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节
  “可就在这样的时候,巡游者什么都没做。他既没主动引发湮灭,也没有调用能源进行补救,反而把更多的输入这株神木中。为什么?因为神魂成熟在即,女蜗彻底要醒了。当她醒来之时,头一个便会吸光六界的全部能量储备,所有相关的人绝不会有一人幸免。”
  “这么凶残?”周臾眨眼,“听起来确实不应该。”
  兰溪沉着嗓音,“只要打开这里的防护罩,将神木种蕴含的能量引导出去交给景光就好。如此,女蜗既不会醒,裂缝也会被填补。你觉得如何?”
  “你们计划得挺好的啊。”周臾点头,“为了救人,赶紧开干吧。”
  兰溪怀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冷静。她道,“你不伤心?”
  伤心?
  周臾哈哈一笑,“为什么要伤心?得到空间站救了我一命的时候还挺高兴的,看到须给我留的遗言倒是有些滋味复杂,不过那都是前人的恩怨情仇。真正难过倒是周梅生,毕竟他是我的生父,多少有些期待。可惜那点感情也被你们的谋算磨没了,早料到棋子的生命必然还有它用,又能有什么伤心的呢?”
  “还是说,你们觉得我和顾明昭相爱,而他只不过是为了我身体里属于女蜗的神魂,我会因此而崩溃?可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又要去哪里?如果我是我,女蜗是女蜗,她又何须我来唤醒?如果我能唤醒她,那么,我就是她。有什么可伤心的?”
  “还是说你们有什么做不到,必须要利用伤心失智的我?兰溪,我和你交往不多,不了解。可景光和兰因最惯设套中套,我被他们算计可不是一回两回。要轻易被说动,又中圈套了怎么办?”
  “纵然如你们所言,顾明昭干一切都是为了女娲,欺骗了我的感情。”周臾顿了一下,“我就必定要倒向你们吗?”
  “你想死吗?”兰溪不可置信道,“你难道不想摆脱女娲和巡游者,永恒自在地活下去吗?你难道就不想——”
  “我当然想。”周臾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可我已经做到了,不是吗?”
  她歪头,“我若不自由,如何去未来界,又如何被你们引入此地?说起来也很好奇,你们用了什么方法?”
  兰溪沉沉看她一眼,“将挖穿的空间洞口和此地相连,身体和神魂互相吸引,自然而然就来了。”
  “兰溪,不必多说——”景光的声音终于出现在上空,缥缈着,“来不及了,她既不愿帮忙,咱们得马上动手。”
  兰溪点头,转身往上飞走。
  周臾不知他们要做什么,不可能让兰溪离开。她神念一动,万千精神丝线从脑后蓬勃地发出来,死死将她拉住。她低头看了看,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柄黑色的长剑用力挥下去,全部丝线被斩得干干净净。
  她道,“我们既研究了你那么久,怎么会一点准备也没有?”
  “既然有准备,为什么还引诱我?”
  然而兰溪没再回答,天空开始出现一道黑色的裂缝。裂缝里,有比黑暗更深沉的东西在翻涌着,粗壮的闪电泄露出来,偶然落在神木的叶片上,灼烧出巨大的空洞来。
  周臾皱眉,他们准备搞神木?直接把神木弄死,六具身体挪走,取能量?
  帮?还是不帮?
  她短暂地犹豫了三十秒,刚要为这巨大的神木布下防护,却见天边飞来一道白色的闪电,将黑色的死死挡住。
  是顾明昭来了。
  兰溪惊呼一声,身体飞快地消失在裂缝之中。
  景光的声音却又从四面八方来,他道,“来得正好,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代表了六界法则的巡游者厉害,还是能够利用一切工具的人更厉害。”
  周臾站直了身体,两手叉腰,仰首而立。
  这些人,好像都没把她放在眼里呢。她垂眸,手指弹出一根线,落在刚擦被劈伤的地方。只轻微一点点输出,神木的枝条便抖了抖,仿佛得到了许多,重新生长起来。
  千树繁华,微风徐来,那六个豆荚随风晃动,如同在叩首招呼。
  第150章
  天上打得热闹,便没人管得到周臾了。
  兰溪和景光因为怕死而不怕死, 明昭是死不了的, 她一点也不用担心。只脚下这片土地, 这株神木, 这六具女体倒是有意思得很。
  周臾跳下树冠, 重新落到草地上。
  神念分成六份,将豆荚轻轻包裹起来。
  确实是亲切的感觉, 同源的力量, 好像有人在耳边说‘嗨’。
  她尝试着在自己的空间站一般,将神念沉入神木之中,非常轻易地被接纳了。根深入大地,扎穿透后下面是漆黑的虚空;枝叶伸向半空, 撑起了一个巨大的能量结界。树干中流淌着金色的汁液, 顺着藤蔓的管道注入了女蜗的身体之中。她犹豫了一下, 一半的神念扎入根中, 顺着它飞向远方,许久之后隐约有感觉, 仿佛连接在什么上。有点冰凉,的感觉,仿佛是无间界;澄澈透明,是天人界;有些混沌但是温暖,这是人间界;古老陈旧的, 是妖魔道。
  原来,它已经默默地连通了四界, 赫然只剩下未来界和自身所在的过去界。
  怪不得明昭不再引发湮灭,是留着一鼓作气的吧?
  周臾缓缓退出,神念吊在六个豆荚头顶,有点犹豫了。
  怼兰溪的时候她挺自信,说女蜗和自己没有任何分别;然而真面对她们的时候,还是有点担心自我的湮灭。
  她走得更近一些,和一个女蜗分|身面对面。她伸手,拨开她的眼皮,对视她的眼睛。
  金色的瞳孔里倒影出她自己的脸来,仿佛镜面的两端。
  在顾明昭的陈述中,女娲是一个强悍却充满慈爱和奉献精神的女神;在她接触到的记忆中,多半都是梦中忧伤但是温暖的旋律,仿佛平静的深海。
  这样的女人不会是坏人。
  顾明昭是被她选中的执行人,不知多少年来忠诚地执行她的命令和设定好的程式。中间因为寂寞,因为进化,悄悄地动些手脚,私自行进了重复一百次的试验。纵然实验的目的到底是复活女娲还是拯救六界不明,但周臾对他没有丝毫的恶感。
  那么,应该是不会有很大的危险。
  如果有,那就算自己识人不清,死得不冤。
  最糟糕的情况?她被吞掉,整个六界被吞掉,女娲复活。
  周臾抬头看了看天,能量在碰撞,但代表顾明昭的颜色明显占据上风,可见他虽然被暗算但还是很有把握。这个家伙,从认识到现在日子不断,从来都是运筹帷幄的样子,如果能稍稍失态会更招人喜欢。
  她微微笑了笑,六股神念毫不犹豫地扎入了豆荚中,短兵相接的一瞬间,整个空间似乎抖了抖。
  顾明昭硬生生接下兰溪蓄谋已久的一记攻击,但却立刻面色大变。他低头看下方的一点微光,一脚踹开他后冲下去。
  兰溪却更加骇然,他打开自己的空间门联系景光,“周臾要做什么?她居然自行和女蜗结合——”
  景光的全部精力用在关注界内数据变化上,道,“不能了,必须马上得到神木里的能量,必须马上把女蜗的六个能量体弄过来,不然我这边的坍塌会蔓延到你那儿去。”
  “怎么办?”兰溪问。
  “杀了她。刚才就应该杀了她!”景光咬牙,“没想到明昭居然蛊惑她至此,令她主动献出神魂。不可能啊,她不是那种言听计从的人,还是说她和明昭的关系——”
  “景光!”兰溪大叫起来,“别发疯了,赶紧想办法。”
  景光彻底清醒过来,“我把舰队送过去,直接将这片陆地轰了吧。”
  兰溪怔了一下,见他坚定如斯,叹口气,道,“如此,也只有引爆早年放下的装置了。”
  天都崩落,地裂天开。
  一座森冷的钢铁之城从地底升起来,脱开了巨大的外罩之后,冷漠而高傲地指向天空的某处。
  周琦在混乱中跌落移动平台,屈戬一把拽住她,下面是万丈悬崖。她全身发抖,没料到自己差点死在这种地方。
  屈戬扑过来,一把拽着她手腕,自己的胳膊磕在钢铁边缘被割得皮肉崩裂。他低头,冲飘摇的她裂咧嘴笑,“神女,你差点死在天都,算讽刺吗?”
  她瞪着他,“拉我上去。”
  “求我。”他拿乔。
  下方窜起一阵妖风,将周琦的身体吹起来,几乎被横拉出去。
  她面色青白,但倔强得死到临头也不愿开口。
  屈戬深深看她一眼,肌肉发力,将人给拖了上来,甩在平台上。
  周琦全身抖,手脚无力,大口喘气,心脏几乎吓出病来。屈戬侧躺在她身边,恶狠狠地看着她,捏了她下巴拉到自己唇边,用力亲了上去。她惊呆了,从来没人敢这样对她过。可当对方的舌头探入,狭着狂风暴雨,刚才的恐惧全部转化为想要发泄的暴戾,她也就迎了上去。
  两人如同互相啃噬的野兽,直到远方传来一声悠扬的鸟鸣声才分开。
  周琦抬手擦了擦有点肿的唇,翻身坐起来。平台上只剩下寥寥几人,其它几个呆若木鸡地看着远方。她转头,却见四面无依,平台被几根钢架支撑着。透过缝隙,看得到钢架固定了某个圆顶建筑上。
  “下不去。”屈戬道。
  “神女——”
  那几个人蜂拥过来,全身趴跪在周琦面前哀求道,“神女,请神女救命。”
  周琦有点懵,她如何救?
  屈戬见状不对,顾不得包扎伤口,一脚踹飞一个大喝道,“干什么?滚开!”
  那些人被踹得口喷鲜血,瑟瑟发抖,但仍道,“天都是神女的来处,我们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只有神女可以救我们。求求神女,可怜可怜我们——”
  周琦恍恍然想起自己在出名之后周梅生的担忧,“能人之所不能,并非幸事。我倒罢了,你若是被这盛名所累又该如何?”
  当时她只觉简单,有了名气好做事,若是真有危险,兰溪必定会遵守空间站的约定来救她。可刚才明明十分危险,兰溪为什么没来?如果她忙,她派出来确保她安全的人呢?
  屈戬挡在她面前,见她久久不能回神,“周琦,怎么样?被吓到了吗?放心,老子不会让你出事的。”
  周琦何止被吓,身体里的血热了凉,凉了热。她拨开屈戬,走到平台的边缘。
  屈戬见她神色不对,赶紧跟过去,手紧紧抓着她胳膊,警戒地问,“你要做什么?”
  下方黑漆漆的阴影里,不知有什么在涌动,远方的大山不断因为地脉震动而崩塌,又有新的建筑拔地而起。这些东西,不该是这个文明现在能够拥有的。本朝皇家的发家、崩落和重新繁盛的历史,仿佛有外力插入。而能够做到的,唯有守门人。
  有大事发生,他们却一无所知。
  不,从最开始守门人在定下这天都的地址,皇家发动帝国的全部力量修筑,到后面崩落,再到周梅生被派去人间界。一连串的事情,不过是守门人做出一些相应的决定而已。也就是说,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守门人又干了点啥。
  不过都是些棋子而已。
  周琦咬了咬唇,“我要做个实验。”
  屈戬有不好的预感,“你要干啥?”
  她抬头看远处的天,呈现某种橙红的颜色,仿佛暴风雨之前。
  “成功了咱们全得救,不成功你们自己想办法逃走。”
  “你呢?”
  她没回答,闭了闭眼睛,“告诉我爸,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说完,脚跟在平台上蹬了一下,身体反转着落下去。她张开双臂,像一只终于得到自由的蝴蝶。
  屈戬心理上有防备,身体也做好了姿态,见她晃下去便扬手一捞,只抓到一点衣袖的尾巴。精棉布被撕裂,他恨恨地丢开,一手解开腰间盘着的腰带,抽出一根钢丝甩着钉入平台板上,尔后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他借了力,下降的速度超快,眼看着要追上坠落的周琦,但钢丝的长度却到了最大。
  他挣扎了好几下,却没办法,眼珠子看着她消失在黑沉沉的深渊之下。
  “谢谢——”
  风带来缥缈的声音。
  “周琦——”他忍不住大声呼唤起来。