喃,最后一句话被湮没在急促的呼吸里。
  我想爸爸妈妈了。
  霍燃怔住,他听见了那个声音里满溢的思念和悲伤。
  再想起陶知越之前说过的话,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所以他说自己习惯了一个人。
  霍燃定了定神,按下心里的波澜,继续问了下去。
  到家以后还要洗澡吗?
  要洗,烧烤的味道好大。
  不要洗了,喝完酒洗澡容易摔跤,今天坚持一下,明天再洗,好不好?
  好哦。
  要是明天起来头痛的话,就请一天假吧,好好在家休息。
  明天还可以休息,带薪的哦。
  陶知越的语气渐渐恢复了正常,说到带薪假的时候,尾音上扬,还有些小小的得意。
  霍燃便没能控制住扬起的嘴角,声音里带了笑,真好。
  电话那端的陶知越也低声笑了,笑得赧然,我好像喝醉了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