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大概不久前刚有过一场大雨的缘故,凌音看到的所有东西几乎都是潮湿的。
  看看逐渐西斜的日头,再看看手里为数不多的干柴,凌音对于自己能赶在日落前生起火这件事,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不过她还是打算尽力试一试,不到最后不能轻言放弃。
  捡了两块表面粗粝的石头,就着鸟羽、干草磨了一团火绒。凌音回到大榕树的主干前,把地上潮湿的落叶清了清,清出一小块地方,薄薄铺上一层她捡来的干燥落叶和些许枯枝,然后再放上事先磨好的火绒。
  手边没有现成的打火工具,而无论是燧石生火还是钻木取火,凌音都只听过并没有实际操作过。感觉生手的话,用这两种方式生火应该也很难成功。
  说起来,凌音现在的处境委实不比她在末世好多少。这里虽然没有丧尸的威胁,却是真正的野外纯原生态生活,不带一点便利的科技元素。
  瞥了眼手上的折叠短刀——唯一用着还算趁手的工具,哦,不对,现在是唯二了。
  原本满脸不忍的凌音忆起从那个偷袭者处得来的物资箱里还有一把折叠短刀,脸上的表情一下就开朗起来。
  一手拿起一块表面粗粝的石头,一手执短刀,双手虚贴在火绒上方。
  只听‘唰’的一声金鸣,短刀的刀尖划过石头粗粝的表面,溅起一串火星。
  细小的火星落在火绒上,烫出点点黑斑,却没能燃起火苗。
  虽是如此,凌音却信心大涨。
  只一下就出了这么多的火星,再多来几下……这火她今天肯定能生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手边能用的工具就这么多,凌音能想到的还算可行的方法也就这一个而已,若是这个法子不灵光,那她至少今天就只能先投降放弃了。
  短刀在粗石上唰唰又是两下,溅落火星无数。正该继续再接再厉的时候,却突然没动静了。
  凌音依旧是一手执短刀,一手拿粗石的架势,却一动不动,只怔怔地盯着手上的那块粗石出神。
  只见粗石上,短刀划过的地方,几道深深的痕迹……
  凌音确定自己没怎么用力,事实上因为担心刀尖会被划断,她还刻意放轻了力道。毕竟,就算还有一把后备着,这短刀她还是十分珍惜的。
  可如此一来,粗石上那些过深的痕迹就解释不通了。
  手上的折叠短刀很锋利,这一点凌音在割衣服、砍沿途藤蔓树枝的时候便已有所查,只是未料想竟然能锋利到削石如泥的地步。
  凌音又用欣赏的目光端详了折叠短刀片刻,然后,继续持之以恒的唰唰……
  暮色四合,无星无月,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突然窜出一点零星的火光。
  “呼,呼,呼……”
  伴随着轻轻的吹气声,虚弱缥缈的火光茁壮起来,橙黄色的暖光大盛,将榕树下的这一角照得透亮,驱散与夜色如影随形笼罩下来的湿寒。
  离得近的鸟儿们被火光惊扰,吓坏了,扑扇起翅膀便飞得远远的。
  坐在火堆前取暖的凌音听到响声,也只能在心里对这些鸟儿们说一声抱歉了。
  所有动物中,除了人类似乎就没有不怕火的。
  火生起来了,口中的焦渴感在火光的熏蒸下变得格外煎熬,腹中也跟着咕咕得闹腾开了。
  凌音在烧得正旺的火堆上架了一根潮湿的粗木棍,看着木棍被烈火炙烤,表皮上渗出细密的水珠,又很快被烤干,她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艰难地干咽了一口。
  经历了整整一天的跋涉,又是高空速降又是殊死相搏,凌音整个人都已经十分疲惫了。
  不想动,一点儿也不想动。
  但是渴,但是饿。
  怎么办?
  凌音从袖子里把两颗扣子都掏了出来,从自己的那个物资箱里挑了一条浓缩型营养剂,从捡来的那个物资箱里拿了一大块布料出来。
  最开始凌音的打算是,不到万不得已暂时不动这些浓缩型营养剂的。丛林这么大,她有异能傍身,找点吃的果腹还是很容易的。
  结果这才一天都没到,她就破功了。
  凌音捏了捏这种于她来说神物一般的条装营养剂,巴掌长,两指宽,里面的质感捏起来像是比较粘稠的糊状。按照原主的记忆,这么小小的一条能让人扛上三天。似乎还不单单只是抗饿,也补充其它的营养以及水分,反正在凌音看来就是挺玄乎挺万能的。
  “希望真的有那么神吧!”凌音这么喃喃着便下手撕开了包装。
  入口的营养剂的滋味,该怎么形容呢?
  口感和它捏起来的感觉差不多,是比较粘稠的,不过不是糊状而是胶状,带着一股挺香的却说不清的气味,凌音觉得自己有点儿像是在吃牙膏。反正好吃肯定是谈不上的,但也没有多难吃,终归比凌音曾经吃过的那些过期半腐烂的罐头滋味要好得多。
  虽说滋味不算好,吃下去以后的效果却还是很不错的。首先,凌音那个咕咕叫的肚子先就安生了,然后嘴里也不那么干燥了并且口腔黏膜也隐隐开始分泌唾液……最后,经过凌音的亲身使用,她对这种营养剂的评价是,解渴能力不及饱腹能力,不过依旧是神物来的。
  吃饱喝足,凌音看架在火堆上的那根粗木棍的一头已被引燃,便握住它支在火堆外的那头将它提了出来。
  举着烧得正旺的火棍站起身,凌音将火棍伸进树洞里,把树洞的四壁都逐一炙烤一遍。这样一来,勉强就算是给树洞做过除潮和防虫了。
  把火棍扔回火堆,凌音又把之前从物资箱里取出来的那一大块布料铺进树洞里。
  做完这一切后,凌音往火堆里添足了柴,拍了拍手上沾到的木屑,便一跃身进了树洞。
  树洞看着很深却不足以让人平躺,凌音也没打算真的躺下来,只是靠着一边的树壁半坐着。
  丛林的夜危险却静谧,但因为有警醒的鸟儿们的庇护,凌音的心是放松的。
  树洞里残存着炙烤后融融的温度与馥郁的植物清香,很好的舒缓了凌音因为露宿野地而本能紧绷起来的神经。
  伴着细碎的虫鸣声,凌音缓缓闭上眼睫,很快便陷入了黑甜。
  第7章
  清晨,凌音迎着照进树洞的第一缕阳光睁开了眼。
  歪头靠在树壁上,刚从睡梦里挣扎着醒来的凌音,脸上的表情是一片呆滞的空白。她眼神定定地望着树洞外,纤长的眼睫上沾着点点微尘,被柔和的散光晕染,恰似金黄碎星,萦绕着她宛若最上等茶色琉璃的眼眸。
  眼睫轻扇几下,星辰闪耀间,驱散了凌音最后的一点睡意惺忪。
  张嘴打了个哈欠,甩了甩脑袋,凌音爬下了树洞。站定后,她舒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伴随着骨节发出的咔哒轻响,凌音终是完全清醒了。
  经过一整晚的休憩,凌音的体力恢复不少,只是脑袋却一阵阵的发沉。
  原因无他,任谁做一整晚的梦,且还不带停歇的,醒来后脑袋应该都不会觉得好受。
  凌音按着自己酸胀的额角,回忆着昨夜一个又一个的梦境。
  说是梦境其实并不准确,因为它们在本质上可以算是属于原主的某些回忆。
  凌音推测自己之所以会做这些梦,大概是昨夜入睡后,脑细胞通过新陈代谢彻底融合了她和原主的记忆。
  一个人只有一颗脑袋,理论上这颗脑袋里也只能装得下一个人的记忆。可凌音的这颗脑袋里现下却装了两人份的记忆,只是感到发沉而非疼到炸裂,她就应该谢天谢地了。
  通过层层叠叠的梦境,凌音对于这具身体的原主总算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例如原主出生在一颗名为诺澜的贫瘠劣等星,那里有着一望无垠的红棕色苍凉大地,遍布一种眩惑深紫色带着晶石光彩的树种;例如原主自小父母双亡是个孤儿,仅有的唯一的亲人是没有血缘关系同为孤儿与原主相依为命一起长大的妹妹;再例如原主其实并未犯下过杀人重罪,她是替她的妹妹顶罪,而她的妹妹似乎也是临危错手误杀了人……只是后来不知何故,明明应该是冲动误杀一人的牢狱之罪,却莫名变成为蓄意连环致死两人的死罪。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在一夕之间成了死刑犯的原主,在被定罪后不久,就把自己给折腾疯了。
  原主的出身注定了她的眼界有限,被定了死罪后,她毫无办法只能认命。她的心性在维护妹妹时是坚韧的,但在牢狱中却脆弱得不堪一击。
  原主的遭遇无疑是值得人同情的,无奈凌音对于人的同情心却是在末世的那数十年间就早已被磨光了。
  深谙末世强者生存法则的凌音只知道,在末世中如果你是弱者,你想要活下去就只有强大自己这一条路可走,若非如此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思绪到这里,凌音划拉开一条笔直的长腿,半蹲下,做弓步拉伸。
  脑中的念头不经意的转向原主的妹妹,在原主的记忆里,她的这位妹妹身体柔弱,面容清秀,笑起来十分的甜美。她总是和原主形影不离,一声声亲昵地叫着原主姐姐、姐姐……
  换一条腿拉伸,凌音胡思乱想到,如若她有幸完成了那所谓‘荒星价值’的任务,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会被赦免死罪重获自由。这样的话,说不定在未来的某一天机缘巧合下,她会遇到原主的妹妹。
  凌音很确定自己不会主动去寻找这位妹妹,毕竟她是她,原主是原主,她们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相互独立的个体。
  但如果真的遇到了,也或者这位妹妹自己找了上来,那么她也绝不会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她会告诉这位妹妹,她的姐姐已经死了,而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另外一个人,一个与她无关的人。不管到时候这位妹妹在听了她的话之后是否相信,凌音都会把事实告诉她。
  来到这个全新的世界,凌音需要一个土著的身份来保证自己的合理存在,所以她无法向所有人解释她其实不是原主,但至少凌音会让原主的妹妹她唯一的至亲知道。因为她有这个权利,因为她应该知道……她的姐姐已经为她而死。
  凌音无意冒充谁,尤其是在对方的至亲面前,那种怪异的感觉她光是想想就很不自在了。
  虽然真相十分残酷,却也要比虚情假意的欺骗来得更真实吧!
  至于原主的妹妹,若是她们性情相投的话,凌音并不排斥同她交个朋友。但若是性情相左,凌音也不会勉强自己来迁就别人,直接做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就好。当然,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如果这位妹妹需要的话,她会出手帮扶,却也是点到为止,权当是偿还原主的这具身体了。
  收回思绪,凌音抖了抖两条拉开筋的长腿,自嘲地笑笑。
  现在想这些,显然还太早……
  近处,悦耳的鸟鸣声啁啾响起。凌音抬眼看过去,却见两只白绒绒的胖鸟不知何时落在了她斜上方的一根枝杈上,把那不够粗实的枝杈压得喘不过气来一般直颤。
  凌音凝了凝神。
  ——牠在做什么呀?
  ——不知道,好像在梳毛。
  ——你好笨,牠根本没长毛。
  ——是哦,那牠在做什么呢?你看牠一直在扑扇翅膀,好可怜哦,都没长毛。
  ——会不会生虫子了?
  ——可是牠都没长毛啊,怎么生虫子?
  ——对哦,虫子只喜欢往毛里钻。
  被两只八卦的胖鸟议论并且同情的凌音:……
  她只是在做扩胸和转体拉伸而已。
  这具身体的体质要比凌音设想的好上不少,经历昨天一天,又是寒风侵体又是奔波劳累再加上惊险搏斗,凌音本以为自己就算休息了一个晚上,也还是会再萎顿上一阵子。没想到一觉醒来,除了脑袋涨疼以外,一身轻松,整个人现在的状态不说全盛,至少也恢复了有八/九成吧!
  这天的天气不错,透过簇簇榕树叶可以看到碧色如洗的天空,阳光明媚。
  头疼逐渐消退后,凌音的心情也很不错。
  有多久了,没有好好看过这么美的蓝天、白云和阳光。
  两只胖鸟一见凌音不再做那些奇怪的行为,便立刻扑腾起翅膀飞到凌音身边,一左一右落在凌音的肩膀上,叫闹着要凌音陪它们玩。
  凌音曲起手指,挨个抚了抚两只胖鸟胸口蓬松细腻的绒毛。两只胖鸟被摸得舒服得直眯眼,短短的脖子支棱起来,小小的脑袋没骨头似的向后仰着,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其中求继续顺毛的意味简直不言而喻。
  凌音却没有一味顺着它们的意,适时地收了手。
  两只被摸得可舒服的胖鸟,当即就不乐意了,追着凌音的手指不住轻啄。
  ——要摸,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