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假山那边隐约露出一角粉色的裙摆,梅青晔快步过去,没几步就走到梅青晓的跟前。静心的心提到嗓子眼,在看到只有自家姑娘一人时,差点站不住。
  “阿瑾。”
  “兄长…”
  梅青晓望着月,身姿如梅般清雅。纵使她脸上无一丝悲痛表情,梅青晔却觉得她是在故作坚强。
  “阿瑾,我知道你心里难过。”
  “兄长,我不难过。”
  她心潮还未平息,漫在胸臆间的全是悸动。方才她居然那般大胆,她明明最是规矩知礼的女子。阿慎会不会觉得她太过主动,没有女儿家矜持。
  他会不会被她吓到?
  梅青晔不相信她的话,不难过的话怎会在园子里吹凉风。分明是伤心无处诉说,一人躲在这里暗自伤神。
  “阿瑾,那个…”
  他难得有这样不知所措的表情,就在梅青晓疑惑时,只见一道月白的身影缓缓从那边过来。看清来人正是燕旭时,她徒然间明白了什么。
  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兄长还真是…
  燕旭出身好,月色下更是丰神俊朗一派世家公子的气度。梅青晔红着脸不自然地走到一边,自欺欺人地假装不看他们。
  梅青晓不是无知少女,只是这怎么可能?她和燕旭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他对自己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心思。
  “大姑娘,你近日可好?”
  “托燕世子的福,我一切都好。”
  燕旭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伤心失意的姑娘,不想对方这般平静,似乎完全不受身世被揭穿的影响。惊讶的同时,更多的是赞赏。
  这样的姑娘,才是真正的心性坚韧,与他相配之人。
  “看到大姑娘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
  “我有祖母父兄相护,能有什么事。世人诋毁谣传,自有他们替我遮风挡雨。有劳燕世子惦记,我梅家上下都很感谢。”
  燕旭要的不是感谢二字,他以为骤逢巨变,她一个女子总归是有些心慌意乱的。如在此时,他一举夺得佳人芳心,那是再好不过。
  国公府唯他一子,梅氏阿瑾身世再不堪,有梅家为后盾,加之父母对他的宠爱。他相信只要他坚持,父母一定会同意他迎娶她。
  “我与广泽情同手足,大姑娘若有什么难处,我义不容辞。”
  “多谢燕世子。”
  有梅青晔在一旁等着,再逾越的话燕旭是不能说的。梅氏阿瑾最是把规矩看得大,若是他太过猛浪反而会适得其反。
  他相信眼下对于梅家而言,自己是最好的选择。放眼整个麓京,有几人能比他身份尊贵。除了他,梅氏阿瑾还能嫁给谁。对于这个姑娘,他志在必得。
  “大姑娘跟我,实在是不需要客气。”
  梅青晔一直竖着耳朵听,他自认为和燕旭交情不错。如果对方能成为他的妹夫,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是皆大欢喜。
  他听到父亲和母亲说的话,阿瑾的身世已经被人知道,想再入主东宫几乎是不可能的。加上有宋家那一出,日后亲事一定艰难。
  是以,他才会这么胆大替好友和妹妹牵线。
  猛不丁被妹妹凌厉的眼神一看,他惊了一下。暗道自己一心想撮合修齐与阿瑾,却忘记了阿瑾最是重规矩的人。
  “阿瑾,那个…真是巧啊,我和修齐正好有事,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梅青晓垂眸,只觉得有些荒诞。前世里燕旭的后宫满园春色,他遍洒雨露乐此不疲。这一世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突然对她示好?她可不稀罕他的垂怜,也根本不需要他的关心。
  “兄长与燕世子若是有事,且去忙吧,我想一人再静静。”
  等二人走后,假山另一侧躲着的叶訇慢慢现身。少年如影子一般悄无声息,离她远远的不肯再靠近。
  她扑过去,重新抱住他。
  “你什么都不要说,我知道你又想说配不上我的话。我说过我会等你,等你觉得配得上我的时候,你再上门求亲。”
  “大姑娘,叶訇不堪,不值得您如此,您有更好的选择。”
  “我不管,我认定你了,你亲也亲了,可不许对我始乱终弃。”她低低控诉着,仿佛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他身体僵着,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大姑娘,你不可…”
  “我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我不想当什么太子妃,也不想当什么世子夫人,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如果你不肯娶我,我就当自梳女。如果世俗容不下我,我就绞了头发做姑子!”
  她死过一次,做鬼多年。如今重活一世,是为了什么?什么身份地位,什么名声规矩,她统统都不管。她唯一夙愿就是嫁他为妻,与他携手白头。
  闻着他的气息,她紧紧埋首在他胸前,“阿慎,你不要推开我,不要拒绝我。”
  少年在天人交战,身侧攥紧的拳松了又松,紧了又松。他的心渐生裂变,早已破土而出的东西急剧生长。瞬间散了枝叶开了花,摇曳在他的心间激荡不已。
  他的手慢慢抬起,短暂的迟疑过后轻轻放在她后背。
  她感觉到他的举动,心肝和身体一起微颤。
  “阿慎,我们注定是天生一对。我叫阿瑾,你叫阿慎。”
  ……
  “阿慎,我本不是轻浮的女子,我只是一见你就乱了心,乱了规矩。”
  ……
  “阿慎,你再抱紧一点…”
  少年缄默着,唯有双臂慢慢收紧回应她。他抬头望月,月朗如钩照进他的心里。恰如她一般,硬生生冲破黑暗来到他的面前。
  世间若有一人待你至斯,你还有何理由退缩。他知道,他终将要从黑暗中走出去,与她一起立于天地之间晴空之下。
  两人相拥着,仿佛天荒地老。
  分别时依依,在面对静心时,梅青晓娇羞的神态已经不见,依旧是那个谨守规矩端庄大气的主子。
  她知道静心在想什么,也知道对方受惊不小。
  “静心,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很多事情我不会瞒你,你也应当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对我的事情要守口如瓶。”
  “姑娘,奴婢记得。只是您怎么会和叶公子…”静心实在是太过疑惑,逾越问道。
  “在我心中,叶公子是天下最好的男人。我并非一时心血来潮,如果有一天我要嫁人,那么我嫁的人一定是叶公子。”
  “可您不是说叶公子已经定亲了吗?”
  梅青晓微微一笑,深深嗅着满园子的梅花香气,“没错,他确实定亲了。我相中了他,定下了他,和他定亲的人就是我。”
  静心惊讶不已,张着嘴久久未能合上。
  夜色中的梅府安静祥和,远远望去竹贤院里却是人影交错。她认真看了好几眼,认出院子外的一个婆子,嘀咕道:“姑娘,这么晚了,舅夫人怎么会来?”
  梅青晓闻言,若有所思。
  舅夫人是虞氏的嫂子,虞国公府的国公夫人柳氏。宋夫人求娶,闹得阖京皆知。梅家大姑娘的身世已经传得是沸沸扬扬,所以她才连夜登门。
  “双妹妹,你怎么这么糊涂?我若是知道你把梅玉珠生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女儿,非制止你不可。你也不想想,这种事情哪能瞒得住。”
  “嫂子,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虞氏没有辩解,温婉地说道。
  柳氏叹气,“你呀你,你兄长听说此事后,气得要来找梅老夫人和梅姑爷理论,还是我拦住他。没有这么欺负人的,真当我们虞家没人不成。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和我们通个气,简直是欺人太甚!”
  “嫂子,不怪婆母和夫君。是我心疼那孩子,不想她自小被人轻视。”
  “罢了,如今说这些无用。我知道你一向绵软心善,但眼下真不是心软的时候。外面传得风言风语,以后晔哥儿和阿瑜的亲事怎么办?你总不能为了一个外人,害了自己的骨肉。”
  虞氏面露为难和不忍,“还能如何,左不过嘴长在别人的身上,他们要说什么谁也拦不住。阿瑾是我们梅家的大姑娘,这事不会变。”
  柳氏摇头,一脸怒其不争的样子,“宋夫人是什么人,被她缠上,你们能落什么好。阿瑾这么个身世,以后能嫁什么好人家。还有阿瑜,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名声跟着受牵连,以后亲事艰难。”
  虞氏长叹一口气,示意自家嫂子别急坐下来喝杯茶,柳氏被她这阿弥陀佛的性子给急得眼睛冒火。
  “我说句难听的话,阿瑾这样的身世,你们别想着她还能和以前一样嫁入高门。别说是高门,一般的人家她都攀不上。眼下有侯府这么一门好亲事摆在面前,你们还等什么?她嫁进侯府做世子夫人,一来保住自己的名声,二来有个好归宿,三来不会拖累家中的兄长妹妹,也不枉你养她一场。”
  “这怎么可以?宋家是什么人家,嫂子难道不清楚吗?”
  “宋家是侯府,难道还委屈她了?”
  “我梅家姑娘要嫁什么人家,还轮不到舅夫人做主。”梅老夫人扶着关嬷嬷的手进来。
  她面色极其难看,进门后坐下。
  柳氏道,“老夫人,这可不是你们梅家的事。你们不同国公府商量,就把自家姑娘在外头生的孩子抱着在我虞家姑娘的膝下,是何道理?”
  “嫂子,都说了是我心疼那孩子…”虞氏解释道。
  “双妹妹,你别替他们说话。你别忘了,你是国公府的姑娘,万没有让人欺负到这个份上的道理。”
  梅老夫人目光沉着,“那依舅夫人之意,此事你要如何?”
  “我不是那等冷血之人,也算是看着阿瑾长大的。但是我再是疼她,也不容她一人带累晔儿和阿瑜的名声。只要她嫁进侯府,堵住了宋夫人那张利嘴,也顾全了梅家的名声。两全其美的事,何乐而不为?”
  “宋夫人根本不是诚心求娶,阿瑾若真嫁过去,那才是掉进虎狼窝里,我不同意!”梅老夫人态度坚决,语气略带薄怒。
  柳夫人冷冷一笑,“一个不知与何人生的私生女,能嫁进侯府那是上辈子烧的高香。梅老夫人这都不满意,难道还指着自己的外孙女嫁进天家不成?”
  一语即出,满室皆静。
  窗外的人听到这句话,已是明白柳氏的用意。梅青晓望了一眼天幕,一言不发地离开。静心跟在她的身后,很是担心。
  宋家是虎狼窝,万万不能嫁过去。
  “姑娘…”
  “静心,你去找你爹,让他套好马车在后门等我。”
  静心大惊,“姑娘,你要做什么?你千万不能做傻事啊?”
  梅青晓看着她,唇角微微勾起,“我怎么可能会做傻事?活着多不容易,我还没有活够,还没有嫁人生子,我怎么可能自断前路?”
  是啊,活着多不容易,她自己都不明白以前的那个自己,为什么那般看轻生死不懂珍惜,就为了所谓的气节风骨。
  静心声音都在抖,“那您…您出去做什么?”
  “当然是和宋家做个了断。”她眼神清幽,隐含着杀气。
  当她再一次来到棺材铺门口时,身后空无一人。铺子外面白色的灯笼冷淡,巷子里阴气森森,她心中并无害怕。
  棺材铺里的老者看到她,不发一言地去内院通报。她走到那哼小曲的老妇面前,递上一包点心。
  老妇傻呵呵地望着她,快速把点心抢过去藏起来。她发现无论是老者还是老妇,都有着比常人更加深邃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