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节
  周容笑道:“诸位,都是国之栋梁,都有大才,熟读诗书史经,自幼学的就是治国之道,自幼看得就是百姓民生,容说的对否?”
  有人说:“算你说了句人话。”
  周容:“陛下开科举,错了吗?”
  没人敢说话,说皇帝的对错,那是言官做的事,他们的职责就是这个。
  但白身之人议论皇帝对错,就是以下犯上,被抓住就是死罪。
  周容笑道:“等诸位能上朝堂,议论陛下对错之时,再来同容把手言欢吧。”
  “容还有事,先走一步,诸位自便。”
  周容目不斜视,大步迈开,只有为他说话的赵姓子弟跟上去。
  赵霖跟在周容身边,小声说:“你何必把他们都得罪了?”
  周容冷笑:“得罪他们,我有何惧?无能之辈,只知享受,此生没有离过家,没有看过稻田,不识老农,不知民生,与他们交好有何用?”
  “你……哎!”赵霖,“你现在去何处?”
  周容走出士子楼,对赵霖说:“去见陛下。”
  赵霖瞪大眼睛:“流言是真的?你真的被陛下擢用了?周二,你果然一飞冲天!”
  周容面色冷峻,对赵霖说:“赵兄,我有一言赠你。”
  赵霖肃穆,正容,整衣,拱手道:“请赐教。”
  周容:“陛下不会用世家子弟,陛下要用有志之士,陛下有鸿鹄之志,我等要做忠臣,直臣,只忠于陛下,忠于大明,才有晋身之机。”
  “文臣死谏,武官死战,如此,国兴也!”
  赵霖瞪大眼睛,鼻孔微张:“不用世家子弟……”
  周容拍了拍赵霖的肩膀:“赵兄,自己琢磨吧。”
  “你打什么哑谜啊!把话说清楚不行吗?”赵霖对着周容的背影喊道。
  周容举起手,背对赵霖摇了摇:“话说的太清楚就没意思了。”
  周容走入宫门,他抬头看着门柱,又看向台阶。
  他们周家子弟在元朝时一直身处乡野,与农人一道耕作,他知道民生艰苦,知道农人一生耕种到老时却依旧老无所依,在他少年时,他唯一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入这宫门,伸展抱负,向君王奉献自己的一腔热血。
  可是元朝奸佞当道,连本族忠臣都被设计杀之。
  更何况他们这些汉人了。
  他空有报效国家之念,却无法实施。
  如今,新朝已立,新君登基,他知道自己该忠于何人。
  他要做一个直臣,一个忠君之臣。
  林渊看着周容朝自己行礼,他笑道:“免礼平身,过来坐,到朕身边来。”
  周容走到林渊身边。
  林渊拉住他的手:“朕有一事要你去办。”
  周容连忙说:“陛下但说无妨,草民绝不推辞。”
  林渊笑道:“世家的事先不必急,然而学府之事,朕想叫你做府治,这是个新官,从六品,你若是嫌官小,此时说了最好。”
  周容急切道:“陛下笑言,从无臣子嫌官小。”
  林渊饮了口茶:“这样最好,我要你推行官学,让百姓稚童读书识字。”
  周容看着茶杯,他问道:“陛下……草民愚钝。”
  林渊看向周容:“何处愚钝?”
  周容:“陛下若是推行官学,必然不会找草民,草民无名,无论是郑大人还是吴大人,甚至是宋相,都比臣更适合,陛下找草民,必然有非草民不可的原因。”
  “推行府学,必招骂名。”林渊目光如炬地看着他,“一直以来,文字知识都被上层垄断,哪怕是寒门,也不过是三代无官而已。”
  “如今推行府学,无异于与世家争食,你若应承,必然身处危境。”
  林渊又说:“况且,不仅仅是府学,还有一要事。”
  “造字。”林渊看着周容。
  这两字一出,周容惊得肝胆俱裂。
  林渊微笑:“你可能干?你可敢干?”
  周容抿唇道:“草民若从,天下士子皆与我为敌,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
  林渊:“可敢?”
  周容抬头,直视林渊双眼,一字一句,落地有声:“周容敢!”
  “好!”林渊吩咐道,“上酒来!朕要与周卿共醉!”
  “此等胆识,此等魄力,周容,你若能成事,朕必将你奉为上卿!”
  两人喝得半醉不醉,周容借着酒劲问:“陛下,陛下为何选草民?”
  林渊脸色通红,他很久不喝酒,现在沾上一点就不行了:“不怕死的,敢为名放弃一切的,周容,你这样的人,难得。”
  周容苦笑:“陛下置臣于绝境。”
  林渊:“你可有信心绝境求生?”
  周容趴在桌上:“微臣等待此时,等了足有十年,前方哪怕是龙潭虎穴,臣都愿意去闯,只求陛下仁爱,不要……不要在臣成事之后,为平世家之怨,取臣项上人头。”
  林渊哈哈大笑:“外头如何说朕的?说朕是暴君,暴君者,何惧庸人口舌?!”
  周容:“悠悠之口,可比刀剑啊……”
  林渊:“你若成事,世家便不足为惧,周容,你要做的事,是开辟一条新的道路,你若做成,将名留青史,万古流芳!”
  周容高声道:“臣,遵旨!”
  待周容被内侍带去寝宫后,林渊才用冷水洗了把脸。
  这事他不能让宋石昭或吴长青他们去做,他们这些人都是上层阶级出身,哪怕是出身最不堪的宋石昭,也是世家出身,他们认为庶民不配读圣贤书。
  当年林渊在高邮等地推行小学,宋石昭他们没有反对,是因为那些老师教的不是治国之道,只是小民生计。
  林渊让周容造字,是按照现在的世情把文字重新简化。
  这就是在冲击整个封建社会的文化基础。
  他可以想到,天下学士要怎么说他,怎么说周容。
  周容敢答应他,就是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
  林渊对二两说:“这人是个狂人。”
  二两没听懂,但还是顺着说:“是啊,敢叫您喝那么多,他是挺狂的。”
  林渊笑起来。
  二两又说:“陈将军早就在外面等着了,您今晚还见不见他?”
  林渊站起来:“见,怎么不见?我此时精神正好呢!”
  二两小声提醒:“陛下,该自称朕。”
  林渊:“不要计较这些,快请他进来。”
  陈柏松进去的时候,就看见林渊在对着他笑,林渊双颊绯红,双眼湿润,不笑也含情,更何况他此时正笑着,陈柏松脚步顿了顿,他已经很久没有打量过林渊了。
  林渊长变了,气势变了,脸没变,上苍待他宽厚,如今依旧像少年。
  “陛下。”陈柏松正要行礼,林渊摆手,“别行礼了,过来。”
  陈柏松走过去,他还穿着盔甲,行走如风,高大强悍,他从血中拼杀出来,在战场上成长,已经有了悍将的气质。
  “你看着有点老了。”林渊忽然说。
  陈柏松知道林渊醉了,他看着林渊:“我今年也有三十八了。”
  林渊:“……是吗?”
  古人命短,平均年龄也就四十,就是不算上老百姓,达官贵人能活到六十的也不多。
  更何况是战场杀敌的将领,旧伤无数。
  林渊忽然说:“你都三十八了,还没娶妻呢。”
  陈柏松:“太忙,没空。”
  林渊:“你还是这么耿直。”
  陈柏松看着林渊,双眼中如有烈火:“少爷现在才知道吗?”
  林渊似乎被陈柏松眼中之火吸引了,痴痴地看着他:“我一直都知道。”
  陈柏松呼吸一窒。
  林渊问他:“这么多人在我身边,可我最信的,只有你。”
  陈柏松闭上眼睛:“臣……知道。”
  林渊忽然问他:“我问你,你敢不敢以下犯上?”
  陈柏松忽然成了哑巴。
  “我不会娶妻,这一生都不会有子嗣。”林渊忽然说,“我若有子嗣,我所图之事,此生无望,这一条路或许是一条死路,你敢不敢陪我一起走?”
  陈柏松张嘴,所说之话,掷地有声:“我敢!”
  他不知自己是何时心生绮念,他只是发现自己不想任何人比自己离林渊更近。
  这股念头根植于心,长久以来他刻意避而不想,林渊一日不娶妻,他便也一日不娶。
  他以为自己此生都会如此,他会见证林渊登临大宝,坐御九州,他将为林渊流尽最后一滴血。
  不是为了百姓,不是为了天下,只为了林渊。
  作者有话要说:  陈柏松的占有欲一直很强。
  任何感情到了极致都这样,所以他对林渊的感情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