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老甄开始不知道说什么,便打开了家里的智能电视,特意调到了前阵子热播的《女校书》。
  好巧不巧,正播到元稹和白居易为了薛涛反目成仇的阶段。
  “微之,你怎么能辜负薛姑娘对你的一片深情你难道不知她为你……”
  简居宁坐在电视机前,一边喝茶一边听这羞耻的台词,心情十分复杂。
  “甄繁以前特别懂事,别的孩子写作业都得家长监督,我们繁繁特别自觉,每天写完作业才看电视,还是看纪录片,也就周六周日看看动画片,那些电视剧从来都不看,没想到如今成了编剧了。”
  他看见了墙上挂的二胡,便道,“您平常拉二胡吗?”
  “我以前在剧团就是拉二胡的,我家两个孩子也都会拉。我们家繁繁《一枝花》简直是专业级别的。”
  “您以前的剧团是哪个曲种的?”
  “河北梆子,现在也没多少人听梆子了,我们那个曲艺团前几年解散了。毕竟京剧都衰落了,何况梆子呢。”
  因看了网上的留言,老甄特意捕捉女婿身上的奇异之处,捕捉来捕捉去,老甄觉得这个女婿还算不错。
  现在年轻人少有对传统曲艺感兴趣的,何况这么从小呆国外的,不过简居宁还能跟他聊聊几个梆子的曲目。
  聊了会儿,老甄决定把女儿从厨房换回来。
  甄繁被换回来之后,发现客厅里正在播放《女校书》,白居易正为薛涛茶饭不思。
  她啪地一声关掉了电视机。
  “写这种东西很痛苦吧。”
  “我自食其力为什么要痛苦?标得还不够清楚吗?本故事纯属虚构,难道真的会有人通过这种剧学习历史吗?能被这种剧误导的人,跟看了水浒就喊打喊杀的有什么区别?看这种剧,不就跟看八卦小报似的,权作无聊时的消遣。呵,我为人民群众排遣无聊的同时还赚了钱,我为什么要痛苦?算了,跟你说也说不明白。”她越说越激动,许是怕父母听见,她刻意压低了声音。
  简居宁把削好的苹果递给甄繁,“吃吧,这个挺甜的。”
  “你自己吃吧!”
  甄繁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马卡龙蓝的床单上卧着一只一米多的玩具熊,那只熊是她十岁时父母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如今已年老色衰,她每次回家都要抱着熊睡觉。甄繁把头埋在熊里,埋了会儿,熊的毛便湿了。甄繁拿纸把熊擦了擦,又把它塞到柜子里,猫和老鼠的玩偶贴纸玻璃球也被她放到了收纳箱里。随后,她便回了客厅。
  饭桌上,焦黄的门钉肉饼排在盘子里,甄繁眼里便再没别的菜。
  老甄专门为甄繁榨了西芹汁,西芹汁这种东西老甄自己觉得十分难喝,可甄繁却很喜欢。
  她吃了三个肉饼,一口喝了大半玻璃杯杯西芹汁。
  老甄昨天特地打电话问甄繁女婿喜欢吃什么菜,甄繁说凡是她喜欢的他都爱吃。
  老甄忙着给简居宁布菜,当他拿着勺子给女婿拨了一勺香甜玉米粒时,只听甄繁说道,“他玉米过敏。”
  说完甄繁就恨自己多嘴,忙说,“爸,您吃您的吧,不用管他,他自己会夹。”
  接着甄繁又埋头吃起来。
  吃完饭,便下起了雨。
  雨点儿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老甄发了话,“繁繁,回屋躺着去吧,多盖条毯子,我一会儿给你做碗姜汤,你喝了再睡。”
  “我没事儿。”
  “别逞强了,居宁,带繁繁去卧室歇会儿。”
  甄繁坚称她自己没事儿。
  “我困了,端阳,带我去你房间休息一下。”老甄夫妻听见这声端阳都愣住了。
  甄繁不情不愿地把简居宁带到自己的卧室,她庆幸自己先前把房间收拾了一番,她指着床说道,“搁这躺着吧。”说完便往外走。
  “你一逢雨天就腿疼?”
  “没有的事情。”
  “是不是那次之后就没好过?明天我带你去好好检查一下。”
  “那次?”甄繁的头一直没转过去,“你早就都知道了?”
  甄繁的膝盖又疼了起来,她一直以为他不知道,甚至认为他同她分手有一部分是她爽约没去成英国的缘故。不过她也没解释为什么没去,她知道解释也挽回不了什么。如今看,幸亏没解释,徒增笑柄。
  “简居宁,是不是没有那事儿,你可能不会和我分手这样快?你当年是不是觉得我这人特可笑啊。你明明什么都没承诺,这女的就要死要活非要上演八点档电视剧的戏码,跟一神经病似的。你是不是怕你再不提分手,我就要缠你一辈子了?”
  沉默即默认。
  这些年她一直不知道他对她愧疚些什么,她到底有多惨值得他这样怜悯,今天她觉得自己确实挺惨的,她的爱对人家来说是一种负担,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吗?
  甄繁继续说道,“你的担忧其实很有道理,我认识一富婆,今年年初包了一男大学生,相貌学历修养样样比你差,一个月也要好几十万呢。你当初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我就算心里烦你,也不会真舍得和你分手,毕竟你实用价值那么高。真的,你当初担忧得很有道理。可你为什么又回来找我了呢?你不知道没吃到鱼饵的鱼第二次咬钩会咬得特别紧吗?”
  他走过来拍她的肩,“端阳,好好休息,我们不要再提过去了。”
  甄繁突然转身垫脚,一把手钩住他的脖子,去咬他的嘴,他的嘴倒是一直闭着。妈的,这会儿倒玩起禁欲来了?
  简居宁顺势一把把她抱到了床上,直到她咬他咬累了,他把她按在床上平躺。甄繁倏地又坐了起来,她拿起床头柜上的纸巾去给他擦嘴上的血,血迹没了,她还在擦,“你这张嘴到底亲过多少人啊?”
  简居宁没理她,走到床尾去给她脱鞋,“你累了,好好休息吧。”
  她坐在床上冲他笑,“是我的不对,提那些往事扫兴,咱们既然结婚了,就要往前看,我会好好对你的。你这么好的一个人,我这次肯定不能放过你了。你不是困了吗?躺这儿好好休息吧。”
  简居宁把她的鞋脱掉,又给她盖上毯子,“我去看看你的姜汤好了没有?”
  甄繁眼睁睁地看着简居宁关上了门,她终于躺了下来,开始是平躺着,后来又翻了个身。
  她趴在床上,背部一直在抖。
  刚同他分手那会儿,她从没怀疑过她的人生会更好,她想如果自己足够优秀,这人回头来找她也说不定。后来她并未过成自己理想中的样子,她也不奢望他来回头找她了。结果这人还是来找她了,不是因为她有多好,而是认为她很惨。哪怕他说当初没睡够,现在他妈想再睡一睡也好啊。
  第26章 chapter26
  从甄繁房间出来的时候, 简居宁抿了抿嘴唇,不由得苦笑。他错估了甄繁对他的感情, 他以前以为她只是不甘心,如果知道她对自己还旧情未了,他势必不能以这种姿态进入她的生活,太轻浮了。
  不过后悔无益, 简居宁从老甄手里接过姜汤, 又回到了甄繁的卧室, 甄繁听见门响,本来是趴着的, 然后又背过身去。
  她的头发散落在床上,他很想摸摸她的头,告诉她要是疼的话就跟他说。
  但他并没有表达亲昵的立场, “端阳,起来喝了再睡。”
  “你放那儿吧。”
  “你喝了我再走。”
  甄繁坐起来, 从简居宁手里接过白瓷碗,像喝酒似的直接把姜汤给干了, 然后把碗递给他,“我想自己待会儿。”
  等简居宁关上门,她侧过身抓起手机看, 微信上她的保险经纪人同她说,她这个肺部结节必须提供两年内的随访报告, 证明没有癌变问题, 否则以后的保险公司几乎都会对她拒保, 当然如果她同意签责任免除协议的话还有选择余地。
  甄繁反问,当时因为肾的问题我已经签过责任免除了,再签一个,把能得的病都排除了,我还买保险干什么?我是在给保险公司做慈善吗?
  最后一句她觉得不太妥,于是删了。
  经纪人难得不再推销保险,而是劝她,之前购买的保险已经足够保障了,暂时还是要好好调养身体,先不要考虑买保险的事情了。
  甄繁并没有回复,而是去知网上看相关案例,有病人检查出结节后随访两站上再看一看,但心情实在烦躁,又作罢。关上网页,她在床上翻来复去打滚,她当时服用抗炎药后病灶没怎么吸收,但因为结节不大,又没有吸烟史,还厨房油烟史都没有,医生建议她定期随访。甄繁想如果下周去检测,结节还不消失,她就去做穿刺活检。
  搜索肺腺癌,不乏年轻没有吸烟史的女性患者。
  甄繁越看越烦,趴在床上拿枕头蒙脸,不过她很快又坐了起来,她想,她再这样郁结难疏,就算现在没病,以后估计也得有。
  她决定看看新闻a头条底下的评论给自己找找乐子。
  一富豪捐款一千万给老家修路,底下不少网友质疑捐款动机。
  甄繁突然笑了起来,那些新闻a下的某些网友真是好像她啊。
  她这些年一直在揣测简居宁的心理活动,一次又一次得出他不爱自己的结论,然后又为他不爱自己却来接近她而忿恨。她哪里是真怨他,分明是怕自己再有幻想罢了。
  甄繁把头埋在膝盖里,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看窗外的雨,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她想起某次苏启铭酒醉后说的话,“对于男人来说,喜欢的女人爱不爱他们并不重要,只要到手就好。强者只问结果,弱者才去问动机。”
  如今回想起来,甄繁认为这人说的话很有几分道理。人生苦短,定要及时行乐。她一直都是弱者心态,不怪简居宁怜悯她。
  想到这里,甄繁突然振奋起来,她穿上鞋子进到客厅。
  客厅里,简居宁和老甄正在下象棋。
  简居宁有一搭无一搭地下着,他从老甄口里得知甄繁是一个极为死心眼的人。
  “下着雨,你出去干什么?”
  “我去买包口香糖。”
  “我去给你买吧。”
  “不用了,就在同楼层,走几步就到。”
  她出门前,冲简居宁笑了笑,是那种很家常的笑,不带有任何伪饰的成分。
  晚饭时,甄繁一反中午埋头吃的样子,在餐桌上开始给简居宁布菜,语气也轻柔了不少,“居宁,你尝尝这个。”“居宁 ,这个也不错。”
  夜里突然刮起了大风,甄繁所在的小区停了电。
  甄繁在床头柜上点了一根圆蜡烛,蜡烛红彤彤的,她坐在蜡烛底下拉二胡,简居宁搬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洗完澡后,她换了一件银灰色的丝绸吊带裙,外面披了件开衫,脚上没穿袜子,两只脚就这么荡着,简居宁注意到她的脚趾甲很圆。
  “以前我一直想给你拉这首曲子,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简居宁把她散落在前面的头发掠到耳后,“你这头发怎么还没干?”
  她的头发披在肩上,刚要吹风便停电了,用毛巾擦也没擦太干。
  简居宁借着手机的亮光找了一块干毛巾,站在一旁给她擦头发。她的头发黑且密,头发盘起来时就会显得脸很小,虽然她脸本来就不大。
  在红烛的映衬下,她耳朵上的那颗痣也显得红了。
  甄繁的手指一直没离开琴弦。
  “现在干了吗?”
  “再等会儿。疼吗?”
  “不,就是有点儿痒。”
  曲罢,甄繁把二胡放在椅子上。借着蜡烛的光亮,她展开自己的左手,抚摸自己的戒指,黄货确实显白,她掌心的纹路很乱,是个一辈子操心的手相,不过她的生命线很短,也不知道这一辈子什么时候到头。
  她把手放到自己的头上,摸到了他的指节,“一会儿我给你看看手相。”
  许是她太瘦的缘故,她的裙子显得很宽松,简居宁站着能将她颈下的肌肤一览无余,他感觉有些口渴,连带着声音有些沙哑,“你什么时候还会看手相了?”
  “自学成才。”
  确认她的头发干了,简居宁把她的头发都捋到肩上,他的手在甄繁的耳后停留了一会儿,也不知是他的手烫还是她的耳朵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