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那会是谁?”秦猫觉得这事太巧合了。
  “管他是谁呢,反正咱村里人都在说揍的好。”
  和秦猫一样好奇“凶手”的人不在少数,但此事注定了是一桩无头公案。
  第二天下午,想起之前答应给小堂姐做的衣服还没做,秦猫坐在树下做衣服。
  秦拥红从外面进院,左顾右盼发现没人,捂着口袋像做贼一样迈着小碎步靠近秦猫。
  “猫儿,卖出去了。”拖着小马扎坐定,秦拥红就赶紧从口袋里掏出几张毛票给秦猫,“这是狗子给你的,他说以后你不要都行,这次你得收下。”
  秦猫接过来数了下共两块,面值多为5毛、5分,卷边的地方都被捋平,薄薄的几张还带着汗液的潮湿。
  “一共卖了多少?”沉默了半响,秦猫问。
  秦拥红又数了一遍自己分到的一块钱,乐呵呵的用手绢包好,“一斤多一点,狗子说他就要了五块,多的那点送给国营商店收知了壳的大姐了。”
  “狗子也真是的,我们几个人忙了一天才收一斤多点,他说送就送人了。”秦拥红是真的心疼,这东西不压秤,多一点都不止几十只。
  “丁酉是想和那大姐套近乎。”秦猫倒是觉得丁酉挺通人情世故的,“比如说,知了壳不收了以后,如果和大姐关系好了,可以问大姐还收什么,你们可以继续干下去。”
  这边的丁酉也在边翻地边和秦爱民解释,“咱们那点知了壳有一斤五钱,我只收了一斤的钱,那五钱送那张大姐了,她验货的时候不像她旁边那个手上没轻没重,翻过一遍得碎一半。”
  “张大姐也不压秤,该多少就是多少,我看国营商店收的东西挺多的,以后咱有了什么都可以找张大姐,张大姐要是想收个什么也会给咱提前打招呼。”
  “所以我就做主把那五钱送给张大姐了。”
  秦爱民惊讶的看着丁酉,“狗子,你这脑子咋长的?这弯弯绕绕的你咋都能想得到?”
  丁酉弯腰挥着锄头,起手用力时胳膊上的骨头凸起,“这算得上什么弯绕。”
  按了下饿的像有一团火在燃烧着的肚子,喉结滚动了下。
  昨天他就找老队长请了半天假,大半夜的只吃了一个糠菜团子就急匆匆的赶去城里,卖完东西又脚不停歇的赶回来上工。
  糠菜团子早已被胃消化的无影无踪,现在他是又累又饿,不过摸摸口袋里的一块钱就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等再攒点钱,他就去黑市买点粮。
  秦猫和他想的一样,算了算日子,她爸应该也快回来了,等她爸回来可以借着她爸的名义卖点粗粮给他。
  手上收下最后一针,打个结咬断线头,抻开衣服给一旁眼巴巴等着新衣服的秦拥红看。
  红底带着小白花的斜粗纹料子被做成了褂裤,裤子就是普通的直筒裤,褂子做的是斜襟娃娃翻领款,微喇叭九分袖,腰部也向内略微收了收,褂底椭圆形锁边。
  秦拥红痴迷的摸着新衣服,不用穿她都知道这套衣服上身有多好看。
  “猫儿,你手也太巧了。”
  “小堂姐,要不我再给你做一身绿色解放布的工装吧?就像城里纺织厂女工穿的列宁装。”秦猫想象了下一身花衣的小堂姐,浑身一激灵。
  秦拥红宝贝的叠起衣服,撇嘴,“不要,穿上去和青萝卜精一样。”
  秦猫:……
  “那蓝色咔叽布的呢?”秦猫不死心的再问。
  “不好看,等我钱攒够了就去买大花布,你这衣服哪都好,都是料子上的花再大点就好了。”秦拥红去年看到过支书家的新媳妇穿得大红棉袄,上面的花又大又好看。
  秦猫:……
  好了,她知道了,她小堂姐是喜欢大红大绿花布一百年不动摇。
  接下来的十多天,秦猫都没见过丁酉,听秦拥红说狗子和疯魔了一样,只要有时间就去摸知了猴。
  从秦拥红虽是抱怨脸上却笑成花的模样判断,丁酉肯定分了不少钱给她。
  估摸着她爸这两天就该回来了,秦猫天天坐在院子里等。
  这日,下午三点多,一辆绿色车头车厢盖着土黄色帆布,重2.5吨的大卡车在离家不远的大路边停下了。
  车门打开,高高的驾驶座上跳下一个,上穿蓝色咔叽布中山装配绿色劳动布裤,脚踩军绿色解放鞋的男人。
  男人约三十五、六,留着寸头,身材魁梧,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古铜色的肌肤,浓眉大眼高鼻梁,阳刚气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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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喵爸
  听到车子“嗤”的一声放气后,秦猫就急忙冲出了院,看到她爸,眼圈就红了,“爸!”
  刚下车就听到他闺女的声音,回头就看到他家小棉袄俏生生的站在篱笆院前,菜园子里的青碧色映的穿着白棉布衬衫的女儿更加水灵。
  秦爱国从驾驶座下抽出大行李包,一手拎着包大步迈到女儿面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一翻,才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揉了揉秦猫的头顶。
  “我家猫儿没瘦就好……就好。”
  秦爸这个硬汉的语气也带着点哽咽。
  秦猫仰着小脸看着她爸脸上瘦的颧骨凸出,嘴唇干出一道道裂纹,中山装领子早已塌了下来,上面黑黑的两道油污,衣服也是一圈圈的脏污痕迹。
  吸了吸鼻子,秦猫第一次这么讨厌长大,长大了就是大姑娘了,就再也不能扑进她爸怀里撒娇了。
  “爸瘦了,瘦了好多。”秦猫瘪着嘴,眼眶里蓄满了泪。
  秦爱国扔下行李,想像小时候把女儿举到脖子上架着,可女儿已经长大了,急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哄女儿,“不哭……咱猫儿不哭了……爸苦夏吃不下才瘦的,咱猫儿知道爸苦夏的不是?”
  “恩,我不哭,爸,快进屋。”秦猫去拎行李,结果没拎起来。
  秦爱国从女儿手上抢过行李袋,“爸来!”先一步进屋。
  把行李放到桌子上,秦爱国端起秦猫早已准备好的凉白开,咕咚咕咚连灌三大碗。
  秦猫捧着这两天给他爸做的新的白棉布上衣灰色咔叽布裤子进来,“爸,后院晒了水,大浴盆在小堂哥屋里,你去洗洗,我给你弄点吃的。”
  “先不洗,我去给我家猫儿烧火,这么热的天别热着了。”说着秦爱国就把衣袖子卷高,准备去厨房烧火。
  走到一半才发现女儿没跟上,一回头就见女儿站在原地,眨着双大眼睛盯着自己。
  “咋……咋啦?”秦爱国谄谄的摸了摸鼻子,眼神飘移。
  秦猫放慢语调,一字一顿道:“爸去洗洗。”
  秦爱国嘿了一声,在女儿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时,什么话都不敢说了,抓过衣服打着哈哈去了后院。
  秦猫看着她爸落荒而逃的背影又好气又好笑。
  洗了手,开始去做饭,考虑到她爸这一阵子肯定饥一顿饱一顿的,得做点软乎好消化的食物。
  鸡蛋糕最好消化,可她爸不爱吃甜的,口又重,想来想去有限的条件下只有做面条了。
  大锅烧水,挂面煮好后捞出放入凉水桶里,以免面坨成团,
  从菜园子里摘了几个辣椒,洗净,对半切开去掉籽放在箩筐里控水,取一半五花肉剁碎加上盐、酱油、糖、姜沫、自制的五香粉搅拌均匀至粘性,摊到青椒上,虽然是生的,却已经散发着浓郁的调料香味。
  小锅子里倒油,油热,用长筷夹起青椒酿肉轻轻的放入锅里煎。
  趁机给面再换一次冷水,家里没有豆芽只能洗条黄瓜切丝代替,从装糠的缸里拿出两个鸡蛋加盐搅拌成蛋液。
  青椒酿肉也已煎的金黄,盛出放一旁,面也捞到爪篦里控水。
  从瓦罐里舀出一大勺雪白的猪油在锅底化开,倒入蛋液,动物油脂和鸡蛋的碰撞瞬间激发出强烈的蛋香,待蛋凝固,握起爪篦倒入控过水的面条,快速翻炒两下加入黄瓜丝,再依次加上各种调料出锅装盘。
  刚出锅的炒面冒着热腾腾的烟气,面条上裹满晶亮的油脂,香味扑鼻。
  秦爱国进来时,和脚步声一起响起的还有他的肚子咕咕声。
  也不去院子里,搬了个马甲坐到灶台前就开吃。
  夹起一筷子面条,经过酱油润色的面条泛着淡褐色,油光闪亮,上面挂着绿头白身的青瓜丝,轻轻一抖,面条也随着筷子动作荡漾,送入口中,脑中只有一个‘香’字。
  青椒酿肉,因为秦猫用的是很辣的青椒,一煎,青椒肉早已和肉沫混在一起,肉的一面还有着薄薄的一层焦脆,又酥又辣。
  秦爱国一口一个,待辣的嘴唇发麻,在扒上一口面,冲淡了辣味的同时又满嘴的油润鲜香。
  秦猫看她爸狼吞虎咽的样子,心疼极了,“爸,你慢点吃,等明天回去我给你做酸菜鱼。”
  大奶奶家以面食为主,秦猫来了这么久就吃过一顿碎米渣饭炒菜,在农村里也不像城里有黑市、副食店打掩护,秦猫根本不敢随意拿出什么打眼的食材,就怕被问起来了解释不清。
  秦爱国感觉腹中没那么空空了,喝一口面汤才缓下进食的速度,也能空出嘴问女儿的近况,“猫儿在大奶奶家住的还习惯不?”
  “习惯呢,大奶奶她们都很疼我,我每天早上起来都会冲一杯奶粉喝,谁都没给。”
  尽管秦爱国说的含蓄,秦猫也懂她爸的未言之意,因为她是难产儿,她爸又不放心把她托给别人照顾,一个大男人就跟着胡同里的女人学着怎么带孩子。
  不过就算再怎么用心的照顾也没有女人来的仔细,因此她小时候体弱多病,一个月里有半个月都是病着的。
  她爸不知道从哪儿听说她这么体弱是因为没有吃过初乳的关系,打那以后,她爸就天天花一角一分钱给她订鲜牛奶喝。
  天雾蒙蒙亮胡同里就会响起摇铃声,大家都知道是送奶的人来了。她爸不管早上多忙,都要等拿到陶瓷瓶装的牛奶煮开看她喝完才会出门。
  秦猫关于童年的记忆,最清晰的就是每天早晨的一碗牛奶,上面还有一层油腻腻的奶皮子。
  等她长大了,她爸又听人说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补钙,就托朋友从国营商店内部花了高价给她买了两桶红星奶粉,让她睡前冲一杯。
  她爸这次跑长途前就细细的叮嘱过她,村里订不到牛奶,她得每天冲杯奶粉喝。
  “奶糖吃完了没?别省着,爸又给你买了。”听女儿说奶粉没分人,秦爱国才舒口气,她女儿哪儿都好,就是手有点松散,他生怕女儿又分给别人喝。奶粉这玩意和麦乳精不一样,还是有点难弄的,基本上都是内部消耗。
  “这次去s城友谊商店那边还看到了叫啥蛋糕和巧克力的,都是洋鬼子那边传来的,爸给你买了巧克力,你要是觉得好吃下次再给你买,蛋糕那玩意太软了容易坏爸就没给你带。”
  秦爱国一直觉得自己女儿吃穿在城里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了,可这次去了友谊商店才长了见识,不说别的,光那黄白相间还带着果粒的蛋糕女儿就没吃过,可惜放不久,要不然说啥也得给猫儿带点回来。
  秦猫心里又软又甜,她爸就是这样,不管去哪儿,不管看到什么,第一时间想的就是这东西得买点给我家猫儿。
  “巧克力得用侨汇券吧?爸你哪儿来的侨汇券?” 她爸走之前身上的钱票给了她一大半。
  秦爱国从口袋里掏出包大前门烟,抽出一根试探着放到嘴边,见女儿没阻拦,才划了根火柴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小声跟女儿说:“我这次接了个私活,h城那边有个煤矿厂急出一批煤,刚好是到s城,临时哪儿能找到那么多车?厂里有个人跟我关系好,我就带着你洪叔父子两赶了一趟,听说s城有个友谊商店卖的都是高级货,就用钱换了点侨汇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